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村
糧票這個詞已有幾年沒用了。要是說得更多一些,糖票、油票、煙票、肥皂票等也很久沒用了。但是,糧票這個詞仍深刻在記憶中。除了鈔票,什么票都沒糧票那么要命。饑饉并未走完,現年四十歲的不少人就挨過餓。
我不記得用糧票是什么時候開始的,也不記得它哪天壽終正寢。只記得小時候,媽媽把糧票牢牢地鎖在抽屜里,鑰匙是她一個人保管的。買米時撕下幾張,關照姐姐不要丟了(我見過丟了糧票的人在糧店門口嚎啕大哭)。光有糧票還不能買米,同時要出示城市居民的購糧證。如果這個月買米多了,超出全家的定量,糧店的人就要查問你原因。我母親比較善于持家,家中的糧食總是略有節余。
上海市的居民糧票最大的面額是十斤,最小是半兩。半兩可以買一根油條。糧票算是無價證券。很多時候,沒糧票有錢也不行,買不到吃的。后來寬松一點,買早點或糕點可以用錢來代,一斤兩毛錢,狠心的要收四毛錢。最麻煩的是到外地去,先要在本單位開一個介紹信,然后去糧管所用本市的糧票換全國糧票,走到外地才有飯吃。
在那個貧困的年代,準軍事共產主義的計劃供應大概是最容易想到的法子了。它比較有效,比較簡單,當然也比較無趣,缺乏想象力。這種制度僅僅對城市居民有效,農民是沒有糧票的。好在那時候農民被束縛在"學大寨"的土地上,很少有機會離開土地外出而用上糧票。
我不記得糧票是什么時候停止使用,因為正式停用前它已經沒什么稀罕了。自從人民公社完蛋,土地被農民承包,糧食突然多了起來,副食品供應充足了,糧食便從此吃得少了。多下來的糧票就和進城的農民換香煙,換日用品,換雞蛋。上海街頭巷尾有一陣站著不少外省來的賣蛋女,干的就是這營生。他們把搜集到的糧票賣給到此地做工的民工。這種交易是非法的,但是,難道要他們從鄉下扛著米袋進城打工?計劃經濟的辦法,適用于管理呆滯的人口,那些兵馬俑一旦活了起來,破綻百出了。
除了收藏家,沒人喜歡那些層出不窮的票證。那些東西便是人們身上的網,一層一層。有戶口之網,檔案之網,還有最厲害的票證之網。將一個人的胃管住了,就將人管住了。現在,我們行走在大地上,只要有身份證(或護照)和錢,每個向公眾開放的地方都歡迎你。這不僅僅是一個吃的問題。
策劃·組稿·責編:李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