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江澤民同志曾經指出:“我們黨領導人民進行革命、建設和改革的歷史,是一部蘊含和體現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和鄧小平理論的活生生的教科書。”在這部教科書中,新中國五十余年的經濟建設史,構成了一條基本的主線。我國著名的經濟學家、教育家袁寶華同志曾任國家計委副主任、國家經委主任,長期擔任我國綜合經濟部門的領導工作,對新中國經濟建設的歷史,有著切身的體會。本刊特約記者不久前專門就這方面的問題采訪了袁寶華同志。在以后幾期,我們將陸續發表本刊的專訪。
1976年:政治、經濟的嚴峻形勢
記者:粉碎“四人幫”之前,我國的政治、經濟形勢十分嚴峻。“四人幫”插手并干擾國民經濟工作,使國民經濟到了瀕于崩潰的程度。您作為當時國家計委常務副主任,對當時的形勢是怎樣評價的?
袁寶華:1976年這一年多災多難。華國鋒把它總結為\"兩個三\":三個中央主要領導人去世,發生了三次強烈地震。這些事也湊巧,老百姓把這三次地震和三個領導人去世聯系在一起,有各種各樣牽強附會的說法。1975年是難忘的一年,小平同志出來以后,就開始各個方面的整頓,實際上是撥亂反正。但是好景不長,1975年12月在我們國家計委召開全國計劃會議期間,就開始批鄧了。當時小平同志還在領導崗位上,處境十分尷尬,一方面主持中央工作,另一方面接受批評。全國計劃會議受這個影響開不下去,一直到周總理逝世才草草結束。周總理逝世對干部和群眾觸動很大,關鍵的一條就是感覺到誰來支撐這個局面?毛主席年紀大了,小平同志受批評,總理逝世。當時大家憂心忡忡,不可終日。總理去世以后,毛主席感覺到\"四人幫\"不可靠,可是去掉了\"四人幫\",就要否定\"文化大革命\",我看他內心也很矛盾。
毛主席最后選定了華國鋒同志,這和華國鋒同志到中央工作這一段的表現有關系。華國鋒同志為人很厚道,對毛主席很忠誠,參加國務院業務組工作期間,表現不錯,處事慎重,對老同志尊重,不像有些人那樣張牙舞爪。我看就當時來說,毛主席對華國鋒的才干和能力不一定很滿意,但比較起來他可以維持這個局面。第一就是不會否定“文化大革命”,第二就是不會和“四人幫”同流合污。可是,華國鋒主持中央工作以后,“四人幫”看不起華國鋒,不尊重他。對華國鋒來說,他是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他是不多說話。所以在批鄧的問題上,“四人幫”更加猖狂。毛主席選擇他為接班人,他忠實地執行毛主席已經確定的路線。毛主席提出批鄧,就他來說那是毛主席說什么就是什么,他對毛主席沒有任何懷疑、任何抵觸。所以這一段,大家一方面感覺到華國鋒與“四人幫”有所不同,批鄧以后,“四人幫”沒有代替了鄧小平,大家感到慶幸;另外一方面就是感到華國鋒同志是個老好人,在和“四人幫”的斗爭中能不能占上風?對此大家深感憂慮。
那時我們計委的工作很不好做。余秋里同志有心臟病,到廣東休養去了,主持計委工作的是谷牧同志。在批鄧的問題上,國家計委不能和中央唱對臺戲,還得批。所以我們計委向中央匯報1976年工作安排的時候,大家翻來覆去討論,最后還是決定加上批鄧。記得當時中央政治局在人民大會堂西大廳開會,鄧小平主持會議,谷牧代表國家計委發言,在發言中還得批鄧,小平耳朵聽力不大好,加上年紀大了,一會兒他就要出去小便一次,任你批評就是了。國家計委講了批鄧還不行,\"四人幫\"就是不讓你過關。本來王洪文感到計委這個發言還可以,可是張春橋和\"四人幫\"其他幾個人咬咬耳朵,提出來說計委這個報告還不行,缺乏政治,批鄧不力。所以開完會以后,谷牧同志對我講,對\"四人幫\"你怎么做也不行,他們總要找你的麻煩。
記者:在1976年7月召開的中央計劃工作座談會上,“四人幫”的活動也非常猖獗。您能否介紹一下這次會議的情況?
