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沙會談舊事重提
1955年8月1日,中國駐波蘭大使王炳南和美國駐捷克斯洛伐克大使約翰遜在瑞士的日內瓦舉行了第一次大使級會談。1958年,中美大使級會談從日內瓦移至波蘭的華沙舉行,從此被稱為\"華沙會談\"。1967年6月,舉行了第133次華沙中美大使級會談后,中國駐波蘭大使王國權回國參加\"文化大革命\",華沙會談即不能在原級別上進行。但是不久后一架美國軍用飛機入侵中國領空,在廣西上空被我空軍擊落,美方急于了解飛行員下落,就由美國駐波蘭大使館二等秘書泰勒以大使級\"會談秘書\"名義約見中國大使館官員,經批準,中國大使館二秘駱亦粟在中國大使館會見了泰勒。此后雙方以這種方式保持聯系。1968年1月中國駐波蘭大使館臨時代辦陳東與美國大使進行了第134次會談,與以前一樣毫無結果。
第135次會談原定在1968年5月29日舉行。后來中方認為此時前后越南正在與美國舉行巴黎會談,有必要推遲會談。美方則希望會談如期舉行,但中國方面不同意,只得作罷。
沒有想到,1969年初春中蘇關系出現的緊張局面,卻使中斷許久的中美華沙大使級會談又接上了線。當時,美國總統尼克松已從不同渠道向北京遞送口信,希望逐步實現中美關系正常化,不能不使中國領導人認真對待。于是,華沙會談的問題重新提上了日程。
\"九大\"結束后,國內局勢稍稍穩定了一些,周恩來感到,偌大一個中華人民共和國,只有一個黃華在國外當大使是不行的,他決定派出一批大使,把幾近停頓的駐各國使館的工作恢復起來。
一批恢復工作的大使名單很快確定了下來,其中有雷陽的名字,他不是大使,而是新任駐波蘭大使館臨時代辦。不過雷陽的資格很老,不久前擔任外交部教育司司長,因此周恩來接見即將重新赴任的10多位大使的時候,雷陽也在座,而且,周恩來有話要對他說。
周恩來與即將出國的大使們談話之后,特意面對雷陽談到了華沙會談。他說,這次我們的外交代表到那里去,主要是密切注視形勢的發展,要看看美國有什么動靜,如果有情況就報告。
出發前,雷陽認真閱讀了歷年來中美大使級華沙會談的有關材料,細細琢磨了周恩來接見時的講話。然后,他帶上兩位秘書,坐火車經莫斯科前往華沙赴任。
美國大使追趕中國翻譯

當時的中國駐波蘭大使館處于冷清狀態,原本有100多人的使館此時連同雷陽只有 14個人,看管著一大片房子。至于華沙會談的事,仍由二秘駱亦粟與美方保持聯系。
雷陽一到華沙即忙于整頓大使館館務,熟悉駐華沙外國使團的使節們,工作安排得相當緊湊。此時,美國駐波蘭大使小沃爾特·斯托塞爾回國休假,他們兩人在華沙沒有見面。
沒有想到,回到美國休假的斯托塞爾受到總統尼克松的召見,要求他在華沙尋找機會秘密接觸中國大使,向中方表明美國希望盡快恢復華沙中美大使級會談。
斯托塞爾很快回到波蘭,等待那個\"合適的外交場合\"。他成了華沙外交使團中最活躍的人士,什么活動都要參加,一心想在某次活動中與雷陽迎面相遇。可是,直到雪落華沙,大地皆白,機會還是沒有出現。
1969年12月3日傍晚,南斯拉夫時裝展覽會在華沙科學文化宮舉行,南斯拉夫駐波蘭大使向雷陽發了請帖。當時,隨著中蘇關系趨向緊張,中國和南斯拉夫的關系卻明顯緩和了,雷陽和南斯拉夫大使私人關系也不錯,因此他準備前去。誰知道就在行前,雷陽接到了阿爾巴尼亞大使發來的請帖,邀請他參加一個宴會。當時中國和阿爾巴尼亞的關系極好,雷陽決定參加。那么誰去南斯拉夫時裝展覽會呢?雷陽把請柬給了大使館二秘李舉卿和波蘭語翻譯景志成,讓他們代勞。這時,中國駐波蘭大使館實際上只有3個外交官,除了雷陽就是二秘李舉卿(兼任辦公室主任)和二秘駱亦粟,要是同時多接到幾個請帖就分身無術了。
