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最強大的競爭力：自然資本

社會必須提高資源的使用效率，即從每單位的能源、水、材料和任何從地球取得并消耗掉的東西中獲得4倍、10倍或者100倍的利潤。

制約經濟繁榮的將是自然資本，而非工業勢力

《商務周刊》：隨著自然資源越來越匱乏，大家都意識到：稀少地球資源最終將阻礙人類發展，你怎么從經濟學方面看待這個問題?

艾默里：我認為，限制我們發展的，正是生命本身。今天，我們的不斷進步受到限制，并非因為捕魚船的數量不夠，而是魚類數量減少；不是因為水泵的功率，而是因為地下蓄水層的耗竭。

人類繼承了一個38億年的自然資本儲備，按照現在的利用速度計算，這種儲備到下一世紀末將會所剩無幾。在以后，對經濟繁榮的制約將更多的取決于自然資本，而不是工業勢力。

但這并不是說，在不久的將來，整個世界會把農、礦產品用光。大多數原材料的價值在過去28年中都是低的，而且還在下降。供應是便宜而豐富的。這是因為：亞洲經濟衰退、貿易全球化、更便宜的運輸費用，使貿易商和經紀人能借以壓榨商品生產者，形成市場力的不均衡。而且，在很大程度上還有新技術成就對生態系統造成的相當廣泛的損害，當較豐富的礦石被用完之后，現有的、技術水平高的礦業公司能進一步做到挖平整個較貧的礦山，以提供所需要的金屬。

當技術還能在資源逐漸耗竭的情況下占優勢并提供更多服務時，它看起來只不過是“便宜”這個表象而已，而被采伐盡的雨林、散落進河流的大量有毒殘渣、被侵害了的本土文化以及由此而產生的后果，都沒有被作為因素計人生產成本。

《商務周刊》：第一次工業革命剛開始時，工人超時工作，勞動力非常缺乏，而全球的自然資源卻非常豐富。現在的情況剛好相反，隨著人口的迅速增長，人成為豐富的資源，而自然資源卻非常匱乏。我們對自然資源的開發利用就像它們是無償的、無限的和可以再生的一樣，這的確令人擔憂。

艾默里：是的。美國正是在很多行業因為能源消耗而失去相對競爭優勢時，重視自然資本論。在發展中國家，它也獲得非常好的應用。至今，《自然資本論》已經譯成了漢語、法語葡萄牙語等近十種文字出版。

《商務周刊》：自然資本有明確的價值馬?你如何計算?

艾默里：盡管評估自然資本很困難，但最近的幾項評估，仍估算出從自然資本儲備中直接流入社會的服務，每年至少價值36萬億美元，如果給予自然資本一種貨幣價值，并假定這種資本每年產生36萬億美元的“效益”，那么全世界自然資本的價值大約會在400—500萬億美元之間——地球上每人能分到幾萬美元，盡管這樣的算法還不精準。

社會必須提高資源的使用效率，即從每單位的能源、水、材料和任何從地球取得并消耗掉的東西中獲得4倍、10倍或者100倍的利潤。要想達到如此高效的程度，并不像它們看起來那么困難。

關鍵是，長期以來，把自然資本當作沒有價值的東西來對待，已經把人類帶到了災難邊緣。資本的傳統定義是以投資、工廠和設備形式積累財富，而現在，我們應該看到，資本包括人力資本、金融資本、生產資本、自然資本。如果到了今天仍然不能將自然資本和人力資本的價值在資產負債表上列成表格，那么，政府和有良知的企業家又如何能夠合理利用地球的生命系統作出決策呢?

當自然資本不再被看做無償時，而被看做生產過程不可分割的，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時，我們整個會計系統將發生改變。價格、成本和如何計算價值將發生根本性改變。在美國，GDP的衡量只是所消費的金錢，而不是得到的價值。但商品發展與創造價值畢竟不是同一領域，很可能GDP傳遞的指示似是而非。

拋棄現有資源一味采用先進技術，是不明智的

《商務周刊》：我們看到，自然資本論的內容里更傾向于技術建設，它認為，自然資源的運用問題都可以通過技術的方法來解決。那么實現自然資本論的理論的最大困難是否只存在于技術?

艾默里：自然資本論是一種發展理念，它是通過具體分析和實踐后得出的。在現實分析和對項目的考察中，我已發現了一些困難。

首先，我發現最大的困難還在于對現實的認識，很多國家堅持現有的發展狀況，不去改變或應用，而自然資本論倡導市場和政府的同時作用。

其次，我們的研究機構并不具備充分的資源。目前，整個機構只有50名專家工作于世界上近20個國家。這樣，使得人們對自然資本論的認識和應用的進程有待加快。

再次是，人們對高科技的信條。在過去的一個世紀中，我們在技術方面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果。比如在美國，只要能想象到的技術幾乎都有專門人員從事研究。這也就產生了一個問題：彼此盲目效仿。

我們都知道，各國情況是不同的，拋棄現有的資源，一味采用先進技術是不明智的。因為這樣的舉措既創造了有一定價值的產品，但也會造成相當的浪費。

《商務周刊》：中國經濟現在也面臨著世界性難題：生產能力過剩、失業增加，在產品更新換代加快、競爭激烈的情況下，我們該怎么做?

