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人民解放軍內部曾經卷起一場反教條主義斗爭的風波。這場斗爭令人震驚地在軍內高層揪出了一個所謂“以蕭克為主帥、李達為副帥的反黨宗派集團”,一批高級將領和高中級干部被打成“反黨分子”,包括劉伯承在內的一批軍中將帥受到錯誤批判和處理:劉伯承元帥被迫辭去軍事學院院長兼政委的職務;主管全軍軍事訓練和院校工作的解放軍訓練總監部被撤銷,蕭克上將、李達上將被免去國防部副部長兼訓練總監部部長、副部長的職務,調出軍隊,陳伯鈞上將、宋時輪上將、郭天民上將等也都受到嚴厲批判。這場斗爭使建國后剛剛起步的軍隊正規化、現代化建設進程受到嚴重挫折,極大地破壞了軍隊訓練和院校教學工作,并且給以后的軍隊建設工作造成了長期的惡劣影響。
這段歷史過去快四十年了。這里發表的蕭克將軍的回憶,真實地記述了這場所謂“路線斗爭”的來龍去脈。
事情的由來
話得從1956年說起。
這年2月蘇共召開二十大,暴露出蘇聯社會主義建設中的一些問題。毛主席、黨中央提出要“以蘇為鑒”,探索一條自己的建設道路。6月,中央發出《關于學習(改造我們的學習>等五個文件的通知》,強調對蘇聯經驗要采取學習和批判的態度,既要學習蘇聯的先進經驗,又要反對教條主義和機械照搬。
同全國各方面的工作一樣,我軍也開始了對于學習蘇聯經驗中的教條主義偏向的檢查糾正。
新中國成立伊始,我軍便進入了一個建軍的新的歷史時期。戰爭年代我軍建設處于比較低級的階段,裝備簡單、低劣,編制、制度不正規,缺乏嚴格的軍事紀律,作戰指揮也不集中、不統一且帶有游擊性。這在過去是不可避免的,是那個歷史條件下的產物,因而有客觀必然性。建國以后,客觀情況發生了根本變化,所以我軍的建設也由低級、中級向高級階段發展。第一屆政協開幕式上,毛主席就提出我們將不但有一個強大的陸軍,而且有一個強大的空軍和一個強大的海軍。從小米加步槍到飛機加大炮,不只是裝備的更替,更是我軍向正規化、現代化方向的前進。1951年,中央軍委提出“建設正規化、現代化的國防軍”的口號,第二年毛主席和中央軍委又提出“建設我軍為世界上第二支最優良的現代化的軍隊”,1953年提出建設“第二支最優良的現代化的革命軍隊”。這些提法雖然有些不同,但基本意思都一樣,即要求人民解放軍這支革命軍隊正規化、現代化。
正規化、現代化首先是人的正規化、現代化,因此培養大批具有豐富現代軍事科學知識、軍政素質很高的領導人才,展開嚴格的正規化的軍事訓練,尤為重要。為此,1951年成立了以劉伯承為院長兼政委的軍事學院(設在南京),到1957年全軍陸續建立了125所軍事院校。1955年成立了與總參謀部平行的解放軍訓練總監部,統管全軍的軍事訓練。訓練總監部以劉伯承為部長,因為劉伯承在南京主持軍事學院的工作,便由葉劍英代理部長,李達、蕭克、張宗遜、彭紹輝、周士第、郭天民任副部長,并分別兼任下屬各二級部部長。一個部門任用這么多高級將領,足見中央和軍委對軍訓工作的重視程度。1957年末,由于葉劍英忙于軍事科學院的籌備工:作,由我接替他擔任訓練總監部部長兼黨委書記。
從1952年到1956年,我軍建設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完成了由過去單一兵種到諸軍兵種合成軍隊的轉變,制定和頒布了共同條令及一系列規范,實行了正規化建設所必須的“三大制度”,即義務兵役制、軍銜制和軍官薪金制。
當然,我軍在正規化、現代化建設過程中也存在一些缺點。如同我國大規模經濟建設一開始就學習蘇聯一樣,我軍建設一開始也只能向蘇聯學習。50年代前期我軍正規化訓練的基本內容和基本要求,是從蘇軍學來的,在當時的條件下,這同樣帶有一定的必然性。在學習過程中,既學了許多有益經驗,也機械地照搬了某些不適合我國國情的東西,同我軍優良傳統結合不夠。例如,有的人對黨的集體領導制度和政治工作制度的傳統一度有些忽視,提出“要實行單一首長制”、“政治機關要大大壓縮”、“政治干部要大批改行”等錯誤意見。
