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百合也有春天

嚴　虹

在那座以美女著稱的大學校園里，她的存在像是一瓣最不起眼的綠葉，仿佛專門是為了給那些鮮艷中花兒般俏麗的女生們作陪襯。

她有兩道濃黑的和一雙深深凹下的眼睛，齊肩的直發擋住了她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她的身上沒有一般年輕女孩子流露出來的那種甜得讓人生膩的嬌柔。她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個個性鮮明、堅忍不拔的女孩。

她來自貴州，說話的語調夾雜著一絲軟綿綿的南方口音。就因為她說不好標準的普通話，所以從來不愛主動與人說話。

她是法律系的學生。酷愛聽齊豫飄忽的音樂。能把齊豫唱過的每一首歌都模仿得惟妙惟肖。特別是那一首《橄欖樹》。唯獨不會背誦課本里那些條條款款的法規。

她的學習成績一般，自然不能引起教她經濟法的張鵬的注意。

張鵬比她大五歲，是人民大學法學院的在校研究生。每周都利用業余時間到她所就讀的學校代課。

在法律系所有的課程當中，她只喜歡上每周五的他的課。沒有人知道，日子才剛剛過到周一，她就在心里盤算著時間趕快轉到周五。

她常常看著架在他鼻梁上的眼鏡出神，想像著夜晚他在燈下專注地看書的樣子，她心中的愛意更深了。因為張鵬是近視眼，所以她開始欣賞戴眼鏡的男孩。

有時，她望著他站在講臺上講課時的生動表情，想像他說愛時會是什么樣的神情?她的臉不禁微微泛紅。她從其他同學那里知道像張鵬這樣出色的男孩子早就有了女朋友。她不由得對那個女孩子心生一份怨氣。她有一個心愿，一定要買一件襯衫送給他。她默默地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她的愛也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天天地深陷其中。她在每一個輾轉難眠的午夜，點著枕邊的臺燈給他寫表白情感的信。這樣的信通常只開了一個頭，就不能再繼續下去。

她開始品嘗到愛一個人的不易。他對此渾然不覺。某天，張鵬趁課休的時間與大家玩看手相的游戲。一群女生團團地圍住他，爭先恐后地將自己的纖纖小手伸到他的面前，他的雙手被一些熱情又大膽的女生緊緊地拉住。

她像往常一樣靜默地站在一旁，有一股血液在她的體內沸騰。她的胃里翻滾著一股醋意。她猛然地轉過身向教室的門外走去。

就在這時，張鵬注意到了她。

他喊她的名字，那個聲音像是來自天際，讓入覺得恍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主動提出要給她看手相。仿佛是今生冥冥之中注定的情節。

他用右手握著她的右手，并用左手在她的掌心劃過。她的心頭掠過一絲又癢又甜的滋味。

她固執地相信，這就叫做愛。

她的一顆心出奇地跳得像兔子一樣的飛快。她的腦子一片混亂。

她只記得他說過的一句話：你的愛情線很好，關于愛情，你會是一次戀愛成功。但需要你對愛情有足夠的執著和耐心。

他只當這是一個活躍氣氛的課問游戲。她卻從此記住了他的話。

有時，愛不能說。也許，一說就是錯。

大學畢業前夕，她請他在她的畢業留言冊上留下他的聯系方式。一直對數字不敏感的她卻對他的呼機號倒背如流。那幾個數字就像是開啟愛情之門的密碼，刻在她的心里。

她放棄了家鄉優越的工作環境，只身留在了北京。給一家電腦公司的法律顧問處做秘書。她主動打電話告訴他這一決定。他不知道一個女孩子身在異地開展工作的艱難和不易。他只站在老師的立場上淡淡地說了一句，建議她參加全國律考，做一名律師。

她利用工作之余的時間參加全國律考的考前輔導班的學習。每天忙完一天的工作后，疲勞的她就從北京的東城匆匆地趕往海淀上補習班。每當她踏著月色回家，她的心里始終裝著張鵬對她說過的話。

等她千辛萬苦地通過了全國律考，她激動得撥通了他的電話。他卻告訴她，他即將被單位外派到美國攻讀MBA。這也一直是他的追求。

他知道她在電腦公司工作，他請她找一套美國口語的學習光盤。

為了找到這套學習軟件，她在北京炎熱的八月，頂著烈日搜尋了中關村所有的大大小小的軟件公司。

他邀請她到他的住處。

第一次，她看到那個讓她想一下，心都會隱隱發漲的漂亮女孩。

張鵬的女朋友叫瓊。是他的大學時期的同班同學。相戀多年，感情融洽。

瓊是個聰明的女孩子。瓊看出來了她對張鵬的愛意。瓊善解人意地提出到廚房去做飯。瓊在蓄意地為他倆提供談話的空間。

她和他坐在客廳里。除了有輕音樂在他倆耳邊回蕩，她和他都沒有過多的言語。她親眼目睹了他的幸福。瓊的優秀讓她突然有了自卑感。她決定永遠不告訴他心中的這份濃濃的愛意。

走出他和瓊的愛的小屋，一路上，她的眼淚溢滿了她的眼圈。

這個世界上，對她來說，沒有比不能與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更痛苦的事。她必須為愛守住這個秘密。

自這以后，她決定要走出這份感情的迷霧。

她是一個懂得愛情的女孩子。她懂得有一種幸福，就是看著自己愛的人幸福而幸福。有一種快樂，就是看著自己愛的人快樂而快樂。

張鵬出國前，她為他買了一件淺藍色的牛仔襯衣送給他。她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他隱約覺出了什么。他說，我們之間發E-mail吧，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沒有他，她的生活里還會有什么算得上是好的消息呢?

他走之后，她只在他的生日和春節那天給他發過電子郵件。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她偶爾也會在心里惦念身在美國求學的他。但她知道，這份思念不該屬于她。

這期間，她的身邊不乏真心實意愛她的追求者。而她卻甘愿過著寂寞的日子。

那個圣誕節，她隨幾位好朋友前去參加一個Party。她出乎意外地看見了張鵬的女朋友瓊挽著另一個著裝講究的男人出現在她的眼前。瓊也看見了她。瓊并沒有改變姿式，依然親密地偎在那個男人的身邊。

她走到瓊的面前，瓊大方地為她介紹，那個男人就是她現在的老公。瓊竟然不等張鵬回國就先變了心。

她撥通了他的國際長途，花了500元錢的人民幣給他打了十幾分鐘的電話，電話里全是無關緊要的問候和沉默，最后她終于脫口說出了最愛他的人，——是她。

她竭力抑制的感情再次被點燃。她看到了未來的希望。每天，她都要坐在電腦面前給國外的他發一封E—maiI，她想用自己最真的心來愛這個最值得她去愛的人。

兩年后，張鵬完成學業回到了北京。在首都機場，她看見張鵬身上穿的正是他走時她送給他的那件藍色的牛仔上衣。

她記起，三年前的那次課間休息玩的游戲。張鵬握著她的右手對她說，你的愛情線很好，關于愛情，你會是一次戀愛成功。但需要你對愛情有足夠的執著和耐心。

經歷了三年風雨變幻的感情，她和他都懂得了有一種愛情就像身上穿的貼身的衣服一樣，雖然看上去不夠華美，但卻能讓穿的人時時刻刻都倍感溫暖。這種情義足以讓人無視世間的浮華，感受每一個季節的輪回。

有一種愛情，是可以讓野百合也能有春天。

而他從她的眼睛里，讀懂了這句話的含義。

(摘自《時代風采》2000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