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凱
大約三年前,尼葛洛龐蒂教授發現,美國許多十到十五歲的少年訂閱《連線》作為送給父母的圣誕禮物。這種現象深深打動了他。由此,尼教授決意為這些家長寫一本非技術的、關于數字化時代的書,描繪數字新世界的各種面貌。這就是《數字化生存》。此書一出,立即風靡全球。它使那些為數字化而焦慮、擔心跟不上技術發展步伐的人歡欣雀躍。
“數字不再只和計算有關,它決定我們的生存”,尼教授在書中開宗明義地寫道。貫穿全書的一個核心思想是,比特(bit)作為“信息的DNA”,正迅速取代原子(atom)而成為人類社會的基本要素。尼氏認為,相比較而言,工業時代是原子的時代,它帶來的是機器化大生產的觀念,以及在任何一個特定的時空以統一的標準化方式重復生產的經濟形態,即本雅明意義上的“機械復制”時代。信息時代,即電腦時代,顯示了相同的經濟規模,但時空與經濟的相關性減弱了。無論何時何地,人們都能制造比特。可見,信息技術革命將把受制于鍵盤和顯示器的計算機解放出來,使之成為我們能夠相互交談、共同旅行、能夠撫摸甚至能夠穿戴的對象。這些發展必將改變我們的生存方式。
這一變化的確意味深長。自從麥克盧漢的經典之作《理解媒介:人的延伸》誕生以來,公眾就竭力試圖理解電子時代信息產業的發展,然而,這么多年來,還沒有哪部著作像《數字化生存》這樣,在如此寬廣的層面上啟發我們對今日世界和它的奇妙未來的認識。今天的孩子已經不像我們過去那樣對書籍情有獨鐘,他們完全可以通過光盤或電腦去“借閱”。閱讀也不再是一種不可逆的線性歷史過程,而變為交互指涉的快樂游戲。這種閱讀所具備的非時間性的意識流結構,仿佛電影里的蒙太奇鏡頭,使孩子們陶醉、流連忘返。這樣,我們便會發問:書法會不會越來越成為一門“手藝”?名著是否只剩下“簡寫本”值得閱讀?情書是否已經開始消失?——影視、流行音樂等是否成了人們業余精神生活享用的“膨化食品”?因為好看、過癮、輕松、刺激,更顯出了讀書的寂寞和平淡。
在數字化的世界里,人只是一個個維護節點的“工程師”。知識的進步變成了節點的新增、嵌入、蔓延和復制。知識體系變成了網絡數據庫。奇妙的是,當網絡與人腦進行德里達意義上的“嫁接”之后,一個個從不愿讀書的凡夫俗子也能夠瞬間與世界知識寶庫合二為一。電腦網絡成為人腦的直接延伸,變為虛擬的人腦,于是人們眨眼間成為飽學之士。他們“擁有”的知識足以令文藝復興時代的巨人們羞愧。然而,這種“擁有”具有多少內在化的成分?虛擬的人腦能產生新的智慧、美好情感和價值觀嗎?看來,在數字化時代,人越是“擁有”(擁有=檢索+復制)知識,知識就越外在于他。人越來越不需要也無力對知識進行消化。
當閱讀變成了蒙太奇般的隨風飄蕩,“擁有”的知識變成電腦網絡上的節點時,知識分子是不是命中注定要離開故園而去流浪?他們還能辨認方向嗎?他們有歇夜的去處嗎?
阿西莫夫寫過一篇有趣的科幻小說,叫做《他們曾有過的樂趣》。小姑娘梅姬悶悶不樂地走進教室。教室就在她臥房的隔壁。一個電子味道的聲音讓她把作業放到一個機器凹槽里。小姑娘想著她爺爺的爺爺曾有過的樂趣:小朋友們一起在學校嬉戲、打鬧、念書,然后戴上小黃帽手拉手回家。啊,多好!
(《數字化生存》([美]尼葛洛龐蒂著,胡泳、范海燕譯,海南出版社一九九六年十月版,16.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