經過一段時間,這些缺點和偏差逐漸被察覺,并開始得到糾正。1953年12月至1954年1月召開了全國軍事系統黨的高級干部會議,批評了以單一首長制來抵銷和削弱政治工作的偏向,提出要糾正軍訓工作中指標過高、過急及某些形式主義的缺點。1955年7月,劉伯承在給彭德懷呈毛主席的報告中,也提出學習蘇聯軍事科學,亟需學習我軍戰史,使普遍真理與中國具體實踐相結合,以發揚光榮的戰斗傳統。劉伯承還建議,對蘇軍野戰條令要批判地使用,要編寫我軍自己的條令。這些意見也很快貫徹到了實際工作中,比如到1956年,大部分教材(除兵器部分外)都已重編。
風起于青萍之末
在學習五個文件、檢查教條主義偏向的過程中,軍內在對建國以來的軍事訓練的估計問題上發生了分歧。
訓練總監部在回顧學習蘇軍經驗情況、總結全軍訓練工作時,絕大多數同志認為,在向蘇軍學習過程中,確實存在某些不切實際、機械搬用和形式主義的毛病;但同時認為,我們是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學習蘇聯的.因為抗美援朝急于用,不抄不搬一部分也不大可能,那時我軍的武器裝備大部分從蘇聯引進,技術教材和戰術教材自己一時寫不出來,只能用他們的,這就必然帶來一些副作用。但總起來看,建國六年來,軍訓工作成績是主要的,缺點錯誤只是支流。
但也有少數同志認為,教條主義在軍隊訓練和教育系統已成為——種主要傾向,從訓練方針、訓練內容到訓練方法都有嚴重的教條主義,已是方針、路線問題。
南京軍事學院也存在不同意見。一部分學員對當時實行的“六個小時一貫制”的課業制度和近似“三堂會審”的考試形式反應強烈,認為不符合中國人的生活習慣,太緊張、太嚴格,受不了。有的學員還給上級寫信,反映學院“教材方面,教學方法方面,對待我們的經驗的態度方面以及其他方面”,都有教條主義傾向。
當時訓總一個工作組在南京軍事學院調查。工作組有的人把訓練工作中的某些缺點錯誤,都同教條主義聯系起來,形成了軍事學院教條主義嚴重的結論。有的人甚至說“軍事學院是教條主義的大本營”。這段時間還傳出“訓練總監部是教條主-艾司令部”的說法。
種種分歧,種種說法,引起了主持軍委工作的彭德懷的重視。1957年2月,彭德懷親率工作組到南京軍事學院調查。回到北京后,彭德懷向中央和軍委寫了一份書畫報告。報告肯定了軍事學院工作的成績,又特別指出:“……在過去幾年的教學中,存在一個很大的缺點,就是在教學中的教條主義相當嚴重。最主要的表現是教學內容和我國我軍當前的實際情況不相適應。”
分歧沒有彌合,反倒因為這份報告加重了。軍事學院黨委擴大會經過討論,作出了《關于開展反對教條主義的決定》。這個決定肯定學院工作成績是主要的,對缺點錯誤只是寫有“教條主義傾向”,而沒有同意彭德懷“教條主義相當嚴重”的提法。
我當時在北京參加了軍委秘書長黃克誠組織的對這個報告的討論。我明確表示不同意“教條主義是訓練和教學中主要傾向”的估計,對把軍事學院冠以“教條主義大本營”的說法更不滿意。我認為,工作中有缺點、有錯誤可以批評,可以糾正,但不能夸大事態;軍事學院在教學方面有生搬硬套的東西,但不能說在整個教學內容上都“與我軍的實際情況不相適應”。黃克誠不贊同我的意見,認為報告的評價是適當的。我堅持認為,應當肯定學院的成績是主要的、基本的。黃克誠認為,報告沒有否定學院的成績。我認為,說教學內容和我國我軍實際情況不相適應,邏輯上就是全稱否定,這樣就近似全盤否定,至少容易產生全盤否定的錯覺。黃克誠說,那就把這句話改成“有些不適應”。這樣一講,我也就不再說什么了。
