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生活

雷　五

筷子

是一棵樹，一根竹，一只大象……痛苦的呻吟分娩出的孩子。

筷子是數量驚人的孤兒，也是東方的掌上明珠。

筷子是比人還高等的動物。生來會走，用腳夾菜的那種。一步登天，腳不著地。一生行走在桌子、池子、籠子、唇齒的路上，飽嘗人間美味佳肴。筷子被不同的人操縱，嘗到不同的命運。筷子是吃命運的動物。

筷子從不思想。有思想的筷子一定是吃飽了撐的，亂蹦亂跳狂吻土地，這意味著生命結束。

筷子是比人胃口還大的動物。筷子是只能一生、不能再生的動物。大片大片的森林被吃掉，大截大截的氣節被吃掉，大把大把的生命鉑吃掉……最后吃掉了自己。

就這樣。

父輩用死亡換來筷子高人一等的一生。

筷子卻有口無心落地死亡。凳子是天生的，跟地過了一輩子。

凳子的腿是用來站立的，不是走路用的。凳子是人走時忘帶的腿。

凳子會飛。從一個地方飛到另一個地方，說明凳子找到了家，家里要添人。

凳子有很多親戚。長翅膀的叫椅子，幫人走路的叫輪椅；穿西裝的是老板椅，穿唐裝的是太師椅；披袈裟的是沙發，蓋被子的是床；求知若渴的是課桌，心情苦悶的是吧臺，乞求和平的是談判桌……

凳子的使命是忍辱負重，無所事事的凳子是落伍的燃料，不久便會點亮新生的火焰。凳子的格言是沉默一生，說話的凳子是染病的患者，很快就會拿到確診的處方。凳子的品德是剛直不阿，屈膝獻媚跪地求饒的凳子結果都是四腳朝天，向母親懺悔。扣子

沒有國籍。扣子。祖先思前想后的結，歷經數千年進化終于長出了眼睛。

鋼針穿心的扣子，釘上十字架的扣子，被人牽領進出家門的扣子，卡著脖子過日子的扣子。畢竟有了姓氏，有了家園，有了夢想，小小生命有了意義——

春天的扣子釘在大地的內衣，溫情聆聽萬物復活的心跳；夏天的扣子排在麥子的領口，金黃閃爍生命延續的光芒；秋天的扣子別在果樹的胸襟，紅心朵朵接納秋風的洗禮；冬天的扣子從天空飄落，系緊新娘雪做的嫁衣。

大山的扣子是顆駝鈴，期冀鈴聲劈開坎坷，鈴聲鋪成高速的坦途，鈴聲澆灌沙漠；長江的扣子是聲號子，期待吼聲圈養江水，江水吐出蠶絲，讓閃光的魚沿著游回燈泡、燈管……

世風的扣子是縷陽光，總想丟到拾金不昧的手中，打造一種品德。婚姻的扣子是枚月亮，總想結在一件叫愛情的名牌黑色禮服。山村的扣子是本新書，總想種進咿呀童聲，長出嫩綠的希望。

世界的扣子是只鴿子，祈禱飛翔在沒有硝煙的藍天。中國的扣子是島歸心，遙望著家門，輕拍著海岸。我的扣子是首小詩，夢想著綴上《散文詩》刊，悄悄開在人間。

題圖，鄢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