華沙已是隆冬,這天下了大雪。天氣寒冷,本該是穿大衣的,李舉卿和景志成覺得到衣帽間存取衣物怪麻煩的,加上來去都有汽車,遂在晚飯后輕裝而去。
時裝表演安排在科學文化宮地下室的舞廳舉行。大廳為橢圓形,中間是舞池,四周圍起了桌子,上面擺著飲料,來自各國使館的客人就在桌后落座,觀看身著各種時裝的男女模特兒步入舞池表演。李舉卿和景志成到達以后就坐在靠近入口處的桌邊。這時,景志成突然發現舞池對面坐著一人,正對著自己點點劃劃。定睛一看,原來是美國大使館二秘西蒙思。此公雖然到任不久,已來過中國大使館一次,中方聯絡員駱亦粟也回訪了一次。這兩次會晤,景志成都在場。但坐在西蒙思身邊的是誰,景志成卻不認識。
景志成馬上把這個情況告訴了李舉卿。李舉卿不認識對面的兩人,就對景志成說,不知道美國人要搞什么鬼?不要理他們,待活動一結束我們就走。
這年,景成志35歲,從事大使館翻譯工作剛好5年。他于1959年畢業于上海外國語學院俄語系,到外交部工作后即被選送華沙的波蘭大學學習波蘭語。從1964年開始,他就在駐波蘭大使館工作了。這些年,正是中美兩國對抗不斷加劇的時期,加上\"文化大革命\"掀風作浪,使這位年輕翻譯一見美國人就有些緊張,生怕和他們沾上瓜葛。此時,他沒有想到,坐在西蒙思身邊的,正是美國駐波蘭大使斯托塞爾。
斯托塞爾有備而來。他判斷雷陽可能參加南斯拉夫時裝展覽會,帶上專門負責美中會談事務的西蒙思趕來,想在會場上找一個合適的場合與雷陽對話。
斯托塞爾不認識到任不久的雷陽,剛剛接手華沙會談事務的西蒙思也不認識雷陽,不過他認出了中國大使館的波蘭語翻譯景志成,由此判斷景志成身邊的中國官員可能是雷陽,就指給斯托塞爾看。
時裝表演在晚上8時許結束了,李舉卿和景志成馬上起身往回走。當他們走到衣帽間的時候,景志成一眼看到西蒙思和那個年紀稍大些的美國外交官已經在排隊取衣服了。原來他們先一步出了表演廳。李舉卿、景志成未作理會,徑直走了過去,一前一后地上樓梯到地面層去。
正在這時,西蒙思領著那位外交官追了過來,顯然是連衣服也顧不上領了。西蒙思對走在后面的景志成說:\"先生,這是我們的大使。\"
景志成擔心的事終于發生了---美國人要和他說話!他往前一看,李舉卿走得飛快,已經快上到地面層了。景志成聽到后面西蒙思的聲音,不免放慢了腳步,但不敢稍停,他一定要使自己保持在李舉卿的視線里,以免出現什么說不清楚的事招來政治上的麻煩。
這時,緊跟在西蒙思身后的美國大使斯托塞爾用波蘭語對景志成說:\"我是美國大使,我想會見你們的代辦先生。\"
景志成再抬頭一看,李舉卿已經走出門了,而自己還在樓梯的一半。這里的燈光比較暗,景志成一陣緊張,趕緊往前走,要追上李舉卿。他一邊走著回答美國大使,說:\"我轉達。\"這時,因為趕得急,斯托塞爾氣喘吁吁,他堅持用波蘭語對景志成說:\"最近我在華盛頓見到了尼克松總統,總統說他要和中國進行重大的、具體的會談。\"
話說到這兒,景志成走上了地面,出門了。這時,李舉卿已經出了大門,下臺階朝自己的汽車走去。此時四周沒有人,時裝表演的觀眾還沒有出來。街上也空蕩蕩的,沒有行人。為了擺脫美國大使,景志成又說了一遍:\"我轉達。\"說罷,他急急地奔向李舉卿。
這時,斯托塞爾沒有追,他相信聲波已經把他要傳遞的信息傳到了。