盡管不說了,但認識沒有統一,我感到當時的分歧并不是要不要學蘇聯和有沒有教條主義的問題,而是對建國以來中央和軍委制定的建軍方針以及依據建軍方針制定的訓練方針怎樣看的問題。軍隊的訓練方針都是經軍委審定批準的,這些方針又是根據中央和軍委關于向現代化、正規化戰略轉變的建軍方針擬定的。不能一反教條主義,就連訓練方針甚至建軍方針都否定了。
1958年2月,彭德懷送來一篇慶祝蘇軍建軍30周年的講話稿初稿,征求我的意見。其中說到:“把正規化現代化同我們在長期革命斗爭中建立起來的黨的領導和政治工作對立起來看,當作全面的建軍方針,這顯然是不夠全面的、錯誤的,因為正規化現代化這兩個口號沒有聯系政治內容,所以在軍隊中曾經引起了一些認識上的偏差”。
我對彭總批評正規化和現代化的口號不大贊同,聯系到他對軍事學院教學工作的評價,感到有必要同他交換一下意見,就寫了一封信。
我在信中寫道:“我們過去提出這個口號對不對?我認為是對的。因為,正規化是對游擊性說的。當著革命還沒有在全國范圍勝利的時候,我們處于農村,生產力低和交通不便的條件下,各個地區產生起來的軍隊,除了黨的統一領導和統一的戰略戰術思想外,其它如編制、裝備、供應、作風、制度等等,都不統一,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也是正確的,……全國范圍勝利后,我軍有全國經濟基礎(其中有百分之幾十的現代工業,而且比重隨著國民經濟的恢復和建設而逐漸增大)的支援,又有蘇聯等國家對我的援助,前述情況就基本結束,因而提出正規化的口號,這是合平歷史發展情況的。與正規化口號同時提出的現代化口號,理由也是如此。”
我還引證了政協《共同綱領》和毛澤東、朱德、周恩來及彭德懷本人過去對兩個口號的論述,認為“正規化現代化的口號,是黨中央、軍委及許多負責同志提出的,他們提出這個口號,不僅是從要具有和掌握現代軍事和學術來提的,而且同時是包括和聯系政治內容說的。……在執行這一口號中,有若干同志產生錯誤認以和產生一些偏差,這是必須批判和堅決糾正的,因此建議將批評的火力集中在這些傾向方面,而不要批評口號的本身”。
那時,黨內軍內的風氣還比較好,可以提不同意見,我也沒有什么顧慮。事情到這時,也只是認識上的分歧。誰知,這些分歧竟引發了一場暴風驟雨般的政治斗爭,這封信也成了我向彭總進攻的“罪證”,被說成是“挑刺挑到國防部了”。
突如其來的風暴
我給彭總寫信后不久,訓練總監部召開機關四級于部會議。這次會議是為了貫徹中央關于反右傾、反貪污浪費,同時反教條主義的指示。會議由我主持。反貪污浪費,大家認識都一致。討論到反右傾和反教條主義時,又發生爭論。大家對前段傳說“訓總是教條主義的司令部”、“軍事學院是教條主義的大本營”等不滿,認為應當肯定全軍的訓練工作。對原在訓總工作、批評軍訓工作“教條主義嚴重”的一位負責人,大家意見很大,一時言辭比較激烈,說了一些過頭話。
就在會議快要結束時,事情起了變化。總政治部派來工作組,工作組負責人一來就說,訓練總監部是搞教條主義,還宣布:“訓總的四級干部會,是向黨進攻的會,因為反對XXX就是反對彭總,就是反黨反中央。”會議風向急轉,基調變成廠反教條主義。
這時,一場政治斗爭的風暴突然降臨。
我接到參加軍委擴大會議的通知,訓總機關四級干部會暫時休會。
召開軍委擴大會議,是1958年3月毛主席在成都會議上提議的。當時,“大躍進”勢頭已起,毛主席想借此促一促軍隊工作,以整風的方式討論軍事建設中的重要問題,統一認識。會議開始并沒有把反對教條:主義當作中心議題,開了約兩個星期,反教條主義變成了主題。