袁寶華:這一段工作很困難。1976年7月在京西賓館開計劃工作座談會時,\"四人幫\"抓住這個機會又找計委的麻煩。當時就可以看得出來,找計委的麻煩就是給華國鋒臉色看。因為毛主席指示華國鋒來主持中央工作,同時也指示葉帥和李先念同志休息,毛主席他比較清楚,這兩個人比華國鋒的威望高、能力強,這兩個人在臺上,華國鋒的位子可能就會架空。所以說\"四人幫\"找計委的麻煩是給華國鋒臉色看。大鬧計劃工作座談會是\"四人幫\"直接指揮的,王洪文幾次到京西賓館活動。“四人幫”及其黨羽污蔑1975年的國務院務虛會是“經濟領域里右傾翻案風的風源”,并揚言不揭開這個蓋子就不能散會。在計劃工作座談會開得最緊張、斗爭最激烈、已經下不來臺的時候,發生了唐山地震。計劃工作座談會也就很快結束了。
唐山地震以后我就集中力量參加救災工作,負責安排救災物資調度,開灤煤礦恢復生產。8月底,我專門趕赴唐山救災現場。從唐山剛回北京不久,毛主席就去世了,那時大家的心情就象天要塌下來似的。1953年3月斯大林去世時,我正在蘇聯,蘇聯人民就感覺到天要塌下來了,沒有斯大林,日子怎么過呀!20多年以后毛主席去世,對于中國人民來說,那是在苦難之中讓人民失去了希望。雖然對\"文化大革命\"的做法不滿意,可是對于毛主席還是沒有動搖過信念和信心。毛主席去世,華國鋒主持中央工作失掉了靠山,行不行?對\"四人幫\"的斗爭,能不能過得了這一關?特別是葉帥和李先念已不在臺上,李德生這些同志也離開了中央,大家確實非常擔心。
把“四人幫”抓起來的消息是谷牧同志給我講的。他說:“四人幫”抓起來了,現在還不向外宣布,首先要處理上海的問題。當時中央派蘇振華、倪志福、彭沖、林乎加等到上海去工作,讓蘇振華主持上海的工作,一方面他是政治局委員,另一方面他是海軍司令,上海是東海艦隊所在地。上海是我國最大的工業城市,經濟地位舉足輕重,為了防止“四人幫”余黨的破壞,谷牧和我商量派徐良圖等同志去上海,接管上海的經濟領導工作。后來曹大澄同志把這一段工作記錄下來,寫了個《余黨末日》,寫得還是比較具體、比較生動。那個時候我最擔心的就是上海出事,“四人幫”在上海經營了十年之久啊!除了解決上海的問題,還逐步改組各個省市和各個部門的革委會,那時華國鋒在玉泉山召開了多次會議,我都去參加了。那真是百廢待舉,許多事情都需要一個一個去辦。那時是日理萬機,每天要處理許多事情。
還是先從鐵路的整頓抓起
記者:粉碎“四人幫”后,您立即著手參與到領導國民經濟的恢復整頓工作,當時集中做了哪些工作?
