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惡夢，市府秘書的辛酸之旅

2001年8月，我辦理了從市信訪辦的辭職手續，到廣東韶關一家私營企業開始了我的打工生涯。那里，有我大學同學開的一家公司。這個城市，滿目都是傷心的風景，還有什么值得我留戀的呢?然而臨走的那天前夜，我還是去了娟所在的學校，我望見了林蔭下的窗前透出的燈光，那下面肯定坐著娟，兩個月前，我們辦理了離婚協議。

我再也忍不住失控的情緒，跌跌撞撞回到了宿舍，滂沱的淚水一路奔流。

一

1999年5月，我從一所農村中學調到市政府為分管文教工作的羅副市長作秘書。

第一天，羅副市長便單獨坐在辦公室約見我，以往，我在電視里見過羅副市長，這是第一次近距離的同羅副市長見面。羅副市長40多歲年紀了，連續兩任副市長，身體有些發福，雙眼皮，左眼角有一顆痣，耳墜肥厚，典型的官相。

羅副市長首先介紹了關于我被他發現并調到市府的情況，他說，應該感謝市教委的鄧主任賞識我，向他推薦了我。羅副市長還介紹了一些秘書的工作事宜，并再三強調秘書工作的重要性。他讓我首先在辦公室熟悉一些機關工作，并起草一份文件。

我正要離開辦公室，羅副市長的電話響了，他正擺弄一份文件，叫住我說：\"小楊，你幫我接聽一下電話。\"我捧起電話，輕聲問：\"你找羅副市長嗎?\"電話里一個粗重的女音：\"你是誰?我找羅××。\"羅副市長接過電話，我看見他的眉毛一下皺緊了，臉色也難看起來。他大聲地說：\"中午，中午有會議，不回家吃飯!晚上?晚上再說!\"他煩躁地擱下電話，見我在一旁發愣，又招呼我坐下，有些尷尬地說：\"剛才是我妻子打來的電話，她又催我中午回家吃飯。這女人啊，有時候真煩人。\"

那天中午，羅副市長爽快地要我陪同他去市教委出席一次宴會。

那天中午，羅副市長喝得爛醉如泥，本來他下午還有一個講話。鄧主任說，小楊，辛苦你了，護送羅副市長回家休息吧。

我架著他上了車，在車里，他便嘔吐起來，到了家門口，我同司機扶著他上了樓，弄得大汗淋淋，開門的是一位中年婦女，體態臃腫，眼袋很厚，卻涂著很重的白粉。她一開始便對羅副市長數落起來，不停地埋怨他喝太多的酒。司機說，羅副市長也很辛苦呀，要陪浙江那邊的客人喝好……她白了一眼司機，司機自討沒趣地不吭聲了。

我們3個人將羅副市長在床上放平了，為他解鞋帶，拿來洗臉巾擦去他身上的污跡，羅副市長此時早已是鼾聲如雷了。

司機走了，他讓我留下照顧羅副市長。我坐在屋內，突然對這份工作厭惡起來，我是一個保姆嗎?

我對這套裝修豪華的房間暗暗驚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如此豪華的房間，那些工藝品也令我稱奇。

市長夫人為我沏了一杯龍井茶，淡淡的香氣讓剛才還在反胃的我心里舒服了一些，她得知我是剛調到羅副市長身邊的秘書時，囑托我今后多多照顧一下他，特別是讓他少喝酒少應酬。

羅副市長還沒有醒，她陪我繼續聊天。她說自己在市財政局上班，工作十分輕閑，當出納，就是點點鈔票之類的工作，所以平時大多看看報紙雜志，出于一種炫耀，我報出了自己的名字，說也常常發表文章。她一下驚嘆起來，說，原來你就是楊君呀，在日報上常常見到你的文章，寫得好，寫得好!

我不知道她是否故弄玄虛，不過我的虛榮心一下膨脹了。我那些蝌蚪一般的文字，能被副市長的夫人賞識，多風光呀，我很快對她有了一種好感。

\"小楊，你看你的手，細皮嫩肉的。\"她微微欠起身，開胸很低的上衣露出寬肥的胸脯，令我的臉發燙，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我觸電般閃開。

她問我，小楊，有女朋友了嗎?我低聲應答，有了。她笑了起來，說，如果沒有，大姐可以幫你物色一個呀，你各方面都不錯。

她站起身，走到臥室轉了一圈回來嚷了一句：\"睡得像一頭豬。\"她招呼我說：\"小楊，你今晚就留下吧，嘗一嘗我燉的烏骨雞湯。\"

我沒法拒絕她的盛情挽留，烏骨雞湯的鮮味已經飄進來了。羅副市長，你是幸福的，有這么一個賢慧的女人照料你。

晚上八點，羅副市長終于醒了，見我還在一旁等待，有些感動。于是，我陪同他和妻子一同共進晚餐。羅副市長說，他的女兒在南京上大學。

這一頓晚餐，真是讓我受寵若驚。我從一個農村中學教師，搖身一變成為副市長家餐桌上的客人，命運起起落落，讓我悟到了一種玄機。我一定要好好把握自己命運里的每一次機遇。

二

從此之后，我便鞍前馬后地跟隨羅副市長。在官場里，我充分體驗到了那種被人寵著的驕傲與神氣。下鄉檢查，小車排成長隊，前呼后擁。有一次去為農村的某中學落成剪彩，我們的車隊前面還有警車開道。在那所中學，那些學生們是以怎樣的一種眼神仰視著我們一行人啊，令我心痛而又滿足。

