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律·長征》的“三軍”指什么？

1935年10月，長征紅軍翻越千里岷山之后，心境豁然開朗的毛澤東以萬水千山只等閑的豪邁氣概寫下了膾灸人口的《七律·長征》，用詩的語言概括了萬里長征的千回百折。《七律·長征》于1957年正式發表以后，針對“注家蜂起”，尤其是對尾聯中“三軍”的解釋更是注說紛繁的狀況，毛澤東認為注家“一部分說對了，一部分說得不對，我有說明的責任。”于是在1958年12月21日批注曰：“三軍：紅軍一方面軍，二方面軍，四方面軍。不是海、陸、空三軍，也不是古代晉國所作上軍、中軍、下軍的三軍”(《毛澤東文集》第七卷，第459、461頁)。此后注家每及于此，便大多采用作者自注，或將其泛指為“紅軍全軍”。那么，詩中三軍到底是不是指紅軍全軍或三個方面軍呢？

為考察這個問題，我們有必要簡單追溯一下紅軍長征的歷程。1934年10月，中共中央機關和中央紅軍主力撤離中央蘇區，從江西瑞金和福建長汀等地出發，開始長征；1935年3月，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發起強渡嘉陵江戰役，隨后離開川陜邊區根據地，向川康兩省邊境地區轉移。1935年6月，紅一、四方面軍在四川西部懋功地區會師，8月，中央決定把紅一、四方面軍混合編成左、右兩路軍，繼續北上。其中，紅一方面軍的第一、三軍和四方面軍的第四、三十軍組成右路軍，中央機關和前敵指揮部以及毛澤東、周恩來等人隨之行動；紅四方面軍的第九、三十一、三十三軍和一方面軍的第五、三十二軍組成左路軍，朱德、張國燾等人隨之行動。9月9日，由于自感勢力強大的張國燾企圖分裂和危害中共中央，毛澤東與周恩來、張聞天、博古等人經過緊急磋商，斷然決定率領紅一方面軍的第一軍和第三軍及軍委縱隊，連夜先行北上。與此同時，張國燾則裹挾和帶領左路軍全部和右路軍一部，重新南下，再過草地，進行分裂黨和紅軍的活動。9月12日，中共中央在俄界召開擴大會議，決定把北上紅軍改稱陜甘支隊(胡繩主編：《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第130頁)，并由彭德懷任司令員，毛澤東任政治委員。幾天以后，陜甘支隊突破天險臘子口，越過千里岷山，進入甘南開闊地帶，紅軍“戰士們下了岷山山脈進入甘肅之后，一方面感于別卻過去所嘗的辛酸生活的地區而快活，同時又以他們到過這樣的地方而自豪……戰士們一面說說笑笑地向前走著，一面又時常不約而同地轉頭回顧岷山的真容。這一回顧當然不是臨別依依，而是向它宣告辭別”。正是在這種情境中，毛澤東寫下了“更喜岷山千里雪，三軍過后盡開顏”的不朽詩句。

從紅軍長征的歷程特別是本詩的具體創作情境來看，作于1935年10月初的《七律·長征》中的“三軍”是不包括紅二方面軍和四方面軍的，當然更不能用以指代紅軍全部。因為作者創作此詩時，紅四方面軍正在背向岷山南下，而紅二方面軍甚至直到1936年7月才正式誕生，談不上“過后盡開顏”之事。在甘孜會師的紅二、四方面軍共同北上，于1936年7月越過岷山，和紅一方面軍翻越岷山，前后相差已是將近10個月。有論者言及于此時，卻用毛主席“高瞻遠矚，在革命理想和革命預見的指導下來把握和表現革命現實，使詩的主題和意境升華到一個新的高度”來解釋，或言“在寫詩的當時寄寓著毛主席對紅二方面軍和暫時被張國燾欺騙挾持的紅四方面軍深切的關懷和殷切的希望”。顯然，這種解釋存在一種拔高的傾向，甚至是一種曲解或附會。實際上，根據寫作該詩的歷史環境而言，“三軍”顯然是作者化用舊籍典故，用以指代在毛澤東親自率領下，參加了翻越岷山戰斗的紅一方面軍的主力——陜甘支隊，作者正是借“三軍過后盡開顏”的詩句表達其心情已由原先的“沉郁”和“郁悶”轉化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了”(《毛澤東文集》，第七卷，第460頁)。

那么，毛澤東為什么在1958年對“三軍”作了這么一個注釋呢？這可能和毛澤東晚年對長征的認識與理解有著密切的關系。長期以來，我們都以中央紅軍為主體和核心來敘述長征，這種話語系統有意無意間忽略了紅二、四方面軍。1935年12月，毛澤東在瓦窯堡作《論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策略》的報告時，講到“我們完成了長征……十二個月光陰中間……我們卻開動了每人的兩只腳，長驅二萬余里，縱橫十一個省。請問歷史上曾有過我們這樣的長征嗎？沒有，從來沒有的……總而言之，長征是以我們勝利、敵人失敗的結果而告結束。誰使長征勝利的呢？是共產黨。沒有共產黨，這樣的長征是不可能設想的……長征一完結，新局面就開始”(《毛澤東選集》第一卷，第149—150頁)。這里的“十二個月”是指1934年10月到1935年10月；這里的“完成”、“結束”、“勝利”、“完結”是指1935年10月紅一方面軍勝利到達陜北，“完成了長征”，都沒有包含紅二、四方面軍的意思，因為作這一報告時，紅二、四方面軍都還沒有“勝利”“完成”長征，他們直到近一年之后的1936年10月才到達陜北，和紅一方面軍會師，“結束”長征。但缺少了紅二、四方面軍的長征，顯然又不是完整意義上的長征。晚年毛澤東已經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并有意作更完整的說明，對《七律·長征》中“三軍”的注解即是其中鮮明一例。另有一例與此相仿，亦頗能說明晚年毛澤東對長征意義認識的轉換。1964年，毛澤東觀看了反映紅軍長征的十幕話劇《萬水千山》，在肯定了當時演出本的一些情節和人物的同時，對怎樣表現紅軍一、二、四各方面軍之間團結戰斗等問題提出了具體指導意見。后經反復修改，該劇在1974年10月再次公演。1975年7月毛澤東在一次談話中明確表示：“以前的《萬水千山》沒有二、四方面軍，這不好。現在聽說改好了”(《毛澤東文集》第八卷，第443頁)。由此可見，晚年毛澤東認為長征是包括紅二、四方面軍的三大主力紅軍的長征，而不單純是中央紅軍的長征。應該說，這才是符合歷史事實的。

(責任編輯：蕭 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