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畫像

沈浩波

又圓又禿

是我大好的頭顱

泛著青光

中間是錐狀的隆起

仿佛不毛的荒原上

拱起一塊窮山惡嶺

外界所傳聞的

我那猙獰的面目

多半是緣于此處

繞過大片的額頭

(我老婆說我

額頭占地太多

用排版的專業術語

這叫留白太大）

你將會看到

伊沙所說的

斗雞似的兩道眉毛

它使我的臉部

呈現斗雞的形狀

是不是也使我

擁有了一只斗雞般的命運

十年之前

人們說我“尖嘴猴腮”

而現在

卻已經是“肥頭大耳”了

一只肥碩而多油的鼻頭

徹底摧毀了我少年時

擁有一副俊朗容顏的夢想

我是怎么老掉的

我什么時候年輕過呢

從小

因為個頭小

我就害怕別人說我“小”

每天都在向往30歲的面孔

裝出特別深的城府

不哭鼻子

不撒嬌

不和小孩玩

不喜怒無常

不玩電動

不吃口香糖

一頭扎進大人堆

從此再也回不去

爐灰之城

而大風總有一天會刮過來的

刮過城市

刮過灰灰蒙蒙的廣場和街巷

像一條巨大的蹲在人們頭頂上的

灰色的狼

伸出它那長滿倒刺的舌頭

只“刷”地一下

就噬去了屋頂、塔尖

和人們的頭蓋骨

在風中哆嗦著趕路的人們

這才發現了異樣

他們把手探往腦后

從腦殼中摸出的

竟是一把把黑色的爐灰

當這座城市里人們的頭蓋骨被大風掀

去

它的上空

就會飄滿爐灰

從攝影師的窗戶看去

從攝影師的窗戶看去

那突起的一塊

被遺棄的孤獨

令人心慌

粘滿塵土和污垢的玻璃

分割固定在

暗綠色的木格窗欞上

共同構成

巨大的封陽臺

在臨近黃昏的陽光折射下

泛出灰暗的光

這使它看起來

像個獨眼的巨人

衰老而蹣跚

拆遷過后

滿目廢墟的曠地

這座二層的四方小樓

在碎石瓦礫

頹倒的殘墻

和灰蒙蒙的天空之間

保持著遺世

而獨立的

倔強姿態

攝影師仍然

像貓一樣

死死趴在窗臺

他在等待

從封陽臺的窗欞格中

探出一只

活物的腦袋

黑 鳥

你怎么可以

把一只八哥的黑

混同于

一只烏鴉的黑

你怎么可以

把一種

口吐人類之言的黑

混同于

枯敗的高樹上

聒噪的黑

脾氣急躁的先生

從學生的課桌下

一把揪出

這正撲棱著翅膀的生靈

他只看到了

令人厭惡的黑

在一群

聲音尖細的孩子面前

一只沉默的八哥

沒有學會

開口說話之前

就被當成

多嘴的烏鴉

摔死在

教室最暗的

那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