在辦公室，我常常接到羅副市長的夫人魏欣麗打來的電話，她的聲音有時充滿了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嗲氣與嬌情，她囑托我好好照顧\"老羅\"，特別不能讓\"老羅\"多喝酒。她說，\"老羅\"有胃病。

有時候，我正忙著起草文件，她的電話又來了。我又不好推脫同她閑聊，我正要擱下電話，她便說：\"別急，反正是公費電話。\"

對魏欣麗打來的電話，我開始戒備了，如果羅副市長知道了，那肯定會尷尬。然而，她總是不識趣，每一次電話鈴聲響起都會令我心驚肉跳。

有一次她在電話中神秘地問我：\"小楊，請你實話告訴我，老羅身邊有沒有女人?\"我覺得她很荒唐，便不客氣地擱下了電話。不料，電話鈴聲又響起來了，她的語氣也變得軟和起來。她說，小楊，請你在生活方面將老羅的情況常常向我匯報，我謝謝你。正在這時，羅副市長走了進來，要我起草一份報告。我的臉刷地一下紅了，擱下電話，我不敢正眼看他，心還在狂跳著。

在市政府機關混熟了，我才知道了羅副市長的一些家事內幕。聽說魏欣麗常來市府監察羅副市長的行為，有一次趴在窗臺邊見到羅副市長同一個女的較親近，她忍不住沖進辦公室大吼大叫，鬧得市府大院風風雨雨。我還聽說羅副市長后來忍無可忍要同她離婚，后來魏欣麗才收斂了許多。因為后院起火，波及到羅副市長的官場沉浮，據可靠人士說，羅副市長本來這一屆要轉正的，卻因為上級組織部門考察到這些時才改變了決定。

至于羅副市長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風流韻事，市府大院的人都守口如瓶。我也暗中觀察過他，發現他確實對有一點姿色的女人很友善親切。有一次我進他的辦公室，看見他的手正搭在一個女人的肩上。見我進來，他迅即把手移開。后來，他對我作出規定，今后進他的辦公室事先要打招呼。

2000年6月的一天下午，我接到魏欣麗打來的電話，要我晚上無論如何也要到她家去一趟。那時，羅副市長率團到海南考察去了。

我不敢違命，在這個圈子呆了沒多長時間，我內心露出的鋒芒早已消失大半，在這里，要夾著尾巴做人，對每一個人都要賠著笑臉，當然，更不能得罪官太太們。

晚7點，我準時來到她的家中。

她打開門，張開雙手要迎接我，我一下躲開了，進了客廳，她一下熄滅了燈，遞給我一只打火機，吩咐我將桌上蛋糕上的蠟燭點燃。燃燒的燭光中，我看見她臉上涂滿了厚厚的粉，然而，依舊不能撫平她臉上的皺紋。我突然為她難過起來。

令我驚訝的是，她站起身來時，我才發現她穿著一件不合年齡段的超短裙，肥大的臀部滾動著，令我好笑。我想起女友娟，她也穿過超短裙，那青春的樣子像一只輕盈的燕子。而這個40多歲的女人，卻要生硬地將青春拉長，真的有些可憐。

她告訴我，那天是她44歲生日，請的客人只有我一個，我問，為什么呢?她很干脆地回答，我只信任你一個人。

她喝了很多的酒，白白胖胖的臉慢慢轉紅，她有些醉意了。就在我勸她不要再喝酒時，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悲悲戚戚地哭泣起來。

從她的哭聲里，我才知道，這是一個對丈夫有著太多抱怨的女人，她內心被寂寞啃噬著。她說，在人群中，自己裝作一個幸福滿足的女人，很風光的樣子，然而有誰理解她內心堆積的苦悶與壓抑。

她趴在桌子上，醉了。我有些慌亂地去扶她，她喘息著一把抱住我，將我的頭塞進她的懷中，又一把將我的頭捧起，她在我的臉上狂吻著。我推開她，她哭了：\"你不要，就這一次，好不好?\"

她是那么粗魯而又兇猛地將我要撕裂的樣子，嘴里還對我念念有詞。

我像一個失貞的男人，內心有一種深深的罪惡，我想起床落荒而逃。然而，她鐵鉗似的雙手抱住我，她說，別離開我，求我陪她度過她的生日之夜。

我昏昏沉沉，再也無法入睡，恍惚中，羅副市長怒發沖冠地對準我就是一槍。

天亮的時候，她對我說，小楊，你女友調動的事，包在我身上了。

想起娟，我的罪惡感又加深了，到了上班的時候，我一整天都是精神恍惚。

三

一周過后，羅副市長考察歸來，剛一見到他，我一下變得面紅耳赤，對他說話時也是支支吾吾。

雖然，我的工作很令羅副市長滿意，然而，自從發生了那件事以后，我見到他總是心慌意亂。

8月的一天，羅副市長找我談話，他談起了我女友工作調動的事。他說，他已同教委聯系好了，準備將秦娟調到市區一所中學任教。

我不知如何表達對羅副市長的感激，我噙著眼淚說：\"羅市長，我一定努力工作!\"羅副市長謙虛地說：\"小楊，對不起，我對你的生活關心不夠。\"

