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類社會的現代史上,政府用納稅人的錢辦學,免除教育的私人負擔,被認為是一種世界性潮流。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由于公學的一統天下排斥了正常競爭,教育制度變得僵化、效率低下,越來越多的人對公共教育的質量產生了不滿。
教育券(Education Voucher)制度就是針對這個問題提出的解決方案。簡單地說,教育券是指政府把教育經費折算成一定數額的有價證券(即教育券)發給每位學生,家長可為子女選擇任何學校就讀,不再受學區的限制。而學校把所收集的教育券向政府兌換現金,用以支付辦學費用。于是,學校間會為爭取學生而互相競爭,努力改善教育質量,以符合教育消費者的需求。
教育券最早可追溯到經濟學家弗里德曼的主張。1955年,弗里德曼在一篇文章中論述政府在教育中的角色,提出了學券制(school vouchers),建議把競爭引入公立學校體系,在“學券”的流動中實現優勝劣汰,醫治公立學校的“集權過度癥”,適當遏制教育官僚主義的滋長。1962年,該文被收入弗里德曼的著作《資本主義與自由》。此后,教育券概念得以廣泛傳播。
兩種模式:自由市場與教育公平
北京師范大學教育系教授馮曉霞是國內較早研究教育券制度的學者。她指出,概括起來,教育券政策可分為“無排富性”和“排富性”兩大類。前者主要強調選擇的自由,以促成自由的教育市場并提高教育效益;后者則更關注為社會弱勢群體爭取平等的受教育機會。
以此分類,弗里德曼提出的屬于“無排富性”模式,主張給所有的適齡兒童以等值面額的教育券,家長可以自由選擇收費標準不同的學校,不足部分自己支付,以促成自由的教育市場。因為開放的、自由的教育市場可以提高學校的效率和效能。政府的教育經費可以削減,從而減輕納稅人負擔,同時還能有比公立學校更好的教育,兩全其美。
美國社會學家詹克斯(Christopher Jencks)在繼弗里德曼之后提出的則是“排富性”模式。在他看來,“無排富性”模式不能真正體現社會公平性原則,他主張只給低收入或有特殊需要的家庭以特殊的補助。也有學者認為,應該按學生家庭狀況的不同發給不同面額的教育券,這樣才能使資源實現較為公平的分配。
推行之難
在弗里德曼等人的鼓吹下,由美國政府資助的教育券實驗,最早在20世紀60年代末開始,此后經過多次討論和修改,到90年代才逐漸展開。目前,美國已有兩個城市和一個州正式明確實施由公款資助的“教育券”計劃,還有十個州建立了私人和私立機構資助的“教育券”制度。
不過,在實行教育券制度的地方,人們的看法并不完全一致。私立學校對此大加歡迎,而公立學校卻竭力反對。
香港學者張五常也曾研究過學券制。他指出,學券制不容易通過,主要存在兩方面的困難。一方面,公立制度中的既得利益團體,如鐵飯碗的老師、教育署的官員、考試局等都會反對,美國每次為學券制投票時,既得利益團體往往聯手集資刊登大量廣告,把家長們嚇得不敢多說話。 而另一方面,市民往往是一盤散沙,不敢輕易相信學券制有起死回生之效。而一些局部試行學券制的地區,其成效又不大明顯,沒有明顯的說服力。
教育部教育發展研究中心教育體改研究室主任韓民對美國教育券制度也頗有研究,他在接受《財經》采訪時指出了另外一些值得注意的問題。他說,那些以“非排富性”模式用教育券資助私立學校的學生招致的反對和批判意見最多。這些意見主要集中在以下幾點:(1)教育券對低收入家庭子女選擇私立學校的促進效果有限。原因在于教育券只能沖抵私立學校高額學費的一部分,僅憑教育券貧困家庭子女仍然難以選擇私立學校就學。選擇私立學校者只能是那些有更多支付能力的富裕家庭的子女。結果教育券只是減輕了富裕家庭的負擔,損害了公共教育的普遍性、公平性原則,可能造成社會階層間教育機會不平等的固定化和擴大化;(2)對私立學校逐漸增加的教育券資助,分割和擠占了在教育體系中占主體地位的公辦學校的教育經費,造成公辦學校經費削減,而這些公辦學校收容了大量無經濟能力在私立學校就學的低收入家庭的學生;(3)美國的私立學校,有的與宗教有關,有的帶有營利性質,有的是服務于特定的種族或階層,對這些私立學校的資助不僅違反政教分離、公共資金不得用于營利目的的活動等原則,而且在美國這樣一個多種族、多階層、多文化的移民國家,私立學校很難實現公辦教育所承擔的形成社會凝聚力與共同價值觀等職能。
教育券應對中國難題
浙江省長興縣是中國大陸首先自發試驗“教育券”制度的地方。而針對流動人口子女入學、農村義務教育困境等問題,教育券也開始進入了一些學者和決策者的視野。
在大多數城市,流動人口子女只有兩種選擇:要么在高收費的民辦學校接受教育,要么只得在“窩棚學校”就讀。
比如2001年,深圳市義務教育階段在校生45.6萬人,其中非戶籍生達27.03萬人,占59.3%。據預測,2002年將比上年凈增9.8萬人,需增加100所規模1000人的學校。在2002年深圳的“兩會”上,部分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提出了教育券制度的設想。而在外來人口較多的浙江省,相關制度也在醞釀中。浙江省教育廳廳長侯靖方曾提出試行“教育券”制度的建議,具體方法是,委托某個機構(如戶籍管理部門)向尚處于義務教育階段的流動人口子女發放一定面值的“教育券”,民工子弟學校可憑收取的“教育券”向有關部門領取等值的專款補充辦學經費。“教育券”的經費來源可采用政府財政撥一點、外來人員出一點、用人單位籌一點的辦法解決。
北京大學教授周其仁最近撰文指出,農村教育困境的解決,可以考慮弗里德曼提出的“學券制”。在他看來,國民教育的錢終究由國民來承擔,但以不同的方法辦教育,效率的差別天上地下,“籌款”的數目和難度也截然不同。所以,改善農村教育的第一要事,是增加農民家長的選擇權,因此學券制在農村大有用武之地。具體方法是,所有公共教育資源量化為“學券”發到學生家長手里;家長向選中的學校交出學券,學校憑券到政府兌換現金。
教育券正在逐漸進入中國教育理論和實踐的各個領域。看來,在教育這一公共產品上,政府和市場應該扮演怎樣的角色,市場機制和非市場機制之間如何尋找合理的平衡,這是每一個現代國家必須面對的共同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