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見喜
這是一位儒雅的人,一位敦厚的人,一位不事張揚而默默爬山的人。這座山上有鶯歌燕舞,有五色娛目,有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士用色塊演義奇門遁甲,有華山論劍派的遺人專事理論暴力;但是,他不為別人的好戲分心,也不為惡作劇者倒了自家胃口,他只盯著自己的目標—那是山頂的一枚火紅的月季,一枝枯桿逸出的苞芽,一棵帶刺的野玫瑰。
羅國士的國畫在國外造成的影響遠非“轟動”一詞可以形容。他的作品造成了中國文化的連鎖反應,詩、書、畫、印、文,延至中國美學、哲學、建筑和音律等。這是一個廣泛的話題,一個深及“五四”以來的西風東漸以及形式邏輯主義與中國形意哲學百年糾纏的價值判斷問題。
中國畫歷來就是中國的國粹,曾出現過無數燦爛閃光的藝術杰作,但許久以來,也出現了一些令人氣憤的現象,一幫子以行家大師自居的人,胸無點墨而四處潑墨,心無意趣卻大筆寫意,無技法、無美感、無思想的“三無”作品時有出現,破壞了人們的審美情趣,誤導了青少年的美心培育,美術界的丑陋化現象到了丑陋自身的地步,誰來爆響一個炸彈般的警嘆號呢?
有了,是一枝月季。靜美的、沉穆的、柔和的月季。和那華貴的、總與戀人相依的玫瑰同科,卻是中國的原產;低矮、直立、落葉、有刺;藥用上活血祛瘀、消腫拔毒,或可認為它就是中國文化的一個象征!羅國士就在這塊田園上開墾、種植、采擷,以至他被稱為“月季王”了。他朝飲白露,夜披月輝,春雨、伏旱、秋霜、朔風;羅國士與他的月季共眠于牧野,相攜于江湖;春晨之燦然,霜殺之低沉,三伏之苦夏,野火之垂死,七情與六欲,羅國士和月季唇齒相依、同命相連。他把這種花卉人格化了,情緒化了,他與這特定的描摹對象天人合一了!
美術作品,直觀美感是第一。羅國士的惟美使中國畫的散點透視縮焦,又將西洋畫的焦點透視只聚于花瓣的卷沿處,那瓣沿的一線反射,是光為花注入了情感,朝輝為之燦爛,夕陽為之凝重,月光予之虛洇,白雪使之高潔。光的強弱虛實,光的直反聚散,強化了花之喜怒哀樂,突出了植株的生命瞬間;而背景又是寫意的,虛淡的,全然不見葉之具態,甚至花圃背景花籃花瓶之類全然略去,目的只有一個,凝聚視力于一花或數花,只突現月季生命狀態中的一種神情。光的運用是他對中國畫傳統畫法的重要突破,而枝桿畫法的一筆三色則是他的發明。重要的是那刺,赭紅的嫩,蒼黑的老,雄雄然持自衛姿態;這使人聯想到一個命運多舛的民族,命運是生命狀態的連續過程,羅國士把他的月季人間化了,哲理化了,人文化了;每一株月季的命運便是畫家自己生命在某個時空的呈現,抑或某種人物精神的蒸騰——水邊麗人之心高命薄,山中高士之銀碗盛雪……
美是一種境界,美也應該有一種質量。直觀美感的背后倘有思想支撐,那這美便有了分量,有了值得延續或回索的超時空意味。正是在這一點上,羅國士超出了自以為是者一大截。他的詩文鑒賞能力,他的古文化功底,他培植于戒尺之下的書法功夫,成就了他作為美術家的基本素養,修心可以補相,相無以補惟有陳示丑陋。在此,是否也像文學界一樣可以提出畫家學者化呢?
勤奮的羅國士至今保留著寫作的習慣。他的舊體詩詞,他的游記散文,他的美學筆記,都是他磨礪思想的記錄,都是他紙上月季的營養。一個畫家,他可以一日不畫,但他不可以一日不思;一個思想家,他可以一日不思,但他不可以一日不觀察,一日不讀書。羅國士把畫月季做成了一門學問。
羅國士的月季不僅在國內獲得巨大聲譽,而且在西洋畫的腹地歐美受到熱烈追捧,這只能說明真正的藝術是無國界的,人類的審美精神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