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動姻婚法修正案討論的一樁婚姻遭遇

1999年7月17日，是涂國定一生中最絕望的日子。他手里捏著一張親子鑒定書，臉色蒼白，兩眼失神地走出了同濟醫科大學的校門。盛夏的武漢烈日當空，熱浪襲人，涂國定的手腳卻是冰涼的。二十年的悠悠歲月中，傾心呵護、養育的一雙兒女，竟然不是自己的骨肉，而是妻子與他人偷情所生。這一經過科學驗證了的事實，破滅了他所有的幻想。雖然，他在此之前已有心理準備，但是，當他從醫生手中接過編號為99－118號的親子鑒定書時，仍然感到心如刀絞。

娶妻生子

現年48歲的涂國定是江西省進賢縣人，生長在一個特殊的家庭里，父母均是喪偶后再婚。父母結婚后，雙方為了各自帶來的孩子經常發生爭吵甚至打斗，涂國定就是在這種充滿火藥味的環境中長大的。當涂國定到了成家的年齡時，由于家庭成分不好，加之家境貧寒，在婚姻上他幾乎無從選擇，在期盼和等待中，他只有一個簡單的連色彩都沒有的夢：只要有一個女人愿意跟自己在一起生活一輩子就行了。

1976年，22歲的涂國定頂替退休的母親進了縣航運公司，當了一名船工，有了一份穩定的收入。這年，有人給他介紹了陶愛麗，此時的陶愛麗已離過一次婚，期間也流傳過一些有關她的風言風語。但對涂國定而言，只要有人上門提親，高興都來不及，哪還談得上嫌這嫌那的。雙方見過面后，涂國定對陶愛麗一見傾心。陷入情網之中的涂國定不無天真地想，無論她過去怎樣，只要能跟自己好好過日子就夠了。而陶愛麗卻覺得自己嫁給一個老實巴交的船工不值得，但她沒辦法，家中的老屋拆遷，父母同意把她嫁給涂國定無非是想盡快得到一筆禮金，家里好蓋新屋。陶愛麗的不情愿寫在臉上，涂國定讀懂了，但他覺得，只要自己好好地愛她，她是會安心跟自己過日子的。

新婚燕爾的日子是甜蜜的，涂國定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激情和喜悅。船上的生活畢竟不方便，不久后，陶愛麗就下船回娘家住了。涂國定從事的是水上航運工作，經常出航在外，有時一兩個月也難得回家一次，和妻子聚少離多的生活，使他更加疼愛妻子。每次遠航歸來，他都搶著干農活，干家務，雖然辛苦，但涂國定是快樂的。一年后，陶愛麗生了一個男孩。望著襁褓中的兒子，涂國定更加珍惜自己的這個家了。他對妻子說，他這一生都要為這個家而奮斗。涂國定越發拼命地工作，拼命地掙錢。家里的日子漸漸好起來，成了當地的富裕戶。

婚后第三年，陰云開始籠罩這個家庭。1979年一個秋日的下午，出航歸來的涂國定興沖沖地背著給妻兒買回的禮物趕回家，不料，剛進家門就遇見妻子和一個男人同時從房間里出來，滿臉的驚慌失色，涂國定心存疑慮。后來，他又聽到了一些有關妻子的傳言。當時兒子平平已有3歲了，為了讓孩子健康成長，也為了顧及面子，涂國定與妻子鬧了一場，還是忍了下來。1982年，涂國定決定放棄航運公司的工作，帶著妻兒到縣里開了家雜貨店，和妻子共同經營，這樣做只是為了能守住陶愛麗。1986年2月，陶愛麗又生了個女兒。涂國定把兩個孩子視為掌上明珠，百般疼愛。他把生活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到孩子的身上，他甚至在心底里原諒了妻子的放蕩和不忠，依舊體貼關愛她，竭力用愛來感化她，希望這個家能夠長久地維持下去。

被迫離婚

涂國定的苦心并沒有感動陶愛麗，有關她的風流韻事，像黃昏后的蝙蝠，在縣城四處飛舞，令涂國定感到無地自容。妻子的不忠，成了涂國定的奇恥大辱，他向陶愛麗提出離婚，但他并不想真的離婚，還是希望妻子能夠回心轉意安安分分過日子。但是陶愛麗不僅沒有絲毫悔改反而更加放肆。1995年1月18日晚上，陶愛麗對他說，她跟當地一個有勢力的男人有了關系，現在那男的說一定要得到她，不管花什么代價。她不知怎么辦才好。\"不如你們共妻吧!你得10個晚上，他得2個晚上。\"涂國定一聽，肺都氣炸了，他橫下一條心決定和陶愛麗離婚，并堅決要兩個孩子。

