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九五六年黨內圍繞經濟工作是否存在急躁冒進問題的爭論中,毛澤東對周恩來等主張反對急躁冒進是不滿意的,但是,究竟以什么方針來進行建設,他還在思索中。到一九五七年秋天,國際上波匈事件已經過去,國內反右派斗爭基本結束,第一個五年計劃提前超額完成。隨著形勢的發展,毛澤東又著重考慮到建設方面的問題,觀點也更加明確起來。當時,有兩個新的情況對毛澤東的思考也產生影響:一個是,整風運動開始后,個別人利用黨內關于“反冒進”的爭論,攻擊新中國的經濟工作搞糟了,甚至提出共產黨不能領導經濟等。這使毛澤東更加認定:“反冒進也促進了右派的進攻”。因此,當反右運動高潮過去后,他回過頭來準備解決黨內對怎樣建設社會主義的這場爭論。用他后來的話說是:“用整風來反掉右傾保守思想”。另一個原因是,這年十一月二日至二十一日,毛澤東到莫斯科參加十月社會主義革命四十周年慶典,接著又參加各國共產黨和工人黨代表會議。在同蘇共領導人會談中,赫魯曉夫告訴毛澤東:“十五年后,蘇聯可以超過美國。”這使毛澤東十分興奮。他回答說:“十五年后,我們可能趕上或超過英國。”毛澤東的依據是,他在同英國共產黨負責人波立特、高蘭的談話中了解到,再過十五年,英國鋼的年產量可從現在的兩千萬噸增長到三千萬噸,而中國再過十五年可能達到四千萬噸。胡喬木后來回憶:“毛主席對這個會議非常滿意。加上蘇聯的人造衛星上天,毛主席這時確實感到勝利在我們一邊,提出東風壓倒西風,超英趕美。”“毛主席覺得可以探索一種更高的發展速度。把群眾發動起來,而且是全國發動起來,生產一定會大躍進。”毛澤東從莫斯科給國內打電話,批評一九五六年的“反冒進”是不對的,說以后再也不要提反冒進了,搞社會主義就要冒一點。
十一月下旬,毛澤東從蘇聯回國后,連續召開會議討論他正在思考的如何取得更高發展速度的問題。十二月八日他離開北京,到華東地區停留了將近一個月。毛主席認為那時北京的空氣沉悶,華東的空氣活躍,想以地方來促北京。十二月十四日,周恩來陪同緬甸友好代表團和緬甸經濟考察團到達杭州。十六日和十七日,他在杭州參加了毛澤東召集的,有柯慶施、舒同、曾希圣、劉順元、江渭清、葉飛、江華參加的會議,討論浙江省委向省第一屆黨代會第二次會議的工作報告。當時,因為也門王國副首相兼外交和國防大臣巴德爾王太子將第一次到中國訪問,十二月二十六日,周恩來趕回北京。一九五八年一月一日,周恩來陪同巴德爾又到杭州,并在二日至四日繼續參加毛澤東召集的會議。除前次會議參加的人員外,這次會議又增加了胡喬木、陳丕顯、林鐵、石西民、張春橋等。
在杭州召開的這兩次會議,討論了黨領導經濟建設的方法問題;政治與業務的關系問題;技術革命問題等。毛澤東在會上發了脾氣。周恩來等提出過的反對急躁冒進的主張受到嚴厲批評。毛澤東后來說:杭州會議,我在那里放火,“我是放恩來的火,有柯老(原編者注:指柯慶施)為證,就在杭州,實在憋不住了。幾年之氣,就向薄一波發泄。我說:我不聽你這一套,你講什么呀?我幾年都不看預算了,橫直你是強迫簽字。”毛澤東還在周恩來面前“發了一通牢騷”,說:“農村社會主義高潮一書的序言,對全國發生了很大的影響,是‘個人崇拜’、‘崇拜偶像’?不管什么原因,全國各地報紙,大小刊物都登載了,發生了很大的影響。這樣,我就成了‘冒進的罪魁禍首’。為什么軍隊多了幾十萬人,招收工人學徒多了一百多萬人?我說各部門都有對形勢估計不足的情況,反對右傾保守為什么要多加人,我不懂,我也不知道。”但是,杭州會議并沒有取得令毛澤東滿意的結果。
