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品越先生是我在南京大學讀碩士時的導師。今天我收到他的一封電子郵件,他談到最近有一篇批評他的文章,并把他對批評的答復轉貼在了電子郵件里。我很感謝魯老師在第一時間里讓我了解這個事件。我讀了魯老師的郵件之后,專門到學術批評網上讀了批評他的那篇文章。在他給我的私人郵件里,魯老師并沒期望我對此事發表意見。但在讀了他們批評與反批評的文章后,我卻有幾句話想說。在下面這篇短文里,我將就此事提倡在學術批評與反批評中的理解與寬容精神,并從這個角度對我所敬重的導師進行有限度的批評。
首先,我讀了魯品越先生的回復文章后,感到他對批評的反駁有理有據。魯先生是一個嚴肅的學者,雖然他的文章與英文文獻有關的文字僅有5行,他卻為此下功夫讀了長達41頁的英文原文,并對有關部分做了相當精確和概要的翻譯。所以,針對他的“偽注”之指控,絕不成立。讀者從魯品越先生的回復文章中可以了解到,他的治學態度的確嚴謹,并且他是一個以嚴謹的態度來要求自己的學者。因此我相信他的學術聲譽并不因那篇批評文章而受任何實質性損害。
然而,雖然魯晶越先生的回應文章有理有據,并成功地維護了他的學術聲譽,但我認為他的反批評過于嚴厲,似有失寬容。茲論說如下:
其一,批評文章的作者對魯品越先生所做的“偽注”指控雖被證明是錯誤的,但從該作者當時所有的“證據”來看,他作出這樣的指控也稱得上是合情合理的。中文所說《外交》是約定俗成的譯法,它的英文名稱是“Foreign Affairs\",而魯晶越先生在注解中卻稱之為\"Diplomacy\"。批評者由此推斷:“本人這里暫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加以猜測,魯品越教授很可能是把中文的名稱翻譯回去的,并沒有看過原期刊。”這個推斷本身,即便從現在來看,也是正確的。因為事實證明魯品越先生確實是把中文的名稱翻譯回去的,而且批評者在此只是指控魯品越先生沒有看過原期刊,而并沒有指控他沒有看過原文。但一般我們都想不到沒讀過原期刊的人可以通過其他途徑和媒介認真地閱讀原文,因此批評者進一步推斷魯品越先生沒有看過原文,并指控他做“偽注”。雖然最終證明“偽注”之指控難以成立,但上述分析顯示批評者的推斷并不太違常理。而且,我相信若是魯晶越先生在讀別人的文章時發現類似問題,他也很可能作出“偽注”的推斷。從這個角度而言,魯晶越先生應該理解他的批評者。正如魯先生所說,人非圣賢,一生總會有這樣或那樣的疏漏與失誤。在此意義上,魯先生不應過分苛責其批評者。
其二,在讀了對魯品越先生的批評文章之后,我并不認為該批評者跟魯先生有私怨,也不認為該批評者是蓄意對魯先生進行人身攻擊。該批評者在上綱上線的層面上是錯怪了魯先生,但并非惡意為之。我相信該批評者是在“開誠布公地提出批評”,因此我認為魯先生的下述反應和評論不當:“蹈‘文革’遺風,以攻擊他人為目標。無限上綱,詆毀他人人格。攻其一點,不及其余,不加論證,無限上綱,憑其不合邏輯的想象羅織罪名,以至進行人身攻擊。”
其三,魯先生稱該批評文章的署名“林獼”是一個無案可查的化名。我還沒跟魯先生聊過,不知他是否查證過“林獼”確實無案可稽。我想魯老師很可能查證過。但若沒查證過,那他的指控便不夠嚴謹。
其四,魯先生關于學術批評的見解甚是,比如“真正能夠推動學術發展的批評,其重點始終應當在學術思想內容本身,而不能以技術上的準確與否為中心”,以及在技術層面上的批評“只是學術批評的初級階段。”該批評文章未涉及魯先生論文的學術思想內容本身,但這并不說明該批評者堅持學術批評以技術上的準確與否為中心,也不說明該批評者否認學術思想批評的重要性。雖然該批評文章未能提供魯先生“最渴望的最重要的”關于其學術思想的批評,但在當前事件下就事論事而言,似乎不必以此來苛求該批評者。
簡言之,我認為魯先生的回復文章過于嚴厲,反應過于強烈,魯先生的文章似乎有失寬容精神,但這并不太難理解。因為對于一個有成就的學者而言,“偽注”和造假的指控具有十分嚴重的潛在后果。若受指控者不能作出有理有據的反駁以維護自己的清名,其學術聲譽和學術生命則可能受到毀滅性打擊。因此對一個學者作出造假指控時應該慎之又慎。魯品越先生是一個對己和對人都要求很嚴格的人,因此不難理解他在其反批評文章中反應強烈。我認為該批評者應該至少向魯品越先生本人公開身份,正如魯先生所言,自己只是一介書生,沒什么好怕的。況且該批評者并不十分理虧。真正的學者以追求真理為最高和唯一目標,并因此能夠寬和善意地對待自己的學界同仁。
我寫此文的目的在于呼吁一種理解和寬容的批評和反批評精神。我對我所認為的魯品越先生反批評文章中的不當之處進行了批評。因為本文著眼于批評,我較少顧及魯先生文章中積極的和建設性的部分,為獲得全面了解,讀者須讀魯先生回復文章之原文。我與魯先生師生關系情深義厚,但此文可見證我責師之嚴。作此文可算是我對批評精神和寬容精神的身體力行,我想老師定能諒解。