我起初對這個變化感到納悶,一年后,1959年8月林彪在軍委擴大會議上的講話透了底,原來從中作祟的是林彪。林彪在那次講話中說:“去年軍委擴大會議反教條主義的情況,我記得很清楚。訓總四級干部會議開了個把月,……我剛回京時,XXX同志找到我那里去,無意中談到蕭克,……蕭克有教條主義傾向,我才開始接觸到這個問題,當時葷委擴大會議馬上要開,但并沒有確定以反教條主義為主題。得到這個材料以后,認為應該以這個為主題,軍委擴大會議應該有這個思想內容。把情況報告毛主席,毛主席認為應該開展這個斗爭。會議是毛主席決定的,材料是XXX提供的,這才有去年以反教條主義為中心的軍委擴大會議……”
會議不僅變了主題,而且把反教條主義上升為“路線斗爭”,認為反教條主義斗爭是“在建軍新階段中兩條軍事路線的斗爭”,并給我們扣上了“軍事教條主義”、“反對毛澤東伺志的建軍思想和戰略方針”的帽子。有人說,八年來“軍隊的建設實際上存在著兩條路線的斗爭”,“一條是中央軍委的正確路線”,“另一條,是和中央軍委的路線相違背的、教條主義的、軍閥主義的、違背人民戰爭、人民軍隊建設原則的建軍路線”。并且說這個斗爭是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資產階級軍隊和無產階級軍隊建軍原則的斗爭在黨內的反映。
會議期間,6月23日、29日,毛主席作了講話。他說:“現在學校奇怪得很,中國革命戰爭經驗不講,專門講‘十大打擊’,而我們幾十個打擊也有,卻不講。……不知道軍事學院、訓總到底有多少馬克思列寧主義。馬列主義本來是行動的指南,而他們當作死條條來啃,馬克思、列寧在的話,一定批評他們是教條主義。”他還不適當地批評了劉伯承。
毛主席講話以后,批判的溫度又上升了。會議采取“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的方式,批判教條主義和所謂“資產階級軍事路線”,先后點了我、李達、陳伯鈞、宋時輪、粟裕、葉劍英、劉伯承的名。正在外地養病的劉伯承帶病赴京,一下火車就要直接到會場上作檢討,結果因身體不好,特別是因眼病加重,眼壓升高,住進了醫院。住院之后,劉伯承冒著眼睛失明的危險仍繼續寫檢討。7月10日,他在別人攙扶下,邁著蹣跚的步子走上講臺作檢討。在檢討中,他既實事求是地說明情況,也違心地作了自我批判。除了迫于壓力,劉伯承更多地是想盡快平息事情,保護一批同志。言者話音沉重,聽者為之動容。看著這位年近古稀而又疾病纏身的老帥,許多人潸然淚下,以致聽完他的檢討后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蒼天有眼,也會為之垂淚。然而,斗爭的火力卻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愈來愈猛。會上竟編造出一個“以蕭克為主帥、李達為副帥的反黨宗派集團”,說我們是“有計劃、有組織地向中央和軍委的正確路線猖狂進攻”。會議還批判我給彭德懷的上書,是只要正規化、現代化,不要革命化。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們已經沒有申辯的權利,只能坐在被告席上挨斗。南京軍事學院訓練部部長蔡鐵根在會上說共同條令是經彭總修改、軍委例會通過和毛主席批準的,話未說完即被當場摘掉領章帽徽,連轟帶扭,趕出會場,關押起來。
眼前發生的這一切真是觸目驚心!這是我入黨以來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事情,而且竟發生在一千幾百位我軍高級將領參加的會議上!我真是痛心極了。更讓我無法接受的是逼著我承認“反黨”,我無論如何不接受這個“罪名”。那些日子里,我常常徹夜不眠,眼望天花板,一直到天明。 然而,在那種氣氛下,不容你接受不接受。,軍委擴大會議開了兩個多月,最后作了決議;給我的定性是:“一貫堅持資產階級的軍事路線”,“從極端嚴重的資產階級個人野心出發,進行反黨反領導的宗派活動,企圖改變我們人民軍隊的面貌”。對我們作了嚴厲的組織處理。