下午，我在辦公室便接到了魏欣麗打來的電話，她喜悅地問：\"怎么樣，小楊，你女朋友的事我幫你搞定了吧?你怎樣謝我呀?\"她要讓我在指定的地點同她見面，她有話要對我說。

在她指定的一家賓館，在她開的房間，我同她又有了第二次。這一次，我竟沒有拒絕，我要報答她，只要她高興。臨走的時候，她抱住我流淚了。她說，小楊，我對你是越來越依戀了，我知道你不屬于我，但是，我想你的時候，你要來，好嗎?她還告訴我，只要我在老羅身邊工作兩年，調出去起碼也當一個副局長之類的官，她同組織部的人有關系，她會同羅副市長傾力幫助我的。

我突然對她沒有了厭惡之情，除了同情她，還心存一份感激。

2000年9月，女友如期調到市區一所中學任教了。

后來的日子，我便有了同魏欣麗一周兩次、三次的約會。每一次見面，我都發現她都經過刻意的打扮。每一次同她在一起，她都是那么瘋狂而又迷亂。她告訴我，是我讓她年輕了許多。

我想極力躲開這個內心狂熱的寂寞女人，然而，我就像掉進了一張網中，我躲不開她的追逐。她無處不在，打電話，突然硬塞給我一件小禮物，請我去吃飯，逛商場。

為了徹底擺脫她的糾纏，我決定同娟在2001年元旦舉行婚禮，單位為我分配了一套40平米的舊房。

婚禮那天，魏欣麗同羅副市長也來參加，她舉杯向我和娟祝福。她悄悄對我耳語，娟長得很漂亮，我看見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有一種酸酸的表情。

2001年2月14日，我下班時，在大院門口一下見到了她，她戴著一副墨鏡，懷里抱著一束玫瑰花，她把花塞給我說：\"今天是情人節，送給你。\"我慌得滿頭大汗，害怕別人會看見，沒料到她卻滿不在乎的樣子，說：\"走，陪我去賓館吃飯。\"

在賓館，我接到了娟的電話，娟讓我快些回家，魏欣麗卻讓我關掉手機，說還有活動。陪她吃完了飯，她又拉著我去開的房間。我突然氣憤起來，不能再這樣可憐的活著了。

她撲上前來抱住我，嗚嗚地哭了。她說：\"小楊，你真的嫌我老了是嗎?好，我答應你，我今后不會纏你了，你的事，我也不會管了。\"在那個房間，我同她又有了一次。

回到家，娟小鳥一樣地撲進我的懷里，她要我陪她去看一場夜市電影，我卻很疲憊，早早地上床休息了。

我同羅副市長的關系變得微妙起來，我發現，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3月的一天，羅副市長下鄉去檢查，這一次，他沒有帶上我，我微微感到不妙。

我的心忐忑不安。那天下午，我在辦公室接到了魏欣麗打來的電話，她有些焦急地對我說，你晚上來我家一次吧，我有話對你說。

我受不了她話里神秘的誘惑，晚上去了她的家。

她說：\"小楊，老羅前幾天對我說起，他準備另選秘書了，你怎么辦?\"我非常驚訝。

我說：\"你幫幫我吧，對我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你給羅市長美言幾句吧。\"她淡淡地說：\"那好吧。\"

她要留我在家里，還告訴我老羅今晚不會回家的。

我的命運似乎被她操縱著，依從了她。

半夜，門被咣啷一聲打開了，是羅副市長!

令我屈辱的一幕發生了，面目猙獰的羅副市長氣急敗壞地扔過一個杯子來。

我落荒而逃。第二天，沒有我想象中的滿城風雨。

兩天過后，我被辦公室安排到信息科上班。

一個月以后，我被調到市信訪辦上班。在市府大院里，我竭力躲避著羅副市長的身影。

而關于那天晚上的事情，對我來說永遠是一個謎團。

而當我走在市府大院里，我的身后便多了各種暗箭一樣的目光和議論。在各種輿論風暴中，我脆弱得不堪一擊。

娟終于聽到了關于我的傳言，她哭吼著不相信我會是那么一個卑劣的小人。她問我：\"楊君，你對我說，這些是真的嗎?\"

我哭了，求娟的原諒。

娟哭得虛弱不堪，她說：\"楊君，把我送回過去的生活中去吧，我不要這一切，不要!\"

6月2日，娟同我辦理了協議離婚，我的哀求再不能融化她的心。

為了走出這一段惡夢般的生活，為了不再被陰影籠罩，我去單位辦理了辭職手續。

我相信，我會開始新的生活。

編輯/楊濤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