袁寶華:打倒“四人幫”以后,就中央各個部門的整頓工作來說,還是先抓鐵路的整頓。因為1975年底一開始批鄧,就把萬里鐵道部長的職撤了。這時就從河南把段君毅同志調回來做鐵道部部長,當時國務院要召開鐵路會議,我就幫助段君毅同志召開這次鐵路會議。實際等于我在那兒主持會議,差不多每天晚上聽大家的匯報,寫出《簡報》來,《簡報》首先由我看,我看了以后送給段君毅看,段君毅一般畫個圈就是了,再送到谷牧那里去,谷牧再送給先念看。華國鋒同志是急于恢復生產,段君毅同志總覺得\"四人幫\"對鐵路破壞的比較厲害,困難比較多。有一次在玉泉山開會的時候,段君毅有一個發言,他講了以后,華國鋒就批評他說:老段,你是老同志,在這些方面總應該采取積極的態度。這次鐵路會議開得比較順利,爭執比較少,主要內容就是批判\"四人幫\"。批鄧的時候,鐵路系統的幾個骨干分子鬧得比較厲害,當時在鐵路系統的造反派中就有六個中央委員。這次會議基本上把這些問題都解決了,對打倒\"四人幫\"之后恢復國民經濟打下了基礎。
1979年對于“洋躍進”的批評和糾正
記者:1979年開始,中央決定貫徹\"八字方針\",對國民經濟進行調整,并相應的對國家綜合經濟部門的領導人進行了調整,當時對有關部門領導同志進行了批評,主要背景是什么?
袁寶華:1977、1978年是我國國民經濟轉折的時期。打倒\"四人幫\"以后,總想把耽誤了的時間補回來,有一些想法超過了實際的可能,使得國民經濟恢復受到一些影響,大家有意見,這才改變了國家計委的領導,改變了中央的領導。這兩年里,思想斗爭比較多一些,所以說這是關鍵的幾年。
陳云同志在1979年9月十一屆四中全會上反復強調國民經濟調整問題,他認為國民經濟比例失調,也就是他常說的三大平衡,失去了平衡,三大平衡就是財政、物資和信貸,后來我們又加了個外匯,成為四大平衡。在這次會議上,國家計委對陳云同志的這個說法有不同意見,因為陳云同志主要是批評國家計委的,也就是當時所說的“洋躍進”,不顧“文化大革命”所造成的國民經濟瀕于崩潰的實際情況,急于求成,想借這個機會大量舉債,加快重大項目的建設。這一次會議是3、4月份中央工作會議的繼續,會議對于調整國民經濟做出了決策,雖然大家有不同意見,可總要面對這個現實。陳云同志的意見,小平同志、葉帥和先念同志都支持,所以這次會議是很關鍵的會議。沒有1979年開始的對國民經濟的調整,就沒有以后的高速發展。沒有這次調整,國民經濟的基礎就不牢固,有了這次調整,把國民經濟的基礎鞏固了,這以后的發展才快了。
1980年12月中央工作會議討論國民經濟調整情況,提出了進一步調整的方針。當時,中央提出來經濟上進一步調整,政治上進一步穩定。國民經濟調整,用陳云的話講,最重要的就是端正大家發展國民經濟的指導思想。這些思想主要包括:第一是量力而行,量力而行那就不能急于求成,不能不顧實際。第二是要考慮綜合平衡,因為國民經濟有一個互相之間的比例關系,保持合理的比例關系,要有綜合平衡。第三是要搞專業化協作,避免\"小而全、大而全\",因為社會化生產要有專業化協作。第四是怎么樣運用價值規律和市場作用?第五是品種質量,當時沒有強調效益,還是強調了品種質量。第六是強調科技是第一生產力,重視科技進步在發展生產力中的作用、發展經濟中的作用。第七是考慮怎么樣發展多種經濟成分,因為過去是單一的公有制,城市里的集體經濟也基本上國有化了,所以在這次調整中這是很重要的一條,強調了多種經濟成分,強調發展社隊企業、集體經濟,也放開私營經濟和合資經營經濟。第八是要擺正生產和生活的關系。經過這一次中央工作會議以后,國家經委主要考慮了這些問題。那時候大家學習陳云同志的報告,主要是端正發展經濟的指導思想。
