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晞
上個世紀的后幾十年,人口問題一直嚴重地困擾著中國,二十一世紀依然如此,沉重的人口負擔制約著國家的發展,影響著政府的決策。人口問題是中國政治、經濟、社會的重要問題,同時也是一個全球性的問題。要尋求解決的良策,考察問題的源流是必要的。美籍華人學者何炳棣先生1959年寫的《明初以降人口及其相關問題1368~1953》就明清以來六個世紀的人口問題做了精彩論述。費正清先生對本書予以很高評價:“他致力于鉤稽有關人口和各種相關因素的資料,以此為基礎寫成的這本著作對這一專題此后的研究者作出了貢獻。”遺憾的是這本海外漢學研究的經典之作1989年才由葛劍雄先生譯出了中譯本,在瓊瑤金庸盛行的年代,僅僅印了一千冊。去年三聯書店又新版葛譯本,印了七千冊,使這一著作多了一些讀者。
討論人口問題大概首先要做的是考證各個朝代的人口數據,何炳棣的著作就是從研究官方的人口記錄入手。何先生認為,他這本書研究的起始年代明洪武年間是中國人口問題研究的重要時期,按明太祖指示修訂的“黃冊”和編成的“魚鱗圖冊”盡管主要用于勞役和賦稅,但同時有效地調查和統計了人口。通過分析明代官方較為可信的人口記錄和各地方志,何先生認為“至十四世紀末,中國的實際人口大致至少超過了6500萬”。明初以后,由于貨幣經濟的腐蝕、官員的營私舞弊等原因,明代的人口數據離事實越來越遠。在沒有可靠的人口普查數據和政府統計報告的情況下,何先生研究多種史料后說:“盡管明代官方的人口數據顯示出人口停滯,實際上從洪武元年1368年至萬歷二十八年1600年前后中國的人口始終是或多或少直線上升的。”
清朝也有多次人口登記,一些研究清代人口的學者認為從1741年以后中國的人口數據已經包括全部人口,何炳棣用例證說明:自乾隆六年至四十年間1741~1775年牭娜絲諭臣剖字盡管在理論上說是代表了全部人口,但實際上全國人口申報肯定不足,某些省份還嚴重不足。從乾隆四十一年至道光三十年1776~1850年期間,保甲戶口登記制度看來已得到忠實的施行,但登記的缺漏依然無法避免。經過對資料的研究和計算,何炳棣得出的結果是:全國人口從乾隆四十四年的2.75億增加到道光三十年的4.3億。困擾著近代中國的人口過多和普遍貧窮的問題到道光三十年已經存在。何先生認為,清朝最后幾年的人口普查是失敗的,國民黨二十年統治期間,官方認為全國人口總數在4.3至408億之間,完全是揣測的,而不是普查得來的。
人口激增,使中國的資源變得極其窘迫,以至經濟陷入了困境。何炳棣認為,從康熙平定三藩之亂和結束臺灣明朝殘余勢力到太平天國之前,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持續和平和繁榮時期,和平年代和統治者的“開明專制”,使社會穩定、經濟發展,造成人口迅速增長。農業生產水平的提高和地區移民也是人口增長的重要原因。多產稻的大面積推廣,玉米從國外的引進,使同樣的土地能養活更多的人口,結果是出生率提高和死亡率降低,人口激增。旱地作物玉米的推廣,使水稻產區過多的人口大規模向西部移民,移民在丘陵和山地種植玉米,又使大量的人口得以生存和繁衍。何先生說,今天長江上中游地區的植被破壞引起的水土流失“可能應歸咎于十八世紀種植玉米的農民對山地的無情榨取”。我們現在面對的洪水、干旱、沙塵都有歷史的原因。
何先生寫道:有理由相信,在清代中國當時的技術水平下,最佳狀態煛叭絲誆生最大的經濟效益”的點犓坪跏竊誶隆十五年到四十年1750~1775年牸浯锏降摹V鋇絞八世紀第三個二十五年,人們還將人口持續的迅速增加視為無比的福祉,但到該世紀的最后二十五年時,深思熟慮的一代中國人已開始為從該世紀最初數十年來已習以為常的生活水準明顯的下降所震驚。如果說從高度繁榮到經濟越來越緊張的轉變比較突然,那可能是由于到十八世紀六七十年代,人口大概已在2.5億上下,這樣的人口數字已經超過適度范圍,進一步增長會使增加的總數大得可怕。
人口越多,人均收入越少;人口越多,勞動力越不值錢;人口越多,人民維持生計越難……十八世紀以后,盡管因此起彼伏的天災,因軍閥混戰、日本侵略這樣的人禍減少了很多人口,但中國的總人口仍大大超過了“適度人口”。到1953年人口普查,已達到5.83億。到何先生寫成這本書的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工業化的開始,衛生水平的提高,使和平時期的中國人口又迅速增加了,甚至比十八世紀還快得多。何炳棣先生在書的最后寫道:“是歷史重演,還是新中國取得比目前的人口增長率更高的經濟增長率,還有待分曉。”遺憾的是,就在這一時期,毛澤東提倡人多議論多,熱氣高,干勁大,什么人間奇跡也能創造出來,在經濟低增長的同時,人口急劇增長,歷史驚人地重演了。
一個到二十一世紀初才讀到何炳棣先生著作的中國人,掩卷時回首歷史,怎能不感慨萬端。
葛劍雄1989年譯本名為《1368~1953年中國人口研究》,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2000年譯本經何炳棣先生建議,書名改為《明初以降人口及其相關問題》,由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出版。葛劍雄先生在三聯版“譯后記”中說,何炳棣先生親自校閱了全書,改正了譯文的錯誤,并作了一些重要的修改。葛劍雄寫道:“將用英文撰寫的有關中國古代史的著作譯為中文,本來就非易事,何況作為譯者,我只能按照字面的含義來揣摩作者的本意,即使詞義無誤,也未必符合作者的原意。現在由何先生自己校定,無疑為此書提供了一個最可靠的中文文本,其意義自無需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