一月六日,周恩來回到北京,為即將召開的一屆人大五次會議作準備。考慮到一九五八年的預算和年度計劃等需要研究確定,周恩來向毛澤東建議,是否在人大會召開前先開一次黨內會議討論一下。毛澤東表示同意,并親自寫了準備到南寧去開會的通知,通知寫道:“吳冷西,總理,少奇,李富春,薄一波,黃敬,王鶴壽,李先念,陳云,鄧小平,彭真,喬木,陳伯達,田家英,歐陽欽,劉仁,張德生,李井泉,潘復生,王任重,楊尚奎,陶鑄,周小舟(已到),史向生,劉建勛,韋國清,毛澤東,共26(27)人,于11日,12日兩天到齊,在南寧開十天會,二十號完畢(中間休息二天到三天,實際開會七天到八天)。”他還提出,會議期間“譚震林管中央,總司令掛帥。陳毅管國務院。”
一九五八年一月十一日,會議在南寧如期召開。毛澤東所點的人中,陳云、鄧小平、張德生、潘復生沒有到會,周恩來因為要送巴德爾王太子回國,到南寧的時間推遲了兩天。會議的重點本來是總結第一個五年計劃的執行情況和討論第二個五年計劃及長遠規劃等問題,但是,就在南寧會議的第一天,毛澤東又提出“反冒進”的問題,把三中全會以來對“反冒進”的批評推向高潮。毛澤東說:“不要提反冒進這個名詞——這是政治問題。首先沒有把指頭認清楚,十個指頭,只有一個長了包,多用了一些人(工人,學生),多花了一些錢,這些東西要反。當時不要提反冒進,就不會搞成—股風,吹掉了三條:一為好快多省;二為四十條綱要;三為促進委員會。這是屬于政治,不屬于業務。一個指頭有毛病,整一下就好了。原來‘庫空如洗’,‘市場緊張’,過了半年就好了,變過來了。沒有搞清楚六億人口的問題,成績主要,還是錯誤主要?是保護熱情,鼓勵干勁,乘風破浪,還是潑冷水泄氣?”第二天,毛澤東從工作方法的角度繼續闡述他的觀點:“我們要注意,最怕的是六億人民沒有勁,抬不起頭來就很不好。群眾觀點是從六億人口出發。看問題要分別主流、支流,本質、現象。”“工作方法希望改良一下。這一次千里迢迢請同志們來一趟,是總理建議的,本來我不想多談,有點灰心喪志。”他還說:“右派的進攻,把一些同志拋到和右派差不多的邊緣,只剩了五十米。”這些措辭嚴厲的批評,使會議從一開始空氣就非常緊張了。
一月十三日,周恩來到機場送走巴德爾王太子回國的當天傍晚,乘飛機抵達南寧。同一天,柯慶施也飛抵南寧。這天晚上,毛澤東約周恩來、劉少奇談話,直到深夜。在十六日的會上,毛澤東拿出柯慶施在上海市黨代會作的《乘風破浪,加速建設社會主義的新上海》的報告說:“柯文章很好,上海一百萬工人,無產階級集中的地方才能產生這篇文章。”他當眾對周恩來說:“恩來同志,你是總理,你看,這篇文章你寫得出來寫不出來?”周恩來回答說:“我寫不出來。”毛澤東又說:“你不是反冒進嗎?我是反反冒進的!”聽了毛澤東的批評,周恩來和到會的副總理們“坐臥不安”。當年隨周恩來一起到南寧開會的他的經濟秘書顧明后來回憶:“幾乎每天晚上,先念、一波等都聚在總理那里討論到夜里二三點,商議怎么檢討等等。那時,會議的形勢很緊張。”
一月十七日,毛澤東在聽取各省市匯報時繼續批評反冒進。他認為,反冒進是針對他所寫的《中國農村的社會主義高潮》的“序言’,說:一九五六年六月二十日《人民日報》社論,“要反對保守主義,也要反對急躁情緒”,把我撇開,又要利用我。二不麻煩我,二可利用我打別人。“沒有想到造成這樣反冒進空氣,挫傷積極性沒有料到。”