艾默里：生產過剩是任何國家經濟都避免不了的。當國家面臨你所說的事情時，政府必須進行調控，經濟前景如何，很大程度上會依賴于未來的政府政策。很多行業已經證明，市場這只“無形的手”作用畢竟有限，這是市場機制的弊端。不能把所有經濟病態都怪罪于政府。

首先，要從現實中找問題。從掌握的資料中我發現，很多中國國企在“倒閉”時，留下了大量的機器設備，還有很多庫存。這就是工業新陳代謝存在的浪費。其他國家也如此，只不過在中國更為典型。你可能會想，是不是同類產品太多了才會使它倒下。但問題并不在于此，大規模的資源浪費，追求產量使他們的產品單一化，而最終走上了不歸之途。有沒有想過從這些廢物或過時的產品中產生新的財富?當然可以。你可以通過低成本向同類廠商提供產品或通過局部改進實現。在這方面邯鋼就有很好的例子。

其次，從長遠來看，經濟是向服務型轉變的。以前經濟增長重點放在物質循環上，將來會完全放在智能系統上。對于不能返回到自然營養中的東西(包括產品和服務)重新設計，以使它們能夠解體，這樣就提高經濟效率，也帶來了更多的就業機會，減少了廢料。生產資源率的提高，意味著可以用較少的材料能源，從一種產品或過程中得到同等效益或成果。

再一方面，中國人是非常有智慧的。雖然中國有豐富的人力資源，但不能認為人的智慧是廉價的。從國家經濟發展指標來看，合理的人力資源結構是經濟發展的重要指標。我們已經看到，中國政府采取了更為有力的明智的決策——發展中國教育。從社會的整體經濟系統，建立一種學習性組織，通過有意義的測量、監控、嚴謹思考不斷改進企業，才能改變多利用自然資源而少利用人力資本的狀態。

《商務周刊》：中國有一個多年解決不了的問題：彳艮大一部分中小企業盡管效益可觀，但是產品技術含量不高，污染比較嚴重，比如造紙廠、電鍍廠、摩托車配件廠等。他們沒有更多的資金進行改造，對于他們，“自然資本論”是否同樣有用?

艾默里：我們通過對比來分析這些中小企業的選擇。以中國的小型造紙廠為例，中國紙業需求相對于中國經濟的邊際增長率為3。也就是說，紙制品具有相當的市場潛力。所以，這些中小企業存在有其市場合理性。但我也可以提供另外一組數字，每千克紙造成的資源浪費可能達上千人民幣。這一數字沒有包括對人力成本。盡管他們效益可觀，是因為他們并沒有負擔資源損耗成本。這些地區又是生產方式單一落后的邊遠地區，它們是根本負擔不起的。

雖然我不是中國問題專家，但我知道，許多發展中國家也有相似的問題。中國政府實施的關停并轉等措施，我認為是十分明智的。

對于這些解決方式，我想：首先是對當地所有資源和企業進行系統整合。當地老百姓到底需要什么，中小企業未必是當地經濟惟一的帶動力。通過政府，使之更清晰地看到當地的優勢資源，通過相應的扶持，避免向這種畸形企業轉化。我們看到中國內蒙古的呼倫貝爾盟，因當地忙于工業而造成的草地荒蕪已得到初步解決。

其次，我們可以將低成本高效能的結果整合到一個設計中，以期每種措施最大的發揮效用。不妨引入經濟“集聚的概念”。比如說，在中國黃河流域，可以將幾個地區的資源共享，組成集群，產品共享，市場共享。這樣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資源浪費。

所以自然資本論非常提倡“精益思考”，即價值的持續流動——價格由消費者定義，由消費者拉動，追求盡善盡美。這樣價值的持續流動是由下的，否則局部產業會進／回流狀態，從而侵蝕了收益，影響整個產業。

任何一種理論都可能有烏托邦自嫌疑

《商務周刊》：我們尼奧運會會館的建設。上最大、也是非常節能的體育場。那么您此次來到北京，是否與北京2008年的奧運會建設項目有關?

艾默里：完全正確。我將參加2008年北京奧運會場館的建設，同時，我將與中國著名高校合作，參與開辦一門跨經濟與環境的，以自然資本論為基礎的學科。

現在，不少國家都成立了經濟社會“智囊團”支持政府決策，尋求在現有條件下，最大限度發揮人的作用。在這方面中國也成功邁出了關鍵的一步。而我們正與中國政府、經濟界要人，以及重要企業集團尋求合作。

《商務周刊》：最后一個問題，自然資本論為我們描繪了一個促進經濟效率、生態保護、社會公平的社會，這聽起來仿佛烏托邦?

艾默里：任何一種理論都可能有烏托邦的嫌疑，自然資本論也一樣。在開始的時候，并沒有被太多的人接受，但自然資本論是建立在事實的基礎上。只要能用實例證明自然資本論完全是可行的，就會被越來越多的人接受。

舉個例子，美國早在50年代時，就成了汽車王國。美國人喜歡寬敞舒適的豪華車，并不偏愛狹小的日本。而且日本車設計總是比美國人需要慢半拍。但能源危機出現時，這種情況完全發生了變化，日本車以“節能”的優勢，完全打開了美國市場。美國也不再是惟一的汽車帝國。美國人開始意識到，能源非常脆弱。

事實上，我與克萊斯勒汽車在70年代中期就開始合作，推廣自然資本論的思想，實施結果非常好，一輛汽車通過優化設計，控制生產、服務等環節，成本可以下降30％。

實際上，我希望告訴大家的是，由一種新型工業的誕生而產生的可能性，這種新型工業在它的哲學、目標和基本方法等方面與現在的工業體系是不同的。

在下個世紀，由于人口翻番和平均每人可擁有資源將減少1／2至3／4，工業和商業因此可能發生一種明顯的轉變。通過這種轉變，社會將能夠創造出某種原材料和能源使用大為減少的良性經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