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擊“肉彈”，法學碩士金衛東一文石破天驚

一篇論文能引起如此強烈反響，確實令人敬佩。面對各方爭論，論文作者是如何看待的?當初為什么想到要寫此論文?作者近況如何?8月中旬，記者決定帶著許多讀者關心的問題，采訪論文作者--南京大學法學碩士金衛東。

金衛東現分配在南京市一家檢察院起訴處工作。撥通金衛東的電話，他稱剛到新單位報到，手頭工作比較忙。于是我們在電話中約好，采訪時間定在休息日星期六上午9點。

星期六上午，天氣炎熱。記者如約叩開了檢察院起訴處辦公室的大門。守時的金衛東正端坐在電腦旁，整理記者采訪所需的資料。他戴著副近視眼鏡，溫文爾雅。

偶入會場，論文石破天驚

金衛東向記者回憶起論文\"出籠\"的經過。他的論文是2000年12月6日，在江蘇省常州市召開的\"江蘇省刑法學研討會\"上面世的。金衛東說，能參加此次會議，純屬偶然。

江蘇省刑法學研討會其實是一年一度的江蘇省刑法學會年會，參加會議的對象大多是從事刑法學理論研究的專家和有實踐經驗的司法機關工作人員。因金衛東所求學的南京大學是全國著名高校，會議允許刑法學專家、金衛東的導師許教授破例帶弟子參加，讓弟子學習經驗，增長見識。金衛東抱著學習、提高的態度，認真趕寫了這篇《應設立\"性賄賂罪\"》的論文，打印了30多份帶到會上，虛心聽取專家意見。

12月6日，室外寒氣襲人，室內卻熱浪滾滾。與會人員首次見到\"金衛東\"的名字都沒在意。然而當一看到論文題目、內容提要時，許多人眼睛一亮，頗感新鮮。而后，學者們、司法工作者們展開熱烈討論。許多專家認為，關于性賄賂犯罪問題，我國刑法理論界爭論頗久，像這樣站在一定的理論高度，用大量事例比較詳細地指出了性賄賂犯罪的社會危害性、目前賄賂罪內涵與外延的現代欠缺性、性賄賂罪立法的必要性、可行性，還是第一次。

有人將金衛東稱之為\"中國狙擊‘肉彈‘第一人\"。

為了說理，他報考法學碩士

今年33歲的金衛東，出生于古城西安。1991年夏天，他從陜西一所大學政教專業畢業后分到河南新鄉市一家水泵廠，干過秘書、政工、人事工作，1998年夏天考入南京大學，成為一名主攻刑法學的碩士研究生。

為什么工作了8年才想到報考研究生呢?金衛東緊蹙著的眉頭，毫不隱瞞自己的報考動因。1991年大學畢業后，家人總認為河南新鄉沒有古城西安那么競爭激烈，就托人在河南新鄉工作的金衛東姐姐聯系找了份工作。然而，好景不長，當年他不遠千里投靠的企業由于效益不好，職工紛紛下崗、失業，迫于生存壓力，步入而立之年的他，經過一段時間的\"惡補\"，終于一次考中。

為什么要報考法學碩士研究生呢?金衛東點燃一支從河南帶來的\"金芒果\"，坦誠相告。工作生活中他常碰到明知不對又沒法說的事，如將公款放進自己口袋中就構成犯罪，然而花大把大把公款吃喝玩樂卻一點事沒有；再如一些官員、國企老總收受錢財為他人謀利，就要被追究刑事責任，而收受了女色為其大開方便之門卻沒啥大事，至多戴上\"作風不正\"的帽子。正因為此，某些地方被稱之為\"肉彈\"的美女，已成為行賄者打開\"權門\"的首選。\"是法律本身讓這些人有空子可鉆，還是法律的蒼白無力?\"為了揭開這其中\"說不清\"的謎底，他報考了江南知名學府--南京大學法學院刑法學碩士研究生。

在南大，金衛東十分關注\"性賄賂\"這個話題，經過多方調查、了解，終于找到了\"性賄賂\"為何越來越多的答案。由于經濟的日益發展以及整個社會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人的需要隨之發生變化，物質上的滿足后必然轉向非物質性的要求，以往那種以權錢交易為主的賄賂范疇已被性賄賂的權色交易以及與其他非財產利益的交易所打破，呈現出權與利交易的多樣性，傳統的賄賂犯罪的內涵、外延上已無法涵蓋今天賄賂犯罪的需要，而我國刑法仍將財物作為賄賂犯罪的直接客體，顯然已不合時宜。

論文面世，質疑、非議紛至沓來

金衛東的論文經過參加會議的新聞記者披露出來后，在法學界、新聞界及整個社會產生了強烈反響。當年的12月15日，最高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趙登舉對新聞界說，最高檢察院辦的部級干部大案中，幾乎每人都有情婦，雖然\"性賄賂\"現在沒有法律規定，但將來應納入法律的視野。今年3月，出席全國人大九屆三次會議的四川省數十名人大代表針對一些不法之徒利用美色或花錢雇傭所謂\"公關女\"，將部分意志薄弱的黨政干部、企業負責人拖下水，通過\"性賄賂\"謀取各種不正當利益，聯名向全國人大常委會遞交立法懲治\"性賄賂\"提案。金衛東本人也收到來自政法、教育、婦聯等戰線上的人士來信，對他提出的立法懲治\"性賄賂\"表示擁護。

