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演草（四首）

天　狼

即景的表述

陣雨顯然已經停息

從樹葉間墜下的除了雨點

還有細細的光線

而正將草坪上爛葉菊打彎的水滴

恰好說明剛才

下過一陣小雨

現在，翅膀等待晾干

葉子將重新彈起

最大的葉片正被風借用

為這場雨帶來了驚呼

和萬物酥癢起來的呻吟

我是在屋內窗前

手執一杯清茶感受這場雨的

因而它被賦予了淡淡的清香和通透的溫熱

因而在它濕潤的內部

還存有干爽的部分

而一個剛剛和這場雨競走過的女人

則為自己帶來些須微詞

她的前胸曾稍微改變了雨的方向

并讓輕薄的裙子

借用了雨的透明

現在已是雨后了

低垂的樹枝

開始恢復直起來的神經

葉片的凹面微微張開向上迎舉

而那個脫去風雨背景的女人

回到一幀底片中

仿佛一直不曾被雨弄濕

努力的一生

一棵樹在努力

它全身的葉子向著綠努力

向著枯黃努力向著凋落努力

它全身的汁液在努力

從泥土向著陽光努力

從嫩牙向著肥厚努力

從濕向干，從飽滿向枯竭

它的枝杈在一同努力

向著分離、向著密布努力

向著濃蔭、向著華蓋努力

向著枯干向著火努力

它的主干在努力粗壯努力參天

努力向雷電努力向劈開努力

年輪則向著板和一堆木屑努力

它的每一條根須都在努力

向蓬勃和深遠努力

向繁殖和繁茂努力

向拱出地面和拱倒垣墻努力

向死努力

一棵樹死后仍在

向砍伐向刨空努力

刨空之后

樹坑向樹坑努力

等一個電話

世界停下來

給我讓出足夠的空間

等你的電話

我已經放下所有的事情

空出身體嚴陣以待

任何力量都不能挪動

我苦苦坐等的身體

孩子放學就放吧

等兩個小時

接完電話再去接他

肚子餓先讓胃空著

想睡覺枕頭先等著

想小便就讓膀胱硬撐著

總之我什么也不做

誰想揍我揍好了

不打傷嘴和耳朵就行

不就是房子著火了嗎

那讓鄰居報警好了

不就是水淹到了脖子嗎

不是沒淹到嘴巴和耳朵嗎

有嘴巴和耳朵不就夠了嗎

不就是被劫匪的刀子

劃開肚子了嗎

只要還有一口氣

我就等著你的電話

地震了，震吧

樓倒了，倒吧

我等你的電話

如果通信線路被毀壞

電信部門會抓緊搶修

如果我(你)在震中受傷

急救中心會馬上搶救

總之我一動不動

等你的電話

有人重重砸門我置之不理

他先回去等會兒再來

有人破門而入我無動于衷

我全心全意等你的電話

即使驚慌失措一致怒不可遏

闖到我面前來的人

是你

回去吧

先給我打完那個電話

寫一場雪

下雪了，碩大的雪團證明它

蘊蓄已久

出于表述的習慣

大家總說它是寒冷冬天的

第一場雪

天空突然間打開屏幕

訝然看見，已遍布視野

我固執地認為是桌上鋪開的白紙

被移到了窗外

這足以令人驚奇

雪不動聲色地改變著一個世界

如果在此時善于想象

就可看見一道柵欄從高空里敞開

羊群撲向夢中的大地

如果你的耳朵愿意聽見

也不會錯過此起彼伏的

咩咩的叫聲

雪可以比附任何純潔的事物

雖然它們看似毫無知覺

但在與樓房構成的條條斜線上

它找到了傾訴所需的恰當角度

我企圖解釋這樣的景象

碩大的雪花有重重的心事

這里面有告知人間的重大消息

而那些類似細語般的粉末

屬于它們不易宣揚的秘密

毫無把握地游蕩著

幻想在殘葉尚存的枝條上

找到傾聽的耳朵

這場雪已經降落了許久

這些潔白、清涼、難以言傳的東西

正混同于一個平面

它們無意自己的降落

無意我把它們

普遍地移到紙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