經歷了兩次杭州會議的周恩來,對毛澤東的批評不是毫無思想準備,但他沒有想到毛澤東會發這么大的火,把問題提得這么嚴重。一月十九日,毛澤東約周恩來單獨談話。隨后,繼續進行大會討論。會議從晚上八點多一直開到深夜一點多。周恩來在大會上發言,對反冒進問題承擔了責任。他說:反冒進這個問題,一段時間(一九五六年夏季到冬季)帶方針性的動搖和錯誤。“反冒進是由于不認識或者不完全認識生產關系改變后生產力將要有躍進的發展,因而在放手發動群眾進行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中表示畏縮,常常只看見物不看見人,尤其是把許多個別現象夸大成為一般現象或者主要現象,這是一種右傾保守主義思想。”他說:反冒進的結果損害了三個東西:促進會、農業四十條、多快好省,使一九五七年的工農業生產受到了一些影響,基本建設也減少了一些項目,而最重要的是群眾和干部的勁頭得不到支持,反而受到束縛,使我們建設走群眾路線這一方針受到某些損害。“這個方針是與主席的促進方針相反的促退方針。實行這個方針,不管你主觀想法如何,事實上總是違背主席的方針的。越是不自覺這是方針性的違背,就越嚴重越危險。”他表示:“這一反冒進的錯誤,我要負主要責任。”
一月二十日,毛澤東說:冒進是全國人民烈焰沖起來的,是好事,部分是壞事,反冒進把前進放在第二位了。第二天,他在會議上作總結性發言,提出:“從一九五八年起,在繼續完成思想、政治革命的同時,著重點應放在技術革命方面。”關于反冒進問題,他強調教訓是:“反掉了三個東西,把一些同志拋到(同)右派似乎相近的地位。”把話說得這樣重,使許多人不好再發表不同意見了。
一月二十三日凌晨,南寧會議結束。當天下午,周恩來和劉少奇一起回到北京。
二月一日至十一日,全國人大一屆五次會議在北京召開。周恩來在會上作《目前國際形勢和我國外交政策》的報告。李先念和薄一波分別作《關于1957年國家預算執行情況和1958年國家預算草案的報告》和《關于1958年度國民經濟計劃草案》的報告。這兩個報告是在南寧會議期間經周恩來審改過的。報告要求:各地方、各部門要切實保證本部門財政的收支平衡,非因重大災荒等事故,不得向國家要求追加支出。在擴大各地方、各企業財政管理權限的同時,中央各業務主管部門應該加強全面的綜合平衡工作,并且加強業務方針的領導。報告還強調,一九五八年不僅應當使工業生產在數量方面有一個躍進,而且應當在質量方面也有一個躍進的發展。這次會議確定,一九五八年的鋼產量是620萬噸。這個指標是根據南寧會議要求生產計劃制定三本的精神確定的。所謂三本是:“中央兩本,一本是必成的計劃,這一本公布;第二本是期成的計劃,這一本不公布。地方也有兩本。地方的第一本就是中央的第二本,這在地方是必成的;第二本在地方是期成的。評比以中央的第二本為標準。”國務院要求這是國家的第一本,要求各省市自治區、各部門在此基礎上再制定第二本。從這個數字來看,指標的安排比較高,但并沒有遠離正常的軌道。
二月二十二日,周恩來結束對朝鮮的訪問回到北京。這時,北京正在舉行政治局擴大會議,傳達南寧會議精神,繼續批評“反冒進”問題。不過,同南寧會議時相比,會議的氣氛緩和了許多,因為,一些搞經濟的同志“睡不著覺,吃安眠藥”,毛澤東認為:“我們還是靠這些人辦事,此外沒有人”。關于“反冒進”的性質,毛澤東在十八日的會上說:“一九五六年反冒進這是個什么事情呢?這是大家都在正確的總路線之下,在個別問題上意見不一致這么一種性質。”“以后反冒進的口號不要提,反右傾保守的口號要提。”毛澤東還說:“冒是有一點冒,而不應該提什么反冒進的口號。”“今年下半年,你們就看到要有一個大冒就是了,我看是比那一年冒還要厲害”。
