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無計可消愁

時 間：2001年7月10日晚8：00－10.00

地 點：藍調酒吧

采訪對象：紫珊 女 銀行職員 28歲

采訪人：楊濤軍

這是紫珊第一次約我出來，也是我們第二次在藍調酒吧相見。搖曳的燈光下，借著“墨西哥太陽神”（酒名）的作用，在悠揚的薩克斯聲中，她滿臉憂郁地向我講述了她那曾經浪漫溫馨而今卻又痛苦無奈的感情經歷。

我從小生活在很富裕的家庭中，父母都是政府官員，就我這么一個寶貝女兒，他們視我為掌上明珠，格外疼愛。在這種環境下造就了我任性、自私、傲慢無禮、我行我素的性格。但不管怎樣我的學習成績一直很優秀，父母為此還是欣慰的。

時光如水，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漸漸出落成一個惹人著迷的漂亮女孩，雖沒有沉魚落雁般傾國傾城，但對自己的容貌還是很有信心的，這更加助長了我的清高與孤傲，總喜歡一個人獨來獨往。那時我心里始終認為，周圍的同學根本不配與我交朋友，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們，總覺得和他們在一起會貶低自己的身價。這種糟糕的想法使我變得在同學們眼里不可理喻，以致于到高中畢業時，我身邊沒有一個朋友，他們還送我一個綽號“冷美人”。那時，我竟然從未感到過孤獨，反而覺得自己當時過得挺充實，挺過癮的。

這時，我看到紫珊的眸子一亮，臉上掠過一絲笑容，沉浸于對往事的追憶中……猛地，她抬起雙眼問我：“你是不是覺得我有些變態？”我搖搖頭，我知道在這種狀態下，我只能做一名忠實的傾聽者，對她的陳述不能作任何意義上的評價，用心聆聽便是對她的最好回應。

1993年高中畢業時，我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浙江大學的國際金融專業。還記得接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爸媽都流淚了，我知道他們是為我而高興。但我卻絲毫高興不起來，沒有那種“梅花香自苦寒來”的喜悅感，只覺得這一切來得都很自然，因為我始終堅信，只要我想得到的東西就一定會屬于我！

上大學后，我依然獨來獨往，每天按著即定的程序，奔走于宿舍、教室、食堂、圖書館之間，儼然像個驕傲的公主，在校園里也算是一道獨特的風景線。那時，自己雖算不上是校花，可在學校里也是屈指可數的美女。加之自己學習成績又好，頗得許多男孩的欣賞，他們頻頻向我暗送秋波，我卻不為所動，心想：“什么東西，你們也配我？”不知為什么，我當時對男女間這種朦朧的情愫異常排斥，甚至有種厭惡感。所以不論是班里的還是系里的，亦或是外系的男孩最終懾于我的“威嚴”而不得不對我“敬而遠之”。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大學二年級才發生了根本性變化。

紫珊從她的冰心綠挎包里拿出一盒女士香煙，抽出一支輕輕點燃，動作嫻熟而優雅。“不介意吧？”我微微搖了搖頭。“你相信緣份嗎？就是那種冥冥中有種神奇的力量在牽引著你的東西。”她的眼神在輕煙裊裊中顯得更加撲朔迷離。我點了點頭。

那是大二第一學期的一堂選修課上，我記得很清楚，一個令我心跳的男孩出現在我的視野中，我不知道當時自己為什么那么緊張，面頰微微發燙，心如小鹿般亂撞，一種從未有過的激情從我內心深處慢慢升騰，漸漸傳遍周身，全身血脈都在沸騰，好像沉睡了幾個世紀的某種東西突然間被他從心靈深處喚醒，傾刻間奔騰而出。男孩長得清秀俊朗，棱角分明，屬于那種很陽光、很瀟酒的類型，好像是從漫畫書中走出來的一樣。

那天是寫作課，當時他在老師的允許下正展開自己想象的翅膀。直到今天我對他那段精彩的想象仍然記憶猶新，他說，夢中他回到了創世紀，他看見上帝聚精會神地用泥土創造他的子民——人類。只見上帝將一個個捏好的泥人用刻刀逐一仔細地雕刻后，然后又將能夠維系生命的元氣吹向那些泥人，那些泥人傾刻間便活了起來，最后上帝授權他們為地球上的統治者。但令上帝始料不及的是，一堆因他雕刻泥人時而被遺棄的邊腳料卻偶然間也得了那股生命元氣的淋浴，頓時變成了一個殘缺不全的人，上帝看著這個不健全的生命，嘆息道：“為了彌補我的過失，同時也為了彌補命運對你的不公，我愿意讓你的生命能夠延續一萬年，以此作為對你的補償。”然而這個殘缺的生命卻以堅決的口吻對上帝說：“啊，我仁慈的主，我只需要兩天，一天用來出生，一天用來死亡！”他的講話贏得了全場熱烈的掌聲，末了，他卻出人意料地說，然而不幸的是，那個殘缺不全的人就是我……