景志成鉆進汽車,頗有驚魂未定之感,他立刻把剛才發生的一幕對李舉卿說了。
中美雙方的回應
當晚,雷陽參加阿爾巴尼亞大使的宴會回來,聽取了李舉卿的匯報。美國大使的不尋常舉動使雷陽想起了臨行前周恩來的囑咐,他馬上召開大使館臨時黨委會進行討論,然后把這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報回國內。
倒是美國方面的反應很快,第二天,美國國務院發言人麥克洛斯基在記者招待會上說,昨天,美國大使斯托塞爾在華沙見到了中國大使館負責華沙會談事務的官員,向中國方面傳遞了一份關于會談的重要信息。在人名上,這位發言人張冠李戴了,但是他說的那個\"信息\"確實是重要的。
就在12月4日的晚上,美國大使館的西蒙思給中國大使館打來電話,指名要找駱亦粟,他在電話里對駱亦粟說:\"昨天晚上,我國大使見到了貴國使節,當時有在場的美國記者看到,我國大使將一封信交給了你們。現在我受委托希望證實,這封信你們看到了沒有?\"
這個電話的原話就是這樣。實際上,當時沒有任何旁人在場,美國\"聯絡員\"意不在此,他只是要確認,昨晚傳達的信息是否已經送到了雷陽的手上。
駱亦粟回答:\"我們收到了美國大使的口信。\"說完,他就把電話掛上了。
這回,輪到中國方面作出姿態了。12月7 日,中國釋放了兩個美國人,是當年2月16 日乘一條游艇從香港誤入廣東珠海海面上的一對美國夫婦鮑德溫和唐納德,他們已被拘留半年多了。10月27日,美國駐香港總領事馬丁曾經致函廣東省革命委員會主任劉興元,詢問這兩人的情況,并要求傳遞這兩人親屬給他們的信件。
中國外交部于11月7日擬了一個報告認為,此舉顯然是美國政府采取試探我反應的一個新行動,建議接過此事,適時(12月初)釋放兩個美國人。
12月4日,周恩來就\"在華外國人研究處理小組\"11月20日關于此事的報告寫信給毛澤東和林彪:\"經過政治局在京同志商榷,擬同意外交部對釋放美國游艇兩人的意見,時間定在7日或稍后。\"毛澤東即批示:\"照辦。\"于是,那兩位美國人回到了香港。
同時,周恩來看到了駐波蘭大使館發來的關于美國大使的口信,他說:\"正好有這個機會,怎么能拒之門外呢?\"外交部為此反復向雷陽核實景志成傳遞的信息。12月8日,外交部指示雷陽,如果美國駐波蘭大使要見中國代辦,可以見他。
駱亦粟即于當日奉命前往美國駐波蘭大使館西蒙思的辦公室,面交一份外交文件。西蒙思看過信后離開辦公室,過了一會兒他返回來說,他很高興轉交這個信件。同時還說,12月3日晚美國大使同中國大使館官員的談話是\"嚴肅\"的,美國重視與中國交流看法。
這實際上是中美兩國領導人在相互試探了。
12月10日,駱亦粟與西蒙思通電話,通知他雷陽臨時代辦希望在次日(即11日)在中國大使館會見美國大使斯托塞爾。當晚23時許,西蒙思回電話,美國大使同意前去中國大使館會見中國臨時代辦。
在電話里,西蒙思問得很細致。他問,美國大使乘坐的汽車是從中國大使館前門進還是走旁門?駱亦粟回答,還是從大門進來,到大使官邸前停下,到時候我們有專人迎接。
12月11日,斯托塞爾的座車朝中國駐波蘭大使館疾駛而來,他的車上沒有懸掛美國國旗,這是為了盡量減少外部的注意。在中國使館人員的引導下,他的車停在大使官邸門前,雷陽已在那里迎接。
在斯托塞爾到來之前,雷陽對他作了專門的研究,知道這位美國大使是蘇聯問題專家,以前在蘇聯當過參贊,喜歡騎馬,為人比較謹慎,富有外交經驗。現在他真的來了,雷陽向他表示歡迎,歡迎他來中國大使館做客!斯托塞爾說,來到中國大使官邸確實使他很高興。