為什么要批評有關的領導同志,我理解這和“兩個凡是”有關系。我印象很深的是1978年我到西安去開會,當時水電部副部長李伯寧也去參加,在這個會議上就有人提出來:毛主席講15年實現農業機械化,到了1978年還剩下三年時間,要集中力量實現農業機械化。李伯寧當時講:這不現實,現在農村里還是牛拉犁,機械很少,有些地方連牛也沒有,還是人拉犁,最好不要這樣提。他這個話寫在記錄里,讓有關領導同志看到了,提出要批判李伯寧,就找了一位沒有參加那次會議的同志主持會議,把李伯寧批判了好幾次。這個事情反映上去,有些同志很有些意見。
大家那時對有關領導同志的意見,我看主要集中在打到“四人幫”以后,怎么樣來撥亂反正、恢復經濟?當時華國鋒同志總有個想法,就是把“文革”耽誤的時間搶回來。所以,當時重復引進比較多,這就是后來大家批判有關領導同志時講的“洋躍進”。1958年搞了個\"大躍進\",受到很大的損失。打倒\"四人幫\"后又搞了個\"洋躍進\"。當時批判有關領導同志主要是這一條。這個批評從1979年就開始了,會議從3月份開到4月份。3月21日,陳云同志在中央工作會議上有一個發言,他的發言主要是批評國民經濟比例失調,為什么比例失調,是\"洋躍進\"。什么是\"洋躍進\"?就是要靠外國的貸款來發展我們的經濟,具體批評了冶金部,說冶金部借外債來發展鋼鐵工業,它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厲害。\"洋躍進\"光是大的基本建設項目就搞了1700個,小項目幾萬個,忘掉了中國的國情,中國九億人口,80%還在農村。新中國成立30年了,社會上還有要飯的人。所以,當時就提出來國民經濟要調整。到了四中全會,就提得更尖銳。批\"洋躍進\",有關領導同志是不大服氣,所以國民經濟也沒有很好的調整。1980年底,中央再開會時,他做了檢討,以后,就離開了計委。當然1980年\"渤海二號\"事件,也是一個原因,計委、經委的領導都作了調整。這和批\"洋躍進\"有關系,和對\"洋躍進\"的認識有關系。當時,有關領導同志在具體的經濟工作安排上反映了華國鋒的想法。所以,批\"洋躍進\"與其說是批有關領導同志,還不如說是批華國鋒。華國鋒1980年就下臺了。在這方面,陳云同志的意見起很重要的作用。后來先念同志講:這位領導同志很顧全大局,在當時情況下他要不檢討就頂著了,他一檢討,大家就沒有什么意見了。
配合企業整頓,國家經委開始主管職工教育工作
記者:改革開放初期,您最早提出應立即開展職工教育工作,當時提出這種建議的出發點是什么?
袁寶華:“文革”期間職工教育誰也不抓了,“文革”以后還是我們提出來要抓職工隊伍的技術水平提高,要“雙補”。這樣一來大家都去抓了,當時教育部提出,職工教育一向都是它抓,它還應該繼續抓下去;全國總工會提出,“文革”以前職工教育是它抓的,它應該繼續抓下去。事實也確實如此,它們兩家都曾經抓過一段,所以各不相讓,這個官司就打到中宣部和中央書記處去了。當時王任重同志擔任中宣部長和書記處書記,鄧力群也進了書記處,力群知道我們在這兒搞企業整頓、職工培訓的情況。所以他提出來說,看起來應該由國家經委為主來抓,兩家為輔。書記處討論就這么定下來了,王任重找我們三家去懷仁堂談話,教育部副部長張承先、全總副主席宋侃夫和我,我們三個人參加。在這次會議上,王任重宣布中央決定要成立職工教育管理委員會,由國家經委負責,指定我做主任,它們兩家一家出一個副主任。后來教育部是副部長臧伯平,全總是副主席宋侃夫做副主任,因為他們兩個都是管職工教育的。