不知何故，我聽到最后這句話時心猛地顫了一下，我想這可能就是冥冥之中所謂的緣份吧。

從那以后，他的影子猶如一顆鉆石深深嵌在了我的心里，以前那種排斥異性的心理因他的出現而蕩然無存。我開始變得焦躁不安、多愁善感起來，白天六神無主，晚上失眠，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緣故，我無法欺騙自己這種真真切切的感受。

于是我開始暗中搜集有關他的一切資料，漸漸地我了解到他來自甘肅隴東一個偏僻的小山村，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家里就他這么個獨苗，為能供他上學，家里已是債臺高筑，他學的是油畫專業。據說，他學習很用功，生活很儉樸，年年都拿獎學金……對于他的家境我并不在乎，我當時真正所關心的是怎樣才能與他走到一起。的確，見到他的第一眼時我就深深喜歡上了他，并且固執地認為他這一生一定會屬于我。在經歷了一段時間的暗戀之苦后，我決定主動出擊，這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但我無法抗拒來自他的誘惑，那種心動的感覺每時每刻縈繞于我的周圍，輕舞飛揚，愜意極了。

我開始期待每周一次的寫作選修課，在每一次的期待來臨時，我又人為地制造一些巧合，比如我故意坐在他臨近的位子上，又以種種借口與他搭訕。有一次在選修課上，當時我就坐在他鄰座，手中把玩著鋼筆，一不小心將自己右手食指劃破了，鮮血頓時流了出來，就在我用左手去捂時，不知何時坐在旁邊的他竟變戲法似地拿出一張“創可貼”，“小心，別動。”說著他已將“創可貼”貼在了我劃傷的食指上，在他手指與我相觸的一剎那，我全身猶如觸電般，有種前所未有的眩暈感。然后他用關切的眼神問我：“疼嗎？”我羞澀地搖搖頭，很禮貌地說了聲謝謝。看著食指劃傷處被“創可貼”繞成一圈，我沉浸于浪漫的遐想中，想象那就是一枚熠熠生輝的鉆戒，預示著我們的愛情今生今世恒久遠！想到此，我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紅暈，深深陶醉于其中。

從那以后，他開始主動約我，我變得漸漸溫柔起來，像一只溫順的小羊羔，以往那個清高、孤傲的我好像一去不返了似的，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雖然這種改變是短暫的，但它足以說明愛情的力量是巨大的，它可以使你為心愛的人不惜犧牲一切！至少我當時就是這么認為的。

經過一段時間的約會，我們便相愛了。美麗迷人的西子湖畔，芳香四溢的校園林間小路上，溫馨浪漫的咖啡屋……到處留下了我們相戀的身影。我們在一起談學習，談愛情，談生活，談理想。從莎士比亞談到紀伯倫，從泰戈爾談到海明威，從貝多芬談到梵高……盡情翱翔于愛的海洋，徜徉于醉人的夜風中，聆聽彼此的心跳，如夢如幻，如醉如癡。

也許美好的時光總是太短暫，亦或是容易得到的東西往往不懂得珍惜的緣故。就在我們忘我地陶醉于愛情的甜蜜中時，我的內心卻滋生出一種可怕的意念，仿佛一夜之間又回到戀愛以前的時光里，但又不同于以前。漸漸地，那個溫順可愛的小羊羔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我對他所表現出來的傲慢無禮、頤指氣使，把折磨他當作一種消遣，從中獲取一種快感。我這樣做只是想考驗一個他對我的愛到底有多深，我甚至變態地認為，要想使我們的愛在以后的日子里經受住各種考驗，就應該沖破愛情的最后底線，學會背叛他！當時我是這樣想的，同樣也是這樣做的。

然而令我措不及防的是，當我被卷進這種感情游戲的怪圈后，一種征服一切的欲望使我忘乎所以，我一邊與別的男孩談情說愛，一邊暗暗觀察他的情緒變化，很顯然他當時是極度痛苦的，但看著他那樣兒，我心里就有種惡意的滿足感。我們在大學相戀的短短三年間，為了考驗他對我的愛是否真摯，我先后惡意地背叛過他4次，而在每一次這種事發生時，他都會眼中噙著淚，深情地對我說：“珊兒，不論發生什么，我都會永遠和你在一起的。”而每每此時我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心想，這么深愛我的人到哪兒去找呢？這輩子跟定他了！但這種想法總是很短暫的，事后我還是控制不住自己，仍然沉侵于對他的惡意背叛中。奇怪的是我當時做這些事時從未有過一絲自責和悔悟，但現在我醒悟了，自己當時真是荒唐，對他太殘忍了，我傷的不僅僅是他的心，更重要的是我將一個男人的自尊踐踏的體無完膚，而人的尊嚴恰恰又是任何東西都無法彌補的。

說到這，紫珊的情緒有點激動，透過昏暗的燈光，我看到她眼睛里翻動著淚花。我知道那是一種悔恨的淚。 不管怎樣，我們最終還是走到了一起，也算是歷盡艱辛吧。大學畢業后，在我父母的幫助下，他進了銀川市一所高校任教，我則進了銀川市一家銀行工作。父母雖對我們的婚事不大贊成，終究還是默許了。1998年元旦我幸福地披上了婚紗，在親友們的祝福聲中步入了婚煙的殿堂。新婚之夜。他摟著我極盡溫柔地對我說：“珊兒，從今以后，不論發生什么，我都會永遠和你在一起，至死不渝！”當時我哭了，哭得一塌糊涂，為他，更為我們的愛情。我當時在心里默默許諾，從今以后一定好好善待他，善待這份來之不易的感情。