余波未平
軍委擴大會議結束后,對我們的批判仍未停止。總政治部派了工作組到訓練總監部,領導批判斗爭,指定訓總組成新的臨時黨委,進行揭發批判。他們把預先圈定的所謂“反黨宗派成員”,分別采取隔離、禁閉、監視的手段,威逼利誘,以使我們認罪。
我在軍委擴大會議上始終沒有承認“反黨”。這時他們就用高壓政策,大會批,小會斗,有時連晚上也不能休息,以逼迫我就范。從5月到8月,我連續挨了四個多月的批判,身體精神疲憊不堪,心中窩火,加上時值夏季,正當酷暑,在一次批斗會后從禮堂回辦公室時,忽覺胸口難受,就蹲在路邊大口大口吐起血來,回到家里又吐了不少。醫生見狀,端了吐滿血的痰盂給有關人員看,他們不但沒有表示同情,反而指責醫生“同情反黨分子,立場不穩”。
我心中的痛苦難以名狀。入黨三十多年,歷經艱辛,我在長期工作中有不少缺點錯誤,但絕不會“反黨”。我還想為黨做工作,還想繼續干革命事業,如果就這樣死了,豈不冤枉?我想,只要人在,“戴帽子”又有什么關系?我已經是被打倒的人了,再承認一個“罪名“也不過是打倒。“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將以我畢生的言行,證明我對黨的忠誠。我決定作違心的檢討。
我按照他們的需要寫了檢討,這才算過了關。
1959年5月14日,中央批轉了總政治部《關于以蕭克同志為首的資產階級軍事路線和反黨宗派活動》的報告,以中央文件的形式下發到軍隊團一級黨委和地方的地委,這場反教條主義的斗爭才算結束。
在運動中,除了我、李達、郭天民外,李鐘奇、吳偉、趙凌漢、葉楚屏、楊力勇、李文芳、王波、劉光第、王時彥、陳緒英等十幾人都被打成“反黨分子”。這些在訓練工作崗位上兢兢業業、辛勤工作的同志,有的被撤職,有的被降職降級,有的被調出軍隊到地方安置。對陳緒英處理最重,因為他拒絕揭發被點名批判的高級領導人的所謂“反黨”活動,被趕出軍隊,送邊疆勞動改造。
同軍隊的磨難比起來,個人的不幸還算不了什么。由于反教條主義斗爭開了惡劣的先例,全軍各級主管訓練工作的干部和院校工作的干部,大部分受到錯誤批判;院校教員特別是教研室主任一級的干部,被指責為“傳播資產階級軍事路線的媒介”而調離院校,改行或轉業。從此以后,部隊不敢抓軍事訓練,不敢抓院校工作,不敢學習外國經驗,不敢開展軍事學術研究,建國以后剛剛起步的我軍正規化、現代化建設遭受嚴重挫折。這是1958年反教條主義斗爭造成的更為嚴重的后果。
那場斗爭也開了建國以后軍內以大批判開路、無限上綱、無情打擊的壞頭。不到一年,彭德懷上書毛澤東,好心批評“大躍進”的錯誤,也被打成“反黨集團”,又過了一年多,林彪又用同樣的手段整譚政等同志。到了“文化大革命”,更是冤獄遍地。
“文革”結束以后,1958年的反教條主義斗爭被黨中央否定,受這場錯誤批判牽連的同志逐步得到了平反,這樁公案得以澄清。有一件事令我十分感動:還在“文革”前,彭總被“罷官”后,曾囑托他的侄子彭起超代他向我道歉。“文革”結束后,彭起超找到我家對我說,他伯伯要他向我轉達幾句話:“1958年的事,讓你們受苦了,對不起同志們啊!”我聽了非常激動。彭老總不愧是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光明磊落,坦坦蕩蕩。他的話,既是自責,也是一個老革命家對黨內斗爭這個問題的深刻思考。
1958年的那場風波過去快四—十年了,回想起來總不免感到痛心。但回首沉痛的歷史能從中總結出深刻的教訓,以為今天和未來的借鑒。還是那句老話:“前事不忘,后事之師。”但愿我們能夠從以往的錯誤中確實吸取教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