國家經委抓企業整頓,職工教育是題中應有之義。經委來抓這個事情也是總結“文化大革命”的經驗教訓,“文化大革命”中宣傳“白卷先生”,職工素質低下,年輕人沒有機會去學習,那時的環境和空氣也不利于他們學習,一天到晚就是喊革命口號,沒有學習到真本領。我們到日本去參觀以后,感覺到日本很重視職工教育,把職工教育看成終身教育,看成是整個企業素質提高的基礎。國家經委非常重視職工素質的提高,在經委設這個機構,是抓全國的職工教育,不光是企業的職工教育。
當時組織全國職教委的時候,不僅國家經委、教育部、全總這三家參加,中宣部、中組部、勞動人事部等有關部門都參加這個委員會。也調了一些專職干部,象浦通修、邵子言同志,以后還有史玉清、柴文田、李亨業、周仲藩等20多個同志,他們中一些人一直到現在還在抓職工教育。我們抓職工教育和全總、教育部有點矛盾,和勞動部配合得比較好,因為勞動部也搞職工素質的提高。全總把它的培訓教育部取消了,教育部保留了一個成人教育單位,它參與了職工教育工作,但不是它主管。經委有個教育局,職工教育管理委員會的辦公室也設在經委,趙蔭華幫助我抓這件事,還有浦通修、邵子言。
1980年4月正式成立職工教育管理委員會,組建辦公室。剛剛成立起來,我就到西歐去訪問。成立以后,大家提出中央應發個加強職工教育工作的文件,6月初從西歐回來后就組織大家出去搞調研,我沒有和他們一起去調查。經過一番調研后,起草文件并報上去,1981年2月2日書記處討論通過,就是1981年中央2號文件。2號文件發出后,3月20日就召開全國職工教育工作會議,當時擔任副總理兼計委主任的姚依林同志來做了報告。
這一段工作給職工教育打下個基礎,當時正式提出來“雙補”,而且“雙補”的結果都要經過考試,雖然考試有點形式主義,也有弄虛作假的,可是確實對于職工教育起了推動作用。因為當時職工的素質比較低,根據調查,不要說別的地方,就是北京的首鋼職工中還有文盲,首鋼煉焦廠就有1%是文盲。這是在北京啊,在首鋼這么個大廠子里啊,這不是個別現象。因為\"文革\"期間吸收了一批新職工進來,這批新職工水平低,不僅沒有經過技術訓練,而且文化水平也很低。
國有企業改革的艱難起步
記者:1979年,國有企業改革開始起步。當時國家經委在國有企業改革方面做了哪些工作?
袁寶華:在企業改革方面,國家經委當時的主要工作:第一是抓企業自主權的落實。那時我們和財政部的爭論比較激烈,財政部扣得很緊,你要進行企業改革,它就得放開,它不大愿意放開,放開了就要減少它的收入,就有一個財政平衡問題,它也是從大的方面來考慮的,這個爭論比較多一些。所以,就從擴權再進一步,結合國民經濟調整提出了企業經濟責任制問題。因為不提經濟責任制,財政部不放心,就是給了你權你怎么用?給了你錢你怎么用?所以這一段強調經濟責任制。
第二是抓企業的關、停、并、轉,改組聯合。在改革上,一是強調經濟責任制;二是強調企業的改組聯合。有改組聯合,就有關、停、并、轉。老實說,這時候講關、停、并、轉還是個口號,實際上并沒有關什么企業,并、轉有一點,也不多,關、停基本上沒有。可是這已經說明改革的方向,產業結構要調整,企業組織結構要調整,那就必須對整個國民經濟、特別是對工業企業進行改組聯合。在改組聯合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要關停并轉。三是強調企業的挖潛、革新、改組和技術改造,把企業的改組聯合和企業的技術進步結合起來,怎么樣發揮科技進步的作用、發揮科技人員的作用,當時的工作重點放在紡織工業、機械工業和礦山,這都是當時的薄弱環節,現在也是薄弱環節。這一時期,貫徹執行調整方針期間,國家經委主要抓了這些工作。
記者:在企業改革初期,國家經委與財政部的爭論很多。當時主要在哪些問題上引起了爭論?