婚后，在我們的精心呵護下，我們的愛巢溫馨而浪漫，到處洋溢著幸福的芬芳。一年后我們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生活變得更加甜蜜。他對我溫柔體貼，對女兒疼愛有加，我深深地陶醉于這份天倫之樂中。

然而，命運好像在故意捉弄我，就在我對這份愛已心存懺悔，并開始用心擁抱它時，一種近乎災難性的報復無情地向我襲來，使我們原本平靜幸福的生活蒙上一層陰影，它來的是那樣悄無聲息，留給我的痛卻是那樣刻骨銘心。

這場夢魘始于去年年底，我漸漸發覺他的行為舉止有些異常，他開始有晚回家的毛病了，問及原因，他說是工作需要，回到家中雖然與以往一樣，對我溫柔體貼，對女兒格外疼愛，但他的眼神卻顯得游移不定，似乎總在逃避什么。憑女人的直覺，我判定他也許有外遇了，但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我選擇了一種最直接的方式——跟蹤他。

這時，紫珊再次拿出一支香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然后仰起頭痛苦地閉上了雙眼，裊裊青煙徐徐從她口中吞出，仿佛要將所有痛苦化作絲絲愁緒隨風而去。

一天下午，為了弄清他的行蹤，我提前下班來到他所任教的那所學校，我躲在校門口對面的一家書店里，隔窗等待著他的出現，大約一刻鐘后，他從學校大門走了出來，上了一輛出租車。

我隨后也打了一輛的，讓司機緊跟著他坐的那輛車，不一會兒，那輛車在一家酒吧門口停了下來，只見他下車后匆匆進了那家酒吧。當時我就有一種不詳的預感襲上心頭，就在我搖下車窗抬頭看到酒吧名的瞬間，我差點暈厥過去。據說那是一家專為同性戀朋友而開設的酒吧，他怎么會來這種地方？他不會也成了同性戀患者？一種翻江倒海的東西在我心里涌動。那天我悻悻地回到家里，一夜無眠，看著躺在身邊的他，我頭一次有種恐怖感和厭惡感。

為了徹底揭開心中這個謎團，第二天我特意請了一天假，為了不使他認出了我，我又到美容院將自己徹頭徹尾重新包裝了一下，以同樣的方式跟蹤他至那家酒吧，看見他走進去后，我便尾隨進去。我找了一個偏僻的角落坐了下來，目光開始在昏暗的燈光下搜索，正當他被我的目光鎖定時，一位妖艷的女子徑直向我走來，她用令人發怵的語調與我搭訕，我有一種想吐的感覺，我一邊與這個妖艷的女子周旋，一邊暗中觀察他的一舉一動。盡管事先我一再告誡自己，這一切都是虛驚一場，是根本不可能的！但還是讓我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一幕：只見一個瘦高個的男子向他走了過去，他像是迎接自己的女友一樣站了起來，牽著對方的手坐回了原位，交談中他們不時地撫摩著對方的手，那種親密勁，儼然一對久別重逢的情侶……

我不知道那天是怎么走出那家酒吧的，我有種被掏空的感覺，仿佛一夜之間掉進了一個溫柔而恐怖的陷阱，欲罷不能，茍延殘喘。盡管到目前為止，他仍然一如既往地愛著我，愛著我們這個家，但我還是無法接受這種殘酷的現實，我不知道他的內心到底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但自從這件事之后，我越來越覺得他之所以變成這樣，一切源于我的緣故。如果當時在大學相愛期間我不是那樣殘酷地折磨他，我想，他一定不會變成今天這樣！我真后悔自己當時所做的蠢事，我恨自己當時的冷酷無知!有時，我真想找個機會與他開誠布公地好好談談，陪他去看看心理醫生，或許這種情況會有所好轉。可每每與他的目光相撞時，自責與愧疚充斥于我的周身，令人窒息。每每在夢魘中驚醒，看著身邊的他，總有種異樣的感覺。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我真的害怕自己有一天會崩潰！

說到此，紫珊將手中還未燃盡的香煙狠狠地掐滅，隨手將桌上還未喝完的半杯“墨西哥太陽神”仰頭一飲而盡，也許是喝得太急的緣故，亦或許是濃烈的酒精與糟透的心情相撞的結果，使得她劇烈地咳嗽起來，蒼白的臉色在夢幻的燈光下忽明忽暗，眼角掛滿了晶瑩的淚珠。我將紙巾遞了過去，就在她擦拭眼角淚珠的瞬間，我從她臉上看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助與無奈。從酒吧出來相互道別后，看著她高挑而單薄的身影漸漸遠去，我心中惟有默默祝福：紫珊，一路走好!

編輯/王凱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