然而，也有一些人對他的論文提出質疑。中國人民大學一名法學教授認為，在國人的觀念中，\"性賄賂\"雖是權色交易，但歸根到底是男女關系道德品質問題，不能上升到法律問題，一旦立法制裁，可能很多人受不了。也有法學專家認為，將\"性賄賂\"納入犯罪體系，違背刑法謙抑性(國家在執行刑事政策時，能給予犯罪人較輕處罰時，就不會給予較重處罰)原則，產生不利的結果，還有專家認為，給\"性賄賂\"定罪，實際上是對婦女的歧視。另外，不少人擔心，若將\"性賄賂\"上升為犯罪，在司法實踐中有取證和量刑兩大難處，易形成錯案。

溫文爾雅的金衛東滿腔氣憤地告訴記者，學術上的問題是可以探討的，但有一些人對他提出設立\"性賄賂罪\"而忿恨不已，甚至對他進行人身攻擊就變得讓人不可理喻了。有一個女人給他打來恐嚇電話：\"你欲斷我好事，我要斷送你的命。\"有人警告說：\"今后我若在性賄賂上受到查處，首先要找你算賬。\"一些人叫囂他出門當心點，今后要管好自己的嘴巴。甚至有人罵他這個當學生的\"毛孩子\"提出此觀點極不嚴肅，是好出風頭，嘩眾取寵，想當明星想瘋了。

初衷不變，誓將反對\"性賄賂\"進行到底

金衛東認為，許多對他本人及論文的質疑、非議是經不住推敲的，他誓言將反對\"性賄賂\"斗爭進行到底。

金衛東并非有些人想象的那樣，一時心血來潮、草率寫出論文的。動筆前，他翻閱了德國、意大利、加拿大、奧地利、我國臺灣、香港地區的刑法。這些刑法中均規定了收受期約、金錢或其他利益者作為賄賂犯罪的內容。這里的其他利益，即除物質外一切以供人需要或滿足人們欲望的有形或無形的內容，當然包括性賄賂。金衛東說他就不明白，為什么世界各國為有效、全面地打擊、懲治和預防賄賂早已將賄賂的內容擴大到非財物賄賂(包括性賄賂)，并取得了較為有效的打擊預防效果(如美國法學家羅森格伯就曾說過，美國《刑法》、《反岐視法》就明確規定\"如果官員接受了女性當事人的性服務，不論他是否濫用權利給予回報，至少他再也不能擔任政府公務員了\")，而我們就不能借鑒呢?記者看到他說此話時十分激動，以至香煙快燃到夾煙的手指也毫不知曉。

金衛東緊蹙著眉頭繼續說道，有人口口聲聲稱中國傳統文化、國人傳統觀念接受不了\"性賄賂罪\"的概念出現，事實果真是這樣嗎?他說，早在我國商王朝時就有關于此類犯罪的記載。商朝為打擊、懲治預防官吏犯罪而專門設立的《官刑》中的\"三風十衍\"罪之\"三風\"(巫風、亂風、淫風)罪中的\"淫風\"，就是專指官吏徇私于財色或女色，如犯之，處以刺臉之\"墨\"刑。唐朝《唐律》、清朝《清律》亦對官吏索取性賄賂予以相應的懲處。

金衛東對有人把設立\"性賄賂罪\"認為是與婦女過不去，是岐視婦女的說法，給予了嚴厲的駁斥。他說，其實\"性賄賂\"中的性行賄者不僅指婦女。前不久，新聞媒體報道福建省福清海關女關長鄭平不就是被男色引誘，違法大搞減免稅和退稅而落水的嗎?可見男人也搞性行賄。再說，給\"性賄賂\"定罪主要是治行賄人和受賄人的罪，如果婦女的\"美色\"被人利用，那不應追究婦女，該追究的是利用她的人，因為婦女只是被利用的工具。

\"法律有謙抑性，但更有威懾性\"，金衛東認為，我國每年都對嚴重暴力刑事犯罪分子實行嚴打，就是發揮法律的威懾力。如果片面強調謙抑性，而不敢設立\"性賄賂罪\"，縱容\"肉彈\"橫飛，\"一雙笑靨才回面，十萬精兵盡倒戈\"，那就會支持投機取巧的心理，敗壞社會風氣。

針對有人提出的\"養情人是私事，屬于法律保護的私人空間，是道德調整范疇，如果立法懲治‘性賄賂‘，可能會把道德倫理譴責范疇的問題上升為法律問題處理，是法律的倒退\"的觀點，金衛東舒展眉頭，笑了笑說，從來沒聽說過有人向普通工人、農民行賄，行賄人之所以要行賄總有所目的，為達到目的付出行賄而滿足受賄人的要求，其雙方的交易行為實質上都侵害了國家工作人員的廉潔性。區別情人關系還是\"性賄賂\"，其實很簡單，如果行為人通過\"性\"來換取(收買)國家工作人員為自己\"效力\"，謀取不正當利益，企圖達到所追求的目的，就是\"性賄賂\"，就應嚴懲。金衛東說，財物賄賂也常常是\"一對一\"，往往不留現場，查處也很難，《刑法》不是照樣規定懲治，如果以\"性賄賂\"查處難就不為，豈有此理。

不知不覺，采訪已近中午，記者準備起身告辭前又問了他一個問題：\"你在檢察院起訴處工作，又是竭力提倡懲治‘性賄賂‘的，今后工作中，若碰到性賄賂方面的案件，你會竭力去起訴嗎?\"

頓時，金衛東舒展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他沉默了一會嘆道：\"這問題，回答起來很痛苦。據說檢方在起訴三湘女巨貪蔣艷萍時，就準備告她\"性賄賂\"，但法律是嚴肅的，目前我國刑法中沒有這一罪名，法無名文規定不為罪，只好作罷。盡管我對\"性賄賂\"深惡痛絕，但面對目前的法律，我只好等待!\"

看來，要解決像金衛東這樣的有識之士的痛苦，還須依靠我們的立法機關。

編輯/王凱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