袁寶華:1979年7月在成都召開全國工交會議,1980年4月在南京召開第二次全國工交會議。當時對于企業發獎金的問題,有不同的意見,在南京這個會議上定不下來,我與康世恩商量一下,就由康世恩同志出面給已經擔任國務院總理的趙紫陽打電話,趙紫陽同意我們國家經委的意見。南京會議以后,為落實南京會議決議,和財政部爭論了多次。南京這次會議是在五中全會以后,國務院領導班子調整以后召開的,有一種新氣象。在成都會議以后,繼續落實國務院關于企業改革的五個文件,也就是說,改革要進一步深化,企業改革要從試點進一步展開。
財政部門對此顧慮重重啊,因為過去企業的全部收入都是直接上繳給國家財政的,企業需要錢再向國家申請。1979年3、4月份中央工作會議提出企業擴權十條之后,成都會議時,國務院又對企業改革(當時叫擴權讓利)發出了五個文件,企業改革就在這個基礎上展開的。所以,南京這一次會議已經和成都會議不一樣了,成都會議爭論得很厲害,財政部長親自到會,一方面要給企業擴權,另一方面實際上就是要管住它的權,不要旁落給企業。在南京會議上,財政部也派了一個副部長去參加。當時改革的重點在農村,不是在城市和企業,企業里只是初步的改革,就是擴權讓利。現在看起來,讓\"利\"讓得也有限,擴\"權\"擴得也有限,因為根本的問題沒有解決,就是政企不分。
企業有錢要發獎金,但是有錢沒有權,你有錢你也不能發。現在看起來這是沒有問題的問題,可是這在當時是個大問題,因為沖破原有的格局了。過去想發一點獎金沒有錢,需要財政部給錢,現在你要發還沒有權,還需要勞動人事部決定。這個問題能夠突破,是很不容易的。
記者:承包制在80年代的企業改革中占有重要地位,能不能說農村改革和城市改革互相推進、互相借鑒?
袁寶華:還不能說農村改革和城市改革互相推進、互相借鑒,應該說農村改革帶了個好頭,農村改革所取得的成就,農村改革所帶來的成功,這才使我們下決心進行城市的改革。1984年10月十二屆三中全會才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農村改革已經進行了差不多5年時間,才開始進行城市改革。在這之前,城市的改革也就是企業的擴權讓利,帶有試點性質。這期間,企業的領導體制還是\"黨委領導下的廠長負責制\",1984年才正式提出實行廠長負責制,雖然《企業法》還沒有出臺,可是在這個《決定》中專門有一段寫這個問題,在企業的領導人中,第一位是廠長(經理),之后是總工程師、總經濟師、總會計師,然后是黨委書記。這是很大的一個變化,這都是基于農村改革的順利進展和取得的成就。
農業要經過春耕、夏耘、秋收才能見效,一年可以見效,但見不了大效,經過幾年大家才吃了定心丸。所以,城市里的同志就有了這樣的順口溜說:“包”字進城,一“包”就靈。農村是一“包”就靈,城市里邊是不是一“包”就靈,大家意見不一致。也正是這個時候,在城市企業改革試點的過程中,財政預算做得比較大,最后都是壓在企業的腦袋上。當時財政體制改革最重要的就是中央和地方分權,原來是地方吃中央的大鍋飯,財政體制改革就開始中央和地方“分灶吃飯”。可是財政部門每年做預算壓到地方都是很重的任務,每一年開會總要爭吵一番,討價還價,最后各個地方還得把任務背回去。最早的是山東把任務背回去后,它采取財政部的這個辦法,把任務分給各個企業。企業只要包了這個任務,超過的部分歸你。后來財政部好像不贊成這個辦法,說超過的部分還得四六分成,也得上繳財政多少,留企業多少,超過的部分企業還不能全留下來。這是計劃經濟思想指導下的做法。
這是很大的一個變化,就這樣一種辦法,給你的任務你包下來,多余的部分你可以留下多少,就這樣一下子把企業的積極性調動起來了。也就是說山東省采取這個辦法,很快把財政任務落實下去了,這就帶了個頭,好多省就聞風而動,采取山東省這個辦法。省里邊采取這個辦法,那么中央企業呢?最后,我們國家經委也采取這個辦法,中央企業也采取包干的辦法。
記者:您所提到的這個辦法,就是80年代初的承包試點吧?
