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焦點
網絡天然具備平等、合作和互動精神,這可以等效為一種社會制度安排:社會協同氣氛將使唯利是圖者獲得最少,樂于給予者獲得最多。因此,可以認為:只有采取合作性競爭和多贏戰略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編者按
電信競爭促進了整個產業的快速發展,使中國電信業在全球低迷的背景下保持一枝獨秀,也使老百姓感受到了實惠。與此同時也要看到,電信市場上近來翻涌著一股以價格戰為主的惡性競爭浪潮,嚴重擾亂了電信市場競爭秩序,危及整個行業的可持續發展。對此現象人們看法不同,提出的解決方案也各不相同。
方案一:加快市場化進程,以相互競爭促進發展,由市場調節最終實現有序。
方案二:電信競爭的背后是政府監管,監管的背后是配套的法律。應加強政府監管,配套的相關法律,防止惡性競爭。
當然還有其他綜合方案。
1 走出市場原教旨主義陰影
美國Worldcom公司假賬事件使本來每況愈下的美國電信業雪上加霜。美國聯邦通信委員會(FCC)似乎對1984-1996年期間實行的旨在實現電信業完全市場競爭的政策有所反省,但是除了在競爭與壟斷之間做些調整之外,沒有看到什么創新性的舉措。
中國與許多發展中國家一樣,電信改革也受到美國政策示范效應的影響,尤其是美國市場原教旨主義的影響。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從20世紀90年代初期以來,不斷有人提出建議--"徹底打破電信壟斷只須一招:政府下一紅頭文件,開放電信經營權,無須申請";認為電信企業與傳統工商業沒有區別,首要目標都是追求利潤最大化,只要"牛奶撇油",不要普遍服務;認為競爭就是零和博弈,你死我活;認為政府管制只是權宜之計,電信資費可以完全由市場說了算;認為網間互連結算可資費獨立,政府不必干涉。
由于缺少有效的社會約束機制,中國電信業在上述輿論氛圍下正在進入一個"惡性競爭,難以管制"的怪圈。為了引導企業走出市場原教旨主義陰影,必須對西方市場經濟學做認真分析,并結合中國的實際情況,合理吸收利用,建立有效的社會約束機制,避免再走西方已走過的彎路。
2 解析亞當·斯密悖論
市場經濟的鼻祖亞當·斯密在200年前就提出一個悖論:人們在追求私人目標時,會在一只看不見的手的操縱下,實現社會資源最優配置和增進社會福利。意大利經濟學家帕累托進而總結提出了資源配置最適度原理,也就是相信人的本性是自私的,但市場規律又天然具有一種平衡約束力,使每個利己的經營者和消費者在不損害他人利益的情況下,實現社會利益最大化,后被西方經濟學稱作帕累托最優狀態。
但是,帕累托最優狀態在整個西方經濟實踐中并不存在,現實的市場經濟在多數情況下不能導致資源的最優配置,這是因為:
(1)壟斷實際存在
壟斷是由于對某些產品和服務的規模經營造成的。現代信息產業的經濟規模出現了跨國聯合擴張趨勢,市場對于壟斷企業形不成約束力,完全依靠市場肯定會使經濟失衡。
(2)非經濟因素存在
有些生產者的生產結果會對他人產生有利影響或者有害影響,消費者的消費結果也會對他人造成有利或者不利影響,尤其是某些生產和經營活動可能產生嚴重的環境污染、危害公眾健康和社會安全,這些問題不可能由市場本身自行解決。
(3)公共物品的存在
國防、環保、綠化、道路、橋梁、廣播等公共設施,屬于不付錢的消費或者非營利投資領域。
(4)信息不對稱
市場經濟的一個重要假定是信息對所有經營者和消費者都是透明的。而實際上,消費者與經營者對商品信息的了解總是不對稱的。于是自私的經營者們必然會出現欺詐行為,破壞帕累托最優狀態。
美國著名經濟學家薩繆爾森指出的,完全依靠市場實現資源最優配置的情形具有"幾乎可以說是奇跡般的偶然性"。假如經濟生活中僅有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發揮作用的話,那末自由競爭結果更多的是低效率。
