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樹下

春　潮

他將車停在緊靠瓜田的路邊上，對押車的人說：“車，你們自己裝吧，我得找個陰涼地歇歇。”

“你歇著，歇著吧。”押車人知道這位司機是替朋友幫忙的，這么熱的天氣在塵土飛揚中顛簸一百多里，夠辛苦了。押車人指著不遠處一個小村莊說：“你看，村口有棵老槐樹，你到那涼快去，裝好車我去喊你。”說著，扔過一瓶礦泉水來。

停車前他就瞅見了那棵大槐樹，那片綠陰早已在他心頭搖曳了。

黃土高原坡下的小村莊，房舍零散，樹木稀少，惟有村口這棵大槐樹，軀干蒼老雄壯，枝葉茂密，在如火驕陽下頑強地固守著一片綠陰。

他走到綠陰下，身上果然感到一縷清涼。

大槐樹下有人。

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趴在樹陰下的一塊青石板上，認真地寫作業。

綠茸茸的大槐樹，水靈靈的小女孩，青石板，小木凳，蟬聲悠長，山村寂靜……一幅多么動人的田園畫卷!

他不忍心驚擾小姑娘，在老槐樹的另一側找塊石頭，悄悄地坐下來，擰開礦泉水瓶蓋，飲幾口，又悄悄地點煙，默默地抽著。

小姑娘還是被驚動了，她抬起頭，大眼睛撲閃了幾下，好像想說什么，卻沒有開口，低下頭，又去做她的作業了。

小姑娘寫了一會兒，卻突然站起來，將手中的鉛筆頭狠狠地摔了一下，小嘴一噘，轉身走了，走出綠陰，走進了那個圍墻殘破的小院。

不大一會兒，小院里便傳出一個女人凄厲的叫罵聲：“買鉛筆，買鉛筆，咱屋開著銀行哩!這學，上不成就不上!你挎上籃子，去給豬撿食去。明兒個我給你老師說去，這學，咱不上了!……”

帶著哭腔的叫罵聲中，又有小姑娘嚶嚶的哭聲。

小姑娘從院子里走出來了，肩上挎著小籃兒，兩只小手交替著擦著眼淚，小脖梗抽動著，向村外走去。

聽著小姑娘抽抽搭搭的哭聲，望著小姑娘走進烈日里的身影，他心里一陣緊縮……這是為什么?這小姑娘不就是向母親討要一枝鉛筆么?他走到那塊青石板前，在地上搜尋了一下，地上果然有一個小鉛筆頭。他俯身撿了起來，呀，這鉛筆頭還沒有一個煙蒂長，用這寫字，真難為孩子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女兒，女兒已經上中學了，每天上學，少于五元零花錢是不出門的；十幾元錢一盒的水彩筆，用不了幾天就扔得滿屋子都是……

他覺得身上燥熱，綠陰失去了涼意，陣陣蟬鳴，攪得人心煩。

他向村子中間走去。

這小村子顯然還是很貧困的，全村只有一個小雜貨鋪。

他在小鋪里買了一把鉛筆，一摞作業本，算算賬，不足十元錢。“唉廣他嘆口氣，“不過是少抽了一盒好煙……”

他又走到老槐樹下，將買來的鉛筆、作業本放在青石板上，轉身走向瓜田。

臨走的時候，他又撿起小女孩用過的鉛筆頭兒，小心地裝在自己衣兜里。他要把它帶給自己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