1995年1月20日，江西省進賢縣人民法院主持調解涂國定和陶愛麗離婚一案。法院調解的結果是：兩個小孩由涂國定撫養成人，撫育費自付，夫妻共同的債權債務由涂國定承擔，涂國定付給陶愛麗生活費2.8萬元。

親子鑒定

陶愛麗走后，涂國定帶著一雙兒女生活，既當爹又當媽，還要開店打理生意，忙得團團轉。于是，他跟兩個孩子商量說我實在忙不過來，沒辦法，得重新組成一個新家，兒女們看到父親的艱難處境，都點頭同意。

1997年1月，經人介紹，涂國定認識了一位由于丈夫有外遇而離異的女子，兩人組成了一個新的家庭。相同的遭遇使他們的心很快連在了一起。后妻善良賢淑，15歲的繼女聰明可愛，和涂國定的兩個孩子也相處融洽，一家五口和睦相處，互敬互愛，涂國定受傷的心得到了些許慰藉。

就在涂國定的生活重又駛入正軌的時候，陶愛麗的一句話把他推向了痛苦的深淵。

1997年9月，兒子平平高考落榜。為了讓兒子受到高等教育，涂國定咬牙拿出幾萬元送兒子去南昌自費讀大學。但兒子的心思卻不在學習上，讀了不到一年，就自己退學回家了。涂國定又東拼西湊了2萬元錢讓兒子開間雜貨店，可兒子沒有聽從他的意見，私自拿錢與人合開了一家集郵門市部。

涂國定掙錢不容易，白天要開店，晚上給人送煤氣罐，就在涂國定努力掙錢還債時，兒子卻把大部分時間用來玩游戲機和賭博了。集郵門市部開了不到一年就倒閉了。兒子太不爭氣，涂國定大為惱火，父子二人鬧起了別扭。相比之下，女兒甜甜的乖巧和聽話讓涂國定很欣慰，他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培養女兒身上。這時，風聞家中情況的陶愛麗，風風火火找上門來，大吵大鬧。并對涂國定說：\"老實告訴你，女兒不是你親生的，兒子才是你的親骨肉，以后你對兒子要好一些。\"陶愛麗的話似晴天霹靂把涂國定震呆了。但轉而一想：1986年，自己和陶愛麗已搬到縣城，在一起生活的日子更多。如果說這一年生下的女兒是別人的孩子，那么1977年自己在航運公司工作，和陶愛麗長期不在一起，難道那一年生的兒子反而是自己的親生骨肉，這不是不太合情理嗎

1999年7月，涂國定向法院提出申請要求進行親子鑒定，不久，申請被批準了。他帶上法院開具的證明，懷著不可名狀的復雜心情帶著兒子和女兒的血樣前往武漢，通過熟人介紹來到同濟醫科大學做親子鑒定。于是就出現了本文開始的那一幕。

從武漢回來后，涂國定感到心灰意冷，痛不欲生。對陶愛麗更加痛恨，在妻子的勸慰下，涂國定冷靜下來。他想不管怎樣，孩子們是無辜的，不能因為他們母親的過錯，就把孩子們牽連進去。為此，涂國定邀請陶愛麗及其主要親戚坐在一起，將親子鑒定的結果告訴他們，并提出了一個方案：一、既然這一切已是鐵的事實，陶愛麗就得承擔起母親的責任和義務，兒子平平結婚所需的費用，雙方各承擔一半；二、涂國定買的三室兩廳房子為兒子居住，但不歸他所有；三、女兒甜甜讀書，由陶愛麗負擔學費，涂國定也繼續供養她到大學畢業；四、只要陶愛麗承認錯誤，今后不再干擾涂國定的家庭，便不再追究陶的法律責任；五、兒子、女兒在成家立業之前，不要把事實真相告訴他們，以免傷害他們的心靈。然而，這樣一個合情合理的方案，陶愛麗不僅沒有半點悔悟之心反而理直氣壯地說：\"離婚時法院已經裁定，孩子由你撫養成人，你想賴賬!\"

