一次中途廢止的中法“科學”考察

20世紀20年代末，法國計劃組織一次亞洲考察活動，中國是其中重要一站。因此法國方面派人來中國，商談成立一個“中法聯合科學考察團”，作為亞洲考察團的分支與協作隊伍。中國的一些相關的學術團體認為可以借此對中國的西北地區進行考察。1931年初，“中法科學考察團”成立。按雙方的合作協議，考察的主要對象是地理、地質、生物、民俗等。但組團后，法方團員中相關的專家學者卻寥寥無幾，所以輿論對法方的動機產生懷疑，認為是打著科學的旗號另有所圖。實際上，后來的事實證實了輿論的懷疑。法國組織的亞洲考察團的動機只是“獵奇”，而非“科學”。因此作為它的分支與協作隊伍的“中法科學考察團”的目的也不會真正是“科學”。雙方目的各異，合作也就不會順利。考察團出發不久，因為法方團員不能平等對待中方團員，并出現了法方團長毆打中方團員的惡劣事件，中方團員憤而退出，為維護尊嚴與法方展開了斗爭，并促使政府終止了考察活動。中法之間也差點引起一場外交糾紛。

考察團的成立

1930年(民國十九年)法國派代表卜恩來華，與中國商談共同組織一個考察團，作為另一個由敘利亞出發的亞洲考察團的分支與協作隊伍。原來法國正在組織一次由法國著名探險家哈德帶隊的亞洲考察活動。哈德的這支隊伍（西隊）計劃經過以下地方：第一段，由敘利亞出發，途經波斯、土耳其，由阿富汗進入中國新疆。同時中法聯合考察團（東隊）則由北平向西出發，經綏遠、內蒙、甘肅一線到達新疆，與西隊會合，然后一起返回北平。第二段，東西兩隊一起由北平南下，直到中國的云南邊境。至此，東隊的任務結束，返回北平。西隊則由云南出境到安南。第三段，經安南、暹羅、緬甸、印度半島，到阿拉伯半島結束。

經過初步商談，考察團定名為“一九考察團”，意為民國十九年成立的考察團，后因故當年未能組成。1931年初考察團正式成立，名稱也改為“中法科學考察團”。為了規范雙方的活動，簽訂了合作協議。協議內容主要有：1.考察團的主管機構是中國學術團體協會，主辦機關為古物保管委員會北平分會；2.考察范圍是地理學、地質學、生物學、人類學、考古學及民俗學等；3.關于費用問題，中方僅負擔由北平到新疆以及由云南回北平的旅費，其余由法方負擔；4.規定了對法方活動的一些限制，如不得測繪地圖，拍照須有中方人員在場等；5.規定了考察成果的處理辦法：實物歸中國學術團體協會，照片及文字資料需交中方審查。

中法考察團團員共28人，其中法方19人，中方9人。中方團長是褚民誼，他是國民黨中央委員，法方來華商談組團，一直由他負責接洽。除褚民誼團長和他的秘書鄭梓楠外，軍政部和參謀部各派一人，中國學術團體協會派出兩人，北大學生一人，天津大公報記者一人。法國方面，團長卜恩是法國海軍軍官；斐文明是個中國通，在中國住過8年，被聘為團中庶務；德日進是我國農礦地質調查部的顧問；芮蒙是法國地理學會所派。其余15人為汽車夫、無線電技師、攝影師、機械師、醫生等。

這次亞洲考察，得到法國政府、軍方和法國國家博物館的支持，雪鐵龍公司是最大的贊助企業，亞洲考察團團長哈德本人即是雪鐵龍公司的商務部長。美國國家地理學會也提供了大量津貼。考察團所用交通工具，有法國雪鐵龍汽車公司贊助的7輛特制的淡黃色坦克式汽車，前后輪之間連著特制皮帶，形似坦克，能適應崎嶇的地形，當時報紙上稱為爬行汽車。此外還有雪鐵龍普通汽車兩輛，福特普通汽車1輛，共10輛。中方對考察則幾乎沒有提供經濟贊助。這在某種程度上也造成了雙方在考察團中地位的不平等。

