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林靜
坐在辦公室里,終日研究各類報刊雜志的結果,使我成了一個稍有風吹草動就心驚肉跳的膽小鬼。
翻墻入室啦,撬門別鎖啦,充斥著報紙的角角落落的諸如此類的恐怖消息,令我覺得整個世界就像一張危機四伏的網。雖然家里值錢的只有幾本書,我還是把安全防范工作當作頭等大事來抓。家居四樓,竊賊翻墻入室基本不可能,焦點問題在于門。入住新居時,首先將防盜門安裝妥貼,不料,這個世界變化太快,不久,便聽說小偷兒們開這類防盜門已是易如反掌,他們的萬能鑰匙所向披靡,防盜門雖設而等于無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新式防盜門應運而生,我毅然決定更新換代,安裝新式防盜門。原來的防盜門拆卸不便,依然保留,兩道門,銅墻鐵壁的樣子,很有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可是,想到那股安全的溫暖,就把一切顧慮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此后,一人在家的日子,不和先生拌嘴,無內憂;重門深鎖,不必擔心江洋大盜,無外患。我就可以怡然自得地做一回逍遙神仙,望望流云,想想落花,這時候,我真是對那扇門感恩戴德。
可是,母親把我給她的那串鑰匙丟了,也把我的那個無憂無慮的世界丟了!
那天,母親打電話來,小心翼翼地問:"你那里有沒有我的鑰匙?"
我說:"沒有,丟了嗎?你怎么能丟了鑰匙?"母親忙說:"你別著急,可能沒丟,我再找找!"可我怎么能不急。五分鐘后,母親又打電話來說:"鑰匙找到了,別擔心了!"我知道這是謊言,我了解母親,如果不是已找了千遍萬遍,她是不會打電話來問我的,而千遍萬遍找不到的東西,不可能在五分鐘的時間里又找到了。母親是怕我擔心。她知道我把門看得有多么重要。
我從此又陷入無邊的疑懼之中。那一串鑰匙,開防盜門的,開臥室門的,開書房門的,齊全得不能再齊全了,如果小偷兒們撿到它,到我家來真是如入無人之境了。每到夜晚,外面稍有動靜,我便毛骨悚然。可是,我一次也沒有聽到過我所想象的鑰匙在門鎖里轉動的聲音。我聽到的,往往是門鈴聲,按門鈴的,總是母親。母親自從丟了我的鑰匙,便常常莫名其妙地在晚上趕來。我知道,她再也睡不成一個安穩覺了。多少年了,母親所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為我們"安置防盜門",我們的快樂無憂就是她全部的幸福。我這才體會到母親的一生有多累,我們升學、就業、戀愛、結婚,生命里的每一道門坎,都有可能一邊是"天堂"、一邊是"地獄",她是如何心力交瘁地把握著為我們打開平安幸福之門的金鑰匙!母親的大半生都像現在夜深人靜時猛然驚醒的我一樣,為每一點風吹草動而心驚肉跳,她的黑發,就是這樣一寸一寸染成雪白!
每次,我打開門,母親都故作輕松地笑著說:"我又忘帶鑰匙了,真是老了,什么都記不住了!"我笑笑,不忍心揭穿這個謊言。母親進得門來,四處走走,看看,見一切如初,才暗暗地長出一口氣,"一切都好!"她在心里默念著,不知不覺念叨出了聲。我說:"是的,一切都好!"在靜靜的月光一瀉千里的夜里,我知道,"一切都好",這是一個母親所能聽到的人世間最美好的語言。我能給母親的最珍貴的回報,也就是能讓母親知道:鑰匙還在,一切都好!母親老了,她不再具備為我掌管鑰匙的能力了。她只能用心靈的鑰匙為我們保佑平安了。讓我欣慰的是,盡管那串鑰匙永遠也找不到了,但我已經習慣了夜半門鈴聲,不再為一點風吹草動心驚肉跳。而且,我相信生活的陰影永遠不可能靠近這扇被愛的光明覆蓋的門!
一個風雨交加的夜里,我終于對匆匆趕來的母親說:"鑰匙丟了就丟了吧,您別老惦記著了,半年多了不是什么事也沒有發生嗎?"母親脫著雨衣,有瞬間的驚愕,既而又笑了:"鑰匙是讓我丟了,現在沒發生什么事,以后也不會有事的。""是的,以后也不會有事的,我們永遠會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母親念叨著,慢慢坐在沙發上,被雨淋濕的頭發往下滴著水滴……
我知道,一個母親的牽掛是不會有終點的,她還會一如既往地在深夜趕來。我不知道,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有多少次丟過鑰匙,讓母親的心懸在陰晴雨雪的夜里。我只能夠用最簡樸和最珍貴的語言告訴母親---一切都好,您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