袁寶華:是的。我們首先抓首鋼,和北京市一起在首鋼搞包干的試點。對于首鋼搞包干的試點,有不同的反映。人民大學宋濤教授專門找我談了一次,說你在首鋼搞包干究竟行不行?合不合道理呀?我說:老宋,你去看一看。宋濤同志很實際,他到那里蹲了好幾天,回來后對我講:首鋼那個辦法不錯,我支持它。當時,國家經委專門提出來要推廣企業承包責任制,并向國務院匯報了,國務院表示贊成。
應該承認,承包責任制確實起了重要的歷史作用。在當時情況下,不采取承包責任制,財政任務落實不下去,不能夠把企業的積極性發揮出來。在上繳國家任務之后,企業能夠有一點錢是不容易的事。至于后來承包責任制發展中出了一些問題,主要是用承包代替了一切,特別是以“包”代管,這個影響不好。企業的領導人把全副精力都用在完成承包任務,動員職工也是為了完成承包任務,把它的基本功、把企業管理放松了。放松了企業管理,這就是短期行為,當時吃到了甜頭,得到了好處,但給以后遺留下來不好解決的問題。
一開始我們是支持首鋼的,那時大家有些不同意見,我們到首鋼去開會。我專門講了唐朝理財家的意見,就是不要竭澤而漁。所以,從1982年開始承包責任制試點,有的還要早一些,一直到1984年以后還在實行。這時候財政方面也在改革,提出了利改稅。這本來是一件好事情,按道理來說利改稅是個進步,可是就當時來說我們反對利改稅。為什么反對利改稅呢?因為它把稅率壓得很高,使企業喘不過氣來,也就使企業完不成上繳國家稅的任務,或者勉強完成最后兩手空空。后來,搞第一步利改稅,第二步利改稅,最后利改稅完成。那時爭論的焦點就是稅率高低,這是個討價還價的問題。利改稅完成,最后代替了承包責任制。農村和城市改革問題,是農村帶了個頭,農村為企業改革開辟了一條路子,使企業改革也走了承包責任制的道路。
記者:在改革開放過程中,我國經濟發展的速度是很快的,但是經濟效益卻一直比較低,應該怎樣看待這種情況?
袁寶華:我們國家的經濟是高投入、低產出,高積累、低效益。1997年工業普查對于30萬個獨立核算工業企業調查的結果統計起來,投入資本的增值率只有24%,而發達國家是50-60%,有些發展中國家也是35%左右,有的還到了40%,我們就是24%,效益太低了。所以,還需要量力而行,力戒浮夸,力戒燥進,力戒急于求成,避免再走\"兩高兩低\"的老路子。還需要綜合平衡,要有個全局觀點進行綜合平衡。工業內部還是要有一個合理的比例關系,重復建設是遺患無窮,質量品種應該擺在第一位,專業化協作是社會化大生產的需要,商品經濟一定要運用價值規律和市場機制的作用,多種經濟成分、多種經營方式并存,這是客觀必然性。我很欣賞這句話:經濟是沒有奇跡的。經濟工作是一個扎扎實實的工作,是個腳踏實地的工作,是一滴汗一滴汗換來的,沒有什么捷徑可走,沒有什么奇跡出現。
記者:粉碎“四人幫”后的幾年,是我國經濟建設走向轉折的關鍵時期。您在這幾年里一直擔任我國綜合經濟部門的主要領導職務,壓力一定很大吧?
袁寶華:我們經委同志當時的感受就是擔子壓得更重了。“文革”期間生產規模比較小,雖說客觀條件困難,可是生產規模小,建設規模也小。所以拆東墻補西墻,日子還能過得下去。打倒“四人幫”以后,一方面國民經濟要進行調整,另一方面已經上馬的項目還得繼續干。特別是第五個五年計劃,國民經濟實際上在恢復的過程中,一方面把力量花在恢復國民經濟上,另一方面還得用很大的力量來支持新建項目,困難比較大,壓力也比較大。第六個五年計劃在調整期間,一方面要壓縮一些項目,另一方面要夯實這些基礎,難度也是相當大的,可是大家看到了希望,這就是在調整過程中國民經濟逐步走向正規,也就是經濟逐步走向穩步發展。
記者:謝謝您接受我們的采訪。
(責任編輯:蕭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