考察團成立時，國內輿論對法國要與中國合作考察的目的頗感懷疑。首先，哈德團長是世界著名的探險家，曾于1925年組織“黑種巡查團”到非洲探險，考察黑人生活，并捉回了十幾個非洲土著居民，關在巴黎動物園，讓他們演出非洲人的日常生活，供游人觀賞。因此國人擔心他們到中國來是否也帶有不良的目的。另外此團雖名為科學考察團，但法國方面的成員少有科學工作者。法方19名團員中，能稱得上“科學家”的只有法國地理學會所派的一名年輕人芮蒙。然而懷疑代替不了行動，中法考察團在中方的大力支持下，一切準備就緒了。

法方不守協議引起國人質疑

考察團計劃4月9日從北平出發，然而一開始雙方就矛盾不斷。考察團所用汽車經海路運到天津，雙方商定4月6日汽車隊由天津開至北平，中方團員也在北平集合，4月9日正午12點出發。4月7日，中方團長及一部分團員由南京到達北平，誰知汽車隊6日到北平后，竟沒有停下來等中方團員，直接開往張家口，僅留話法國使館，讓中方團員乘火車到張家口會合。車隊開赴張家口的途中，在昌平縣境內出了事。在過一座橋時，橋不堪重負，突然斷了，一輛車墜入河里。同時又發現特制爬行汽車的皮帶由于在海上運輸過程中保存不當，出現了斷裂，不能再用，要等待從法國運新皮帶來。考察團只好推遲出發時間。皮帶運到后，雙方約定在張家口會合。5月16日中方團員從北平出發，乘火車往張家口。到了張家口，法方團員故伎重演，沒有在此等候，而是已先行開往距張家口1200百里外的內蒙境內的百靈廟，再次留下話讓中方團員備車到百靈廟會合。無奈之下，褚民誼請求察哈爾省政府派了兩輛汽車送中方團員到百靈廟。直到5月23日，考察團的中法雙方團員才在離出發地數千公里的地方首次會面了。

由于《大公報》派有記者跟團報道，4月6日，法方隊員不等中方團長到來，擅自行動，使中方所負的監視之責不能實現；車隊在經過北平時只懸掛法國國旗，不見中國國旗，這些情況很快就見報了，引起中國學術界和輿論的憤怒，認為法方無合作誠意，要求與法方交涉。車隊因等待皮帶在昌平逗留。民誼曾帶人前去察看，亦有記者跟隨，看到法方的裝備情況，大為吃驚。商談時法方稱為了安全，要求攜帶槍械，中方同意他們只能攜帶手槍和獵槍。而事實上，記者在昌平看到法方所帶的武器有機槍兩架，子彈5000發；八音子十來枝，子彈2000多發；獵槍14枝，子彈每枝500發，這樣的裝備簡直就是一支武裝部隊。法國隊員到昌平后，隨意拍照片和電影片，而且專拍乞丐和女人的小腳等。按照協議規定，法國人是不得隨意拍照的，拍照時要有中方隊員到場，得到同意后才可以。這些情況見報后，更引起國人對法國這次考察目的的質疑。中國學術團體協會召開會議，討論對策，有人提出終止合作。在民誼與卜恩交涉，得到法方相關保證后，同意繼續合作。

沖突頻起，合作破裂

中法隊員在百靈廟會合后，繼續前進。但雙方并未能友好的合作，法方對中方隊員在許多方面充滿歧視。每晚露宿時，中方9人只能擠在一頂帳篷里。為了考察需要，中方團員帶去了大量的參考書籍和相關用品，可到百靈廟后，法方只分配給中方一輛車裝行李，使得中方隊員只得把大量物品存放在百靈廟。沿途的伙食由法方負責，可他們在飯桌上只提供少量的食物，而私下卻分給自己的隊員面包、咖啡、糖、酒等。由于亞洲考察團與世界上一些大的報紙簽有合同，沿途通訊要先發給他們，所以法方對于中方隨隊記者往回發報道很不樂意，更不用說把他們的無線電借給中方記者使用，結果，中方只能用駱駝帶信。中方團員對于這一切只能忍氣吞聲，因為我方沿途所需食品、帳篷、汽車等相關物資都是法方提供的。從百靈廟出發一個星期后，雙方終于爆發了一場沖突，并導致了這次合作的終止。