面對這樣一個不近情理的女人，涂國定差點氣得吐血。他真想和她一起同歸于盡。但在親友的勸說下，涂國定還是選擇了理智，他決定讓法律來制裁陶愛麗。

永遠的痛

涂國定找到律師，準備將陶愛麗告上法庭。誰知律師在起草訴狀時，竟找不到起訴陶愛麗的法律依據，因為我國法律沒有對配偶不忠的任何處罰規定。律師建議他以解除與子女的關系要求陶愛麗賠償撫養費來制裁陶愛麗，這也許是現行法律下惟一制裁陶愛麗的辦法。涂國定只是希望法院依據親子鑒定，從法律上確定他與子女們并非親生父子父女關系，從而確定生母陶愛麗對子女的撫養責任和義務，并不想把子女都牽扯進去。但法院的回答是，要么就不起訴，要么就將兩個孩子同時列為被告，并要求解除與子女的關系，否則按照現行的《婚姻法》就不能受理。

要孩子，還是要懲罰陶愛麗涂國定面臨痛苦的選擇。悲憤難抑的涂國定想要懲罰陶愛麗的念頭超過了一切。1999年7月21日，涂國定強打精神，忍著傷悲和兩個孩子合了一張影，作為永久的留念。他已征得了兒女的同意將要把他們告上法庭。1999年7月26日，涂國定按照法庭的要求，呈交了起訴狀，將陶愛麗及其一子一女列為被告。1999年9月9日，進賢縣人民法院下達了民事判決書，判決如下：一、依法解除涂國定和子女的父子(女關系；二、陶愛麗返還涂國定子女撫養費、親子鑒定費共計1.08萬元；三、案件審理費由陶愛麗承擔。

雖然法律解除了涂國定與兩個孩子的父子、父女關系，但涂國定心里從未希望他們離開自己，他對兩個孩子說：\"無論這個家發生怎樣的事情，我都像過去一樣愛你們。\"但是，這場鬧的沸沸揚揚的官司，還是給兩個孩子帶來了巨大的心理壓力和傷害。官司結束后，兒子從家里搬出去，自己租房住了。幾個月后，女兒甜甜也離開涂國定去和母親一起生活。涂國定感受到了無盡的孤獨和無奈，他又開始一次次找法院，要求確定自己與兩個孩子的養父、養子女關系。然而這必須取得他們監護人的同意，陶愛麗堅決不肯，涂國定的希望又落空了。

涂國定要不回女兒，兒子也離他遠去，這使他更加傷心欲絕。

2001年1月5日，涂國定再次向進賢縣人民法院起訴，請求法院判令陶愛麗：一、就她在婚姻中的過錯行為公開向我賠禮道歉；二、賠償我的精神損失費50000元；三、退還一審判決給陶愛麗的20800元；四、返還兩個孩子的撫養費45000元。

涂國定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最后說：\"忠誠和背叛是每一個家庭都要面對的大問題，沒有一個公正、健全完善的強制性的法律約束，這些隱藏在人類靈魂中的問題就有可能給社會造成嚴重后果。\"

\"涂國定案\"驚動全國人大

當時的涂國定通過自己的親身經歷認為現行的婚姻法已存在許多的漏洞和問題。為此，他給全國人大常委會政法工作委員會主任胡康生、最高人民法院院長肖揚、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副院長王利民、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馬憶南等法律專家寫信，希望得到他們的支持和幫助，并希望將自己的典型遭遇提供給法學界研究討論，以促進婚姻法的規范、健全和完善。

據悉，在2000年11月全國人大常委會十八次會議上，涂國定案被作為一個典型個案在常委會聯組會議上展開了激烈的討論。2000年12月25日，在九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九次會議聯組會議上，正在審議中的婚姻法修正草案首次確定了過錯賠償的范圍，增加規定\"即使不以夫妻名義，但形成婚外同居關系\"導致離婚的，無過錯方有權請求損害賠償。列席會議的全國人大代表丁松建議在草案的相關條款中規定無過錯方有權就身體傷害、精神損害和經濟損失等請求賠償。誠然，每一個幸福和睦的婚姻家庭都是要以相互信任、相互忠誠為基礎，任何背離這條婚姻規則的婚姻游戲，無論現在還是將來，都將受到道德的譴責和法律的懲罰。

注：(為保護當事人隱私，文中除男主人公外，其他均為化名

編輯/楊濤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