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杏花

谷躍祥

我一直是一個乖順聽話的孩子，可是在大學畢業的時候，卻在分配問題上和爸爸發生了嚴重分歧。我要去西藏，他非要我留在內地。然而我的堅決觸怒了爸爸，他采取極端的態度同我決裂，只要我去西藏，他就不認我這個兒子。我沒有妥協，結果我們兩敗俱傷，父子之間"恩斷義絕"。媽媽很舍不得我，眼見我們父子的關系緊張到互不相認的程度，原本沉默寡言的媽媽除了焦急，沒有什么辦法。背地里，媽媽不知流了多少淚水。

媽媽如果站在爸爸一邊，也許我會好受些，可是她對我始終沒有一句怨言。我知道媽媽對兒子的愛是無私的，她的沉默既給了我莫大的勇氣，又讓我的心隱隱作痛。臨行前，媽媽默默地為我收拾行囊，望著媽媽蒼老而緩慢的背影，我差點改變主意。是啊，爸爸媽媽日漸衰老，身邊需要兒子的照顧啊！可是自古忠孝難以兩全，為了自己的理想，我只能忍痛做一個不孝之子了。

媽媽送我好遠好遠，風吹干了媽媽的淚水，撩動著游子不安的心。終于到了巷口，我攔住了媽媽，媽媽站住，大顆大顆的淚涌了出來，她抬手幫我理了理頭發："你去那么遠的地方，我不放心啊！多寫信回來，媽媽等你……"我走出很遠了，仍然看見媽媽站在那里張望，薄霧中，媽媽舉在空中的手臂緩緩定格……

終于，到了我夢中的西藏。我供職于一家比較清閑的事業單位，有大量的業余時間可以旅行。幾年之間，我的足跡幾乎踏遍了西藏的每一個角落。我只顧浪跡天涯，陶醉于西藏高原的藍天碧水，幾乎忽略了遠方媽媽的存在。盡管我很想念她，卻因為忙碌，只是以一封封書信寄托對她的思念。不知不覺間，我對媽媽的孝心已經變成了薄薄的信紙和每逢節假日時寄回去的鈔票。媽媽的信總是寫滿了思念和牽掛，她告訴我不要寄錢，她不需要錢，惟愿我早日平安歸來。

被雪山遠遠阻隔的時空在我對親情和孝心的荒疏中很快劃過了五個年頭。我和爸爸的關系始終沒有像媽媽所期待的那樣完全解凍，這成了她最大的心病。

幾年來，媽媽的來信形成了固定的頻率，半月一封。可是去年春天，信卻突然斷了。那段時間我去了可可西里，去看可憐的藏羚羊。當我回到拉薩的時候，發現媽媽已經將近兩個月沒給我寫信了。我慌了，趕緊打電話，電話那端傳來爸爸急切的聲音："再不趕快回來，就看不到你媽媽了……"天啊，媽媽病危！我以最快的速度踏上歸途，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媽媽，你一定等我回來……

可是，媽媽最終沒能等到我。當晚１０點多的時候，在飛機上，我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心痛，眼前一片漆黑，恍惚中，我看到媽媽瘦弱的身影向我飄來，沖我凄然一笑就不見了。到家以后，爸爸告訴我，媽媽果然在那時去世，她已經撐了好幾天，至死口中仍念著我的乳名。

我和爸爸的恩怨瞬間蕩然無存。媽媽帶著遺憾而去，對于她，我和爸爸都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爸爸流著淚帶我來到院子當中，遞給我一把鐵揪，指著那棵老杏樹說："挖開吧。"在杏樹旁，我滿腹狐疑地挖開一個插有標記的地方，很快，一個褐色的陶罐出現在我的眼前。捧出罐子，打開蓋子，我驚呆了！里面是一疊用塑料布包得嚴嚴實實的鈔票，還有捆扎得整整齊齊的、幾年來我寄給媽媽的信。爸爸哽噎著說："你寄來的錢，你媽媽一直舍不得花掉，一分不少地存放在這里。"捧著這些錢和信，我失聲痛哭："媽媽啊，難道這就是我幾年來的孝心？我犯下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啊！"我將這些信在媽媽遺像前點燃：媽媽，請您在遙遠的天國接受兒子遲到的懺悔吧！

當晚，夕陽西下的時候，我小心翼翼地捧著媽媽的骨灰盒，對媽媽說，媽媽啊，兒子的孝心和雙手再也捧不住您已經逝去的生命。

而后，我將媽媽的骨灰埋到院中那顆杏樹下。不久以后，我發現樹上開滿了白色的杏花。天有情，樹亦有情，那潔白的杏花就是我對媽媽最好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