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多野狗

范培松

臺北狗多，大狗小狗黑狗白狗器宇軒昂的狗猥褻的狗，搖搖擺擺滿街走。它們天不怕地不怕人不怕什么都不怕，堂而皇之溜著嗅著躺著跑著，仿佛警告你：臺灣是我們的！

怕的倒是我，在校園里，在街上，見到它們心驚肉跳，汗毛直豎。我對狗談不上好惡，幾年前，曾有一條名叫“康康”的西施犬走進我的生活，伴我形影不離，但幾經折騰，終于送給他人。我發誓：今生今世永不養狗，我實在再也經不起生離死別的磨難了。但面對臺灣眾多的狗，我委實恐怖，心虛虛的，萬一它們襲擊我怎么辦？在臺灣期間，我始終被這個問題困擾著。

臺北到底有多少狗？據報載，全市家犬28萬只，流浪犬7.5萬只。我百思不解，這么多狗哪里來的？尤其是流浪犬，天上掉下來的，還是如孫悟空從石頭里蹦出來的？

朋友回答我，流浪犬大多是人們遺棄的。人們玩狗，煩了就丟，公的丟，母的也丟。狗流浪，性欲仍有，于是交配，于是種子源源不絕，多年積累，乃至可觀。

大概人們已習慣和狗和平共處，巍巍大廈前，熱鬧繁華處，常常可見癩皮狗在游弋，它可和花花公子妖冶小姐平肩同行，還可大模大樣地盯著款爺們瞧個夠，達官貴人也得讓它三分。我真不明白：在豪華的現代化建筑面前，一條臟兮兮的癩皮狗居然可以旁若無人四腳朝天地躺著，它要躺一天就可以躺一天，它要躺一輩子就躺一輩子。流浪犬，這是多么特殊的一個階層，它委實是臺北的一大景觀。

臺北狗多，我可以不管，但我的寓所前卻有五六條流浪犬整日在游弋，這就和我的生活緊密相關了。記得我到臺灣第二天，清晨開門，大吃一驚，只見五六條流浪犬臥在門前，注視著我。這就麻煩了：我不能采取不承認主義，若視而不見，萬一它們突然襲擊，我就得光榮負傷乃至捐軀；我也不能驅逐它們出境，這是它們的地盤，我是外來戶，怎么可以反客為主呢？思忖良久，我采取了步步為營的策略，手拿臉盆作為武器，小心翼翼跨出門外，意想不到的是，它們竟不約而同地迅速立起，向四方散去。哈哈，原來它們怕我。但我還不敢大意，每次和它們相遇，我總是“內緊外松”，表面上輕輕松松，骨子里時刻準備戰斗，從來不敢懈怠。也有一次遇險，那時清晨跑步，經過校門時，突然一條高大的流浪犬嚎叫著向我沖來，我大吃一驚，猛然站住，準備格斗。誰知，離我10步左右，它突然站住。大概它睡意惺忪，誤把我認作壞人，走近了方知我是客座先生，誤會誤會，虛驚一場。

不過，我在臺灣見到的，大多是人狗和平相處的景象。東吳大學校園里、操場上、教室前、走廊里、辦公室旁，處處可見狗在閑蕩、安臥，悠悠晃晃，逍遙自在。人們習以為常。我曾想，若蘇州大學教室門前臺階上躺著一條狗，很可能會成為爆炸新聞。這里是狗的天堂，人們吃飯的吃飯，看書的看書，戀愛的戀愛，相安無事。居然還有這樣的奇景：一對愛情發燒友，坐在教室前的臺階上，正在耳鬢廝磨，情意綿綿，此時竟有一條黑狗橫插其中躺臥著，時而假寐，偷聽他們的情話，分享他們的喜悅。它成了愛的見證人，時而坐起，嚴肅地看看這個瞅瞅那個，似乎在鑒定著他們情話的真偽。我原以為它是這對情侶帶來的，誰知，這對愛情發燒友離去時，它也起立，似乎完成一項任務，又悠悠地踱到另一對少男少女身旁，再去完成它的任務，它和他們竟無任何關系。

我在電視上還見到這樣一則報道：在淡水河，一條流浪犬落水，人們報警，警察趕到，進行救援。狗并不配合，于是興師動眾，使盡了各種辦法，無效，最后用網兜把它救起。魯迅曾在20年代寫過一篇名作：《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呼吁人們痛打“落水狗”，此刻，若他健在，肯定會再揮筆寫一篇雄文——《再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

不過，狗的天堂，人卻有些尷尬：狗多屎多。我的寓所前常有親愛的流浪犬光顧，到此方便，你也奈何它不得。街上也時時可見狗遺矢。為此，我對朋友大發牢騷：“馬英九市長為什么不管？”朋友嘆曰：狗的問題，積重難返啊。想想也是，臺灣人真矛盾：愛狗喜狗護狗卻又厭狗棄狗，到底是愛還是厭？厭狗了棄狗于己是爽了，但是，給他人將帶來什么后果，他就不管了。在流浪犬的身上又依稀見到了臺灣人的自私。

不過，市長還是在關心流浪犬，1999年4月11日電視轉播了馬英九主持的一個關于研究流浪犬的會議。與會者慷慨激昂。一位發言者說，我們那里有位里長（大概相當大陸的居委會主任），每天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掃狗屎，人們把他稱為“狗屎里長”。大家痛說了流浪犬的危害。最后，馬英九承諾：撥出2.5億元，一是對流浪犬進行結扎，不讓它繁殖；二是規定家犬主人攜帶狗時，要帶好清掃工具；三是捕捉流浪的惡犬；四是建造集中流浪犬的房舍。

能見效嗎？還得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