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奏鳴曲

滕作林

沿著盤山公路往前走，福婷的雙腿像風中柔嫩的柳條般抖動起來。再過幾分鐘，她就能走進山腰上的那扇大門了。接著，便有一位陌生的男青年向她走來——也許，將永遠走進她心中。

那是在撲滅一場大火后，福婷的名字便在報紙上與“救火英雄”相聯，閃耀在人們眼前。出院后，她終日戴著大口罩。無情的火焰吞噬了她嬌嫩的臉龐。但她依然進入照相館，為了回復那一大疊滾燙的求愛信。她將那斑痕赫然、皺皺巴巴的臉部特寫裝入信封發出后，終于平息了驟然涌來的求愛熱浪。只有趙林例外，他似乎像鉆頭一樣執拗。

當趙林第八封信被她背熟時，她才回了第一封短信：“我不是什么‘英雄。當我知道那桶靠火的原料即將爆炸時，我的腿也軟了……還有，燒傷后，我第一次照鏡子把鏡子給摔了。當時鏡中的丑相羞得我真想死了算了。這就是我，你該清醒了吧?”

趙林并沒有就此放棄，很快又寄來一封信，信中寫道：“英雄也會怯懦的，但他與懦夫不同的是能夠戰勝怯懦。當你再次看到自己的面貌而羞怯時，請你在心中默念‘我不怕丑，因為有趙林做知己，趙林把我看成了西施。”福婷被趙林的話逗得笑了，她依賴這些話的力量摘下了口罩。

此刻，她就要親耳聆聽趙林對她說話了，幸福離她越來越近，反而使她舉步維艱。

紅磚圍墻里一幢幢的房屋躍入眼簾，那就是趙林所在礦區的生活區吧!她強抑心跳，拉了拉墨綠的絨線衣襟，戴上了茶色眼鏡，又用一個大口罩把眼睛以下的臉部捂得嚴嚴實實——其實，現在已無需掩蓋什么了，最近的一次整形手術很成功，使她恢復了美貌，不，比原貌還要俊俏。可是趙林一定還認為她的臉很駭人呢!

她想起了自己和趙林通信中的對話：

“我很想見你，可又怕一見面便會失去那生命般珍貴的友情，——我要多丑有多丑呢!即使你出于信義，勉強接受了我，我也怕見你的同事，他們會把你的幻想擊碎的。你是抱著幻想來跟我結交的，對吧?”

“不對!我自信敢于正視現實。我無緣一睹你昔日的美貌，卻有幸拜識了你的金玉之心。我是個礦工，我喜歡待在蔥郁的大樹下，更愛采掘千萬年不朽的烏金。來吧!我盼著。”

“你的友情牽拽著我，我一定到你身邊來。我將戴著大口罩見你，你能理解我嗎?”

“我理解。不過你見了我，假如對我滿意(我常與不幸做伴)，請你取下‘面具，我將把毫不摻假的情意印到你臉上。”

如今，她很快就要讓趙林見到她的臉了，一張抹去了疤痕的美麗的臉，趙林定會大吃一驚。不過，她仍要戴著口罩見他，也算是對他的一種考驗吧。

她下意識地捂著臉。到了，長途跋涉趕來，終于要見到心上人了!

大門外的一棵杏樹下，佇立著一位魁梧的青年男子。他穿著一件米黃色的夾克衫，臉上刻著微笑，深邃的目光盯著她的臉，仿佛攫住了她的心。挺帥，濃眉揚起，身腰筆挺，男子氣十足，有點像《笑傲江湖》中扮演令狐沖的李亞鵬。

她緩緩而堅定地向他走去。周圍的一切都悄然隱退，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她夢中的趙林就跟他一樣，她夢囈似的念著他的名字“趙林，趙林。”他也迎上前來，給她一個銷魂奪魄的微笑。她揚起手來，想扯下口罩。但她的手終于無力地垂了下來，因為她聽清了他的話：“趙林在里面。”

她又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毅然轉身離去。她聽到了背后傳來的他的聲音：“第二排平房的……第一間。”她感到他的目光一直在追隨著她。

這才是趙林。他坐在宿舍門前的椅子上，手里捧著本書。他吃力地站起來，瞇著眼，眼角布滿魚尾紋。他的臉色很蒼白，更驚人的是，他右腿上還綁著石膏!

她感到眼前一片空茫，大海的巨浪在她心中翻攪，忙閉上眼，強忍著眼淚，為什么不是“李亞鵬”？眼前的這個人與她心中描繪的形象相差多遠啊!她睜開眼，他正和善地望著她，深黑的眼睛流出坦誠和寬厚，這種坦誠和寬厚曾給了她無窮的快樂和慰藉。

想起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日子里，正是跟前這顆心像太陽般給自己以光亮和溫熱，福婷果斷地扯下了口罩。她柔聲地說：“趙林，我來了。是我，福婷。”

他仿佛驚呆了，失措地望著她潔美的臉：“福婷!你真是福婷?哦——趙林等你好久了。我是趙林的朋友，他叫我恭候你。甭見怪，趙林是個好人，他不過是想試試你的心罷了。他叫我等到你取下口罩……瞧，他來啦!”

福婷沒轉身，便聞到了甜甜的蘋果的香味，多么醉人的氣息!趙林，他正是那位“李亞鵬”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