1931年6月1日，考察團到達綏遠境內的烏蒙哈亞爾馬圖，大家停下來活動。中方團員郝景盛外出采集植物標本返回，因為口渴，就走向汽車去取水。當時卜恩正在拍照，郝景盛沒有留意，不小心闖入鏡頭，當即招來卜恩的責罵。郝景盛解釋說并非故意的，卜恩卻繼續惡語相加，雙方起了爭執。后來卜恩竟對郝景盛拳腳相加，打傷了他的臉。這個事件激起了中方團員的極大憤怒，積聚在心中的不滿爆發出來，當晚即開會討論對策，決定全體退出考察團。中方團員考慮到這樣做可能使雙方的沖突升級，恐怕法方惱羞成怒之下做出極端舉動，會對我們很不利。因為法方除擁有幾十枝手槍獵槍外，還有兩挺機槍，而我方僅軍政部和參謀部的兩個特派員各有一挺手槍，一旦起沖突，雙方力量懸殊。加上法方有無線電，我方則依靠駱駝帶信，一旦反目，法方可能會惡人先告狀。因此決定由郝景盛和大公報記者周寶韓先退出，對法方聲稱他倆改乘駱駝西行。其余的人則等到了肅州后再退出。法方果然沒有懷疑，郝、周兩人順利退出。

郝、周兩人經過半個月的艱難跋涉，于6月16日回到北平，向政府、主管機構及新聞界報告了事情的經過。兩人抵達北平的同時，中方隊員被打的消息就見報了。原來車隊12日到肅州后，隊員劉慎鄂給中央通訊社發了個電報，大意是說郝景盛被打，已退出車隊。于是二人回到北平后，即受到極大關注。各大報紙均在主要版面報道事情的經過及各界的態度。郝景盛被法國人毆打一案，在全國激起公憤。中國學術團體協會開會討論，決定請求國民政府取消中法科學考察團并嚴懲卜恩。北大校長蔣夢麟致電教育部要求采取嚴厲措施。古物保管委員會北平分會主任委員張繼請求國民政府行政院下令甘肅和新疆兩省拒絕考察團入境。北平市黨部通電全國，要求政府嚴厲處置這一事件。

正在這時，6月27日，天津《大公報》上登載的一篇通訊更使這事件趨于嚴重。這篇通訊是天津《大公報》駐巴黎的特派記者龍大均發回的。從他的報道中得知，原來中方寄于很大熱情的所謂“中法科學考察團”，在法國的報紙上根本就找不到這樣的名稱，而是被稱為“黃種巡查團”，從這個名稱不難看出帶有嚴重的種族歧視意味。就在考察團出發之際，法國巴黎國際殖民地博覽會于5月6日開幕，法國總統親自參加開幕式。博覽會上專門辟有一個陳列室，里面陳列著1925年哈德的“黑種巡查團”的收獲品。陳列室里還有一塊地方，是留著放“黃種巡查團”的收獲品的，只因考察活動剛剛開始，里面還僅有幾張照片。在陳列區的說明中，根本就沒有提到中法合辦科學考察團一事。得知這一情況后，古物保管委員會北平分會召開會議，決定取消該團，對于“黃種巡查團”一事向法國駐華使館提出抗議。行政院也很快正式命令甘肅和新疆兩省政府主席，要求查明車隊到達地點，命令其停止前進。7月1日，行政院再次通知新疆省主席金樹仁，要求拒絕哈德的考察團入境，同時還通知駐法公使高魯和巴黎中國國民黨總支部，要求他們調查真相并向法國政府提出抗議。考察團到達玉門關附近，新疆當局果然禁止其再前進。7月14日，國民政府召開國務會議，正式決定終止中法考察團的活動，要求新疆省政府對隊員加以保護，以免再生事端。8月11日，褚民誼等中方團員由新疆取道俄國西伯利亞鐵路回北平，而卜恩等法方團員則由新疆方面派兵護送他們由原路返回。

至此，這個中法科學考察團的活動就半途而廢了。跟法國方面的交涉，后來由于“九·一八”事變，中國忙于應付中日之間的情況而不了了之。當時中國對于西部開發問題還是比較感興趣的，由于人力、物力等方面的限制，中國是很愿意與外國的科學機構合作的。此前中國曾與瑞典合作，組成了中瑞西北考古團，雙方的合作較好，也取得了不少成績，如中方團員袁同禮在天山北麓發現了恐龍化石。但這次中法之間的合作如此曲折，主要是法國方面確實別有用心，中方在考察中幾乎完全依賴法方的經費和裝備，也是影響合作的一個方面。(責任編輯：曉 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