前美國總統顧問斯蒂格利茲最近指出:"市場原教旨主義認為,市場本身會帶來有效而公平的結果,華盛頓將這些觀點奉為神明。其實,亞當·斯密那只看不見的手之所以看不見,原因是它根本就不存在……市場的確有非常強大的力量,但是取消一切管制,市場同樣無法運行。"
1994年的諾貝爾獎獲得者,美國經濟學家納什用數學方法證明了人們在非合作博弈中的平衡狀態。最后的結論是,在人們的相互交往過程中,每個行為主體的利己主義決策結果,可能是有效率的,也可能是無效率的,但多次重復這種決策肯定是低效率的。它實際上證明了亞當·斯密200年前提出的每個人自私自利就可以實現社會最大福利的假設的不可實現性。在現代市場經濟中,人們在多次交往或者重復博弈后發現,遵循平等合作規則要比通過欺詐獲得少數幾次不義之財更有利。
3 面對網絡精神,打造社會協同約束機制
在市場失靈的情況下,各國通常是采用政府這只"看得見的手"進行行政干預,或者由政府直接經營、管制某些行業。
可是過分的政府管制又會出現兩個不好的后果,一是由于政府與企業信息不對稱,使經濟出現官僚支配下的低效率;二是會出現某些企業收買政府部門,形成政企同盟合伙侵害消費者利益。
20世紀80年代的新自由主義主張凈化市場環境,完全依靠市場規律恢復經濟的一般均衡。另一些經濟學家則認為,高科技信息產業所特有的收益遞增性引起的正反饋效應必將更快地破壞市場均衡條件,造成經濟的極不穩定。必須加強政府這只看得見的手的作用,甚至認為現在的許多問題(如環境、人口、教育、互聯網)已遠非地方政府所能解決,必須交給整個國家去尋求解決辦法。
但是人們是否只能墨守兩點論,交替求助于市場規律和政府干預這兩只手的力量,或者在這兩個極端之間尋找一個平衡點呢?新經濟理論研究證明,進入網絡時代,僅利用市場規律和政府干預這兩只手的交替力量還是不能解決所有社會經濟以及人類生存環境問題。必須超越市場,超越政府,重視社會協同這第3只手的作用。
所謂第3只手,指社會道德規范對經濟的積極影響,是建立在"人具有一種天然的利他主義傾向"基礎上的理論。但是現階段人們的利己主義傾向往往壓倒利他主義傾向,致使道德規范的力量顯得蒼白無力。到了網絡經濟階段,收益遞增和規模無邊界擴張必然造成更細的專業化分工,致使企業間的同質競爭快速向異質競爭轉變。而同質競爭容易引發惡性對抗,異質競爭則更容易產生合作動機。另一方面,信息網絡可以使各種交易活動變得日益透明,使原本靠少數先進分子自覺遵守并教化社會的道德規范,轉變為一種陽光下的剛性氣氛。
根據美國知名學者羅博特·艾克斯羅德1996年的合作進化論模型,人們在博弈中,最先被社會淘汰的是無條件助人者和無條件坑人者,最后被淘汰的是慣用欺詐態度者。而獲得可持續進化機會的只剩下一種人,那就是一還一報的平等合作者。因此人們再次發現社會走向仍然是"我為人人,人人為我",只不過是網絡經濟加快了地球村的形成,使人類經濟生活早日進入平等交易、合理回報的新均衡狀態。
具有諷刺意義的是,電信作為網絡經濟的龍頭老大,從1984年AT&T解體到1996年美國新電信法的失敗,使世界電信改革進入了一種由經濟個人主義引發的惡性競爭陷阱。擺脫惡性競爭的辦法一是加強法制建設,完善制度安排;二是引導企業在理性競爭中發展各自的專業化優勢,盡快由同質競爭轉向異質競爭,而差異競爭更容易產生互補與合作動機;三是在前兩種辦法基礎上,建立一種社會協同競爭與發展機制,形成遵紀守法者得到應有回報,違法亂紀者受到應有懲罰的剛性約束氣氛。而社會協同則是電信競爭從盲目無序到理性的成熟體現。
為什么一個有隨地吐痰習慣的人不在人民大會堂吐痰?為什么汽車司機很少在北京長安街違章?主要是那里形成了一種包括電子眼在內的剛性氣氛。
中國經濟學界比較重視正式約束和法制建設,這對中國現階段是非常必要的。但是從長遠看,成熟的市場經濟更需要平等和誠信的道德建設。美國法律可謂健全,但是美國社會鉆法律空子的案例屢見不鮮。另一方面,正式約束必須靠政府和國家工具來維系,世界經濟改革的總趨勢又是小政府、大社會。人們越來越需要由社會化監督機構和社會化網絡體系承擔起直接管理的責任。