最后我想說的是,我的導師是一位嚴肅認真和兢兢業業的學者。“錯注”與故意造假之間有著根本性質上的區別,即便再嚴肅的學者有時也難免因疏漏和大意而出錯。理性的學人當不會以此為據而貶低其學術成就。
作者說明:本文緣起于魯先生11月10日寫給我的私人郵件,作于10日下午。作本文時,尚未看到中國社會科學院田畔先生對魯先生反批評文章的批評。現既看到田畔先生的批評文章,更感覺有必要發布此文。讀過田畔先生的批評文章之后,我感覺有以下兩點需要強調。首先,我作此文完全是自發行為。既非源于魯先生之授意,更寫在看到田畔先生的批評文章之前。其次,我基本同意田畔先生批評文章中的說理部分。但在我看來,其文仍有些過于意氣用事,火氣太大。我堅持學術批評應貫徹溫和的理性精神,避免激烈的情緒語言。就此而言,竊以為田畔先生與魯晶越先生都有過激之處。
作者補注:將上述文字發給學術批評網版主之后,我仍有一兩點小意見在心中縈繞。不過它們并不很重要。數小時前我又收到魯老師的一封電郵,其中有他新寫的對田畔先生的回應文章(這篇文章還未被發布)。我不知道這場爭論還要持續多久,但我現在將從我的角度就這個事件作我個人的最后發言。
對于別人的批評文章,我傾向于從大處著眼,肯定其積極之處,而寬容其失當之處,不窮究其錯誤的細節。比如,我談到“我基本同意田畔先生批評文章中的說理部分”,我當時并不覺得特別有必要去一一指出他說理中的不當之處。因為我覺得批評應該和氣,取對方正確的地方,而不必太計較于其小節。現在為說明這一點,容我將我所認為的田先生文中的不當之處略說如下
首先,我認為田畔先生的下述評論值得商榷,“故意‘作為’的作假與‘不作為’的作假,其實只是程度的不同,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其次,田畔先生的文中有這樣一句:“人家批評者并沒有說他是主觀故意‘作假’,而他非要在這里‘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是只能欲蓋彌彰嗎?”田畔先生說這這句話時就意味著他認為魯品越先生是主觀故意“作假”,但這既不合于他所認為的原批評者的本意,又與田畔先生本人先前的觀點相違。因此這一指控既隱含著內在矛盾,又顯示了其自身是意氣用事下的過激行為。再次,田畔先生文中有“魯教授那篇刊登在《中國社會科學》上的大作是不是‘千古名篇’,自有行家評判。”以及“再說了,偉大人物的缺點或錯誤就可以成為我們犯錯誤的理由嗎?”我認為這兩句話顯示了田畔先生實際上向壞處誤讀了魯品越先生的反批評文章。魯品越先生只是想以蘇軾及赤壁賦為例說明兩點.一是人有時會出錯和犯錯,二是我們并不因技術錯誤而否定作品本身的內容。魯品越先生并無以“千古名篇”自喻之意,因此不應受到田畔先生的諷刺。其次,魯品越先生只是以蘇軾為例來爭取讀者對其本人出錯犯錯的同情性理解,而并非在推脫責任,并非在宜稱“偉大人物的缺點或錯誤”可以成為他“犯錯誤的理由”。因此,田畔先生在這一點上對魯晶越先生的批評又是建立在有意無意的誤讀基礎上。最后,在我的原文中我只是籠統地提到原“批評者在上綱上線的層面上是錯怪了魯先生”,而并沒有就此進行具體的和分析性的批評。因為我原文的重點只是在批評我的導師魯晶越先生,因此我并未對原批評者的失當之處給以足夠的筆墨。原批評者暗示魯品越先生作英文注釋是因為“否則似乎不夠檔次,不能表現出其學貫中西的氣象。”該批評者當時所有的“證據”其實并不應使其得此結論,他只是把他所認為的“不少學者”的心理硬套在了魯品越先生的頭上。這是一種想當然的推斷,有違于嚴謹的批評態度。而這種延伸的指控構成了對魯晶越先生的額外傷害。
我個人相信魯品越先生的道歉和對批評的接受是真誠的。這一點從他還未發布的回應田畔先生的文章中的一段話尤其看得出。在未得他允許的情況下,恕我冒昧地將其引文如下:“正是本著這種態度,我在對批評的答復中,已經鄭重地‘真誠地向發現這一疏漏的這位批評者表示感謝,向《中國社會科學》雜志社道歉,向此篇文章的讀者坦誠地道歉,也希望其他學者從中得到教訓。’不僅如此,我還在課堂上向我所帶的博士生,以及全校理科博士生坦誠地公布與承認這一錯誤,希望以我為鑒,引以為戒。”我個人認為,魯品越先生之所以在他的反批評文章中反應激烈,一方面原因是因為他過于從陰暗的角度理解了原批評者的動機。而我認為,原批評文章本身不足以支持這種解讀。
我最后想說的是,參與批評的諸方都應該盡量理解對方,并相互寬容,要多重視對方有理的地方,而不要窮究其失當之處。天地本寬,今日的意氣之爭,明日又有誰記得?
作為我的最后發言,請讓我在此衷心地祝愿林獼先生、田畔先生、我的導師魯品越先生以及讀者諸君心情愉快,萬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