雷陽和斯托塞爾在中國大使官邸的會客室進行了會晤。
會晤中,斯托塞爾明確表示,美國方面愿意恢復華沙會談,希望通過會談改善兩國關系。
根據國內的指示,雷陽表示,我國政府也有同樣的意愿,具體問題可以再研究。
這次見面時間比較短,主要是雙方代表見面,共同表達了希望舉行新一輪華沙會談的愿望。雙方初步約定,在不久后的1970年1月8日,舉行雙方代表的第二次會晤,為正式會談進行準備。
雷陽即將當日會晤斯托塞爾的情況寫成報告,發回外交部。
次日,周恩來細閱了雷陽的報告,并將報告轉送毛澤東。
這天晚上8時15分,周恩來會見了巴基斯坦駐華大使凱瑟。周恩來談到中美關系時說,中美之間的關系也在變化,美國大使在華沙向我進行試探,他在南斯拉夫大使館的時裝展覽會(原文如此,實際上這個時裝展覽會不是南斯拉夫大使館主辦的)上同我譯員進行了談話。對美關系,中國的立場一是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一是美國一切武裝力量從臺灣和臺灣海峽地區撤出去。感謝葉海亞·汗總統把中國的立場說得很清楚。
周恩來在談話中引人注目地說,中美華沙會談,這個渠道本來就存在,不過前年1月8日中斷,快兩年了,沒有用它,但并沒有取消。所以,尼克松要用這個渠道,可以直接通過他的大使啟用這個渠道,不要迂回曲折耍花招。這個渠道就是用上,效果究竟多大還要看。
為135次會談進行準備
根據周恩來的指示,1970年1月8日,雷陽前往美國大使館,這也是中國談判代表第一次進入美國使館。中美雙方代表商議了下次正式會談的安排問題。
雷陽提出,這次華沙會談必須嚴格保密,特別是要防止蘇聯截獲會談信息,一定要防止竊聽。他說,中國方面同意美國的建議,新一輪華沙會談可以在雙方大使館輪流舉行,而不是像傳統的那樣在波蘭的梅希里維宮舉行。因為如果是那樣的話,會談內容就難以保密,特別是蘇聯有可能立即知曉會談內容。在華沙會談必須保密這一點上,雙方意見完全一致。
從美國大使館回來,雷陽進行了緊張的會前準備。
首先是決定會談的地點。從保密的需要出發,經請示外交部同意,決定這次會談在中國大使館保密室里舉行,這是打破慣例的,因為中國大使館保密室從來沒有接待過外國人,就是中國大使館的工作人員也不是人人可以進去的。要說在華沙的中國大使館,那確實很大,算得上華沙面積最大的使館之一。光是大使館的中央大廳就可以坐上一千人。中央大廳的南北又各有一個廳,也很大。雷陽決定在南廳舉行會談的\"開幕式\"。在那里放了兩排長桌子,一邊4人,大使,顧問、翻譯、速記各一人,對面也相同。這番布置如同談判真要在那里舉行,其實是做給新聞界看的,估計到時候會有100多名記者來到現場采訪。
舉行會談前,外交部派出專家,對保密室進行了嚴密的檢查。外交部還從\"五七干校\"火速召回了有參加華沙會談經驗的錢永年和葉維賢。
錢永年從1964年起就調到華沙,擔任華沙會談的翻譯。1967年夏天,華沙會談陷入僵局,錢永年回國參加\"文革\",1969年到外交部干校勞動。這年12月底,他突然接到通知,馬上回部里接受任務。不幾天,和他搭檔的葉維賢也從干校回京,兩人在會談開始前幾天趕到華沙。
1970年1月20日,第135次華沙中美大使級會談如期在中國駐波蘭大使館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