美國FCC曾經是一個準政府機構,最近開始向社會化獨立方向轉制,美國各州政府的電信管制職能也有可能從政府綜合管制部門獨立出來。英國電信管制局和我國香港電信管理局也正在走向社會獨立管制。中國大陸情況有所不同,我們不可能把電信管制完全脫離政府,交給社團組織履行職責。但是,隨著網絡技術的快速滲透,民主化的非政府組織(NGO)的作用將日益加強。在政府統一領導下,授權各類管理委員會、專家仲裁機構和信譽評估機構,可使電信市場管理信息變得更為透明,使管制機構與企業之間的信息更加對稱。社會協同將成為繼市場均衡、政府均衡之后第3種均衡力量。
4 孵化自組織化的民營企業集團
電信促進了工業時代的成熟,同時又孕育了信息時代的到來。如果說電話網仍然保留了工業經濟的設計理念,比如分級交換、寶塔結構、集中控制、智能中心化,那末,以IP技術為核心的下一代網絡必然走向無級交換、扁平結構、分布控制和智能邊緣化。換句話說,未來支撐信息社會的是一種開放的、透明(光波)的網絡和高智能的自組織化終端。
技術結構決定經濟結構和社會結構,網絡新經濟正在把人類社會從集中化、被組織階段推向分布化、自組織階段。
傳統經濟由于信息環境的制約不可能實現真正的自組織,往往處于無組織或被組織狀態。而網絡經濟才是天然的自組織經濟。
傳統經濟受資源、能源和交易費用的約束,單位生產成本總會隨著產量的增加而上升,同時一個消費者占有實物財富越多,每增加單位財富對他的使用價值也會下降,從而形成收益遞減效應。網絡企業的主要原料是沙子(硅)和知識,由于較少受資源、能源和交易費用約束,單位服務成本總是隨服務量的增加而下降,同時,一個人占有的信息越多,每增加一條信息對他的有用性才越大,因而形成收益遞增效應。收益遞增會造成某些小企業快速無邊界擴張,形成新的集中壟斷,比如微軟公司、英特公司。在新經濟領域,壟斷可以看作是收益遞增規律的邏輯性結果,但它又是破壞市場對資源的優化配置,產生官僚主義和企業內部非效率性的罪魁禍首。因此各國在產業實踐中一方面實行政策性管制,一方面培育競爭對手以限制這種壟斷的力量,以寡頭形式實現有效競爭。現在看來,過于分散的小企業和過度集中的大企業都是工業時代的產物,網絡時代的最后贏家是大型、松散、具有專業化優勢的自組織企業集團。
從世界范圍看,國有大企業曾經在許多國家起到過重要歷史作用。20世紀中葉以后,在國家資本主義影響下,許多歐洲國家和前蘇聯都擴大了這種國營成分。但是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國有企業的特點就是控制論基礎上的被組織化經濟,它比較適應大工業時代的生產力。進入80年代,現代股份制企業比國有企業表現出更具有自組織的活力,更適應社會化發展方向。
網絡產業實踐也進一步證明,私有小企業和國有大企業都不再適合新興生產力的發展,我們只有承認社會生產力更適應社會化所有、社會化管理的屬性,我們才能真正代表先進生產力的發展方向。
我們必須樹立一個堅定的信念,就是經濟改革不可能回歸經濟個人主義,也不會重建國家壟斷的輝煌。而是將進入一個與新興生產力相適應的、建立在合作競爭、社會協同理念上的嶄新的網絡經濟階段。□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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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2-10-09)
作者簡介
楊培芳,信息產業部電信研究院副總工程師、教授級高工,中國信息經濟學會副理事長。曾兼任中國科技大學、南京郵電學院、武漢大學特聘教授。1992年被評為郵電部有突出貢獻中青年專家,同年享受國務院頒發的科技突出貢獻政府津貼。長期從事電信與信息化方面的經濟研究,多次參與國家信息技術及產業政策制訂。研究方向為網絡經濟學,代表論著有《通信與國民經濟關系定量分析》、《網絡協同經濟學--第三只手的凸現》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