這時,像周恩來這樣受到嚴厲批評的一些領導人不能再發表什么不同的意見。他們必須顧全大局,不能不鄭重地考慮毛澤東不久后所說:“搞的不好,我們黨會分裂,一分為二。”
為了鞏固反“反冒進”的“成果”,毛澤東提出再到成都開一次會。他說:“我們在南寧是半個中國了:華東、中南、華南這三個區域,東北找了一個歐陽欽,華北找了一個劉仁,西北是張德生,西南是李井泉。這一次我們是到成都,大概是三月上旬,去談一談。”
成都會議是從三月九日至二十六日召開的,參加會議的除政治局委員外,還有中央有關部門負責人和各省、市、自治區黨委第一書記,會議在成都郊外金牛壩的金牛賓館舉行。
三月九日,會議的第一天,毛澤東又提出“反冒進”問題,他說,建設社會主義有兩種方法的比較,“一種是馬克思主義的‘冒進’,一種是非馬克思主義的‘反冒進’,究竟采取哪一種?我看應采取‘冒進’,很多問題都可以這樣提”。從三月—九日至二十六日的十八天會議中,“毛澤東始終處于興奮狀態”,他除了在聽各省匯報時不斷插話外,一連發表了六次長篇講話。他也談到,在建設速度上要留有余地,“不要公開去擋,要在內部講清楚,把空氣壓縮一下,要去掉虛報,浮夸,不要爭名,而要務實。”但是,他更多地談的是要‘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并提出“鼓起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的總路線”。毛澤東認為:“過去八年的經驗,應加總結,反冒進是個方針問題,南寧會議談了這個問題,談清楚的目的是使大家有共同語言,好做工作。”
周恩來在會上作了兩次發言,一次是總結外交工作;一次是繼續對“反冒進”問題進行檢討。
關于“反冒進”問題,周恩來根據毛澤東所指出的問題檢討說:“在當時就是沒有聽取多方面意見,沒有接觸群眾和實際,而只局限在會議室和辦公室中,更沒有看清在所有制改變后解放了的生產力要求大發展的群眾運動正在起來。我們反而只看見死的物不看見生氣勃勃的人,務實而不務虛。我負主要責任提出的反冒進報告就是對群眾生產高潮這個主流潑了冷水,因而不是促進而是促退,不是多快好省,而是少慢差費,四十條也就被打入冷宮,這就是問題的本質。我也認為問題本質還不是什么戰時赤字和和平赤字的問題,這兩種赤字雖然有條件的不同,但對于我們共產黨人來說,解決這兩種赤字的方針是一個,就是只能依靠人民的力量。”“當時確沒有這樣認識,等到右派教育了我,主席提醒了我,群眾實踐更啟發了我,才逐漸認識這是在社會主義建設問題上方針性的錯誤。更深一層說也就是對社會主義革命本質的東西解放生產力,社會主義建設的主流發動群眾、發展生產看不到,自然就抓不起了。”
盡管毛澤東感到會上“思想談得較少,似是缺點”,但是“這次會議解決了大批問題比南寧進一步”,他說:“會開得很好,重點歸結到方法問題。”對周恩來的檢討,毛澤東說:“如果從經驗上、從方法問題上作為例子,那倒是可以的。這個問題不是個什么責任問題,也不是老要聽自我批評的問題,南寧我們都聽過了,北京也聽過了的。”周恩來的檢討還沒有使毛澤東感到滿意。
成都會議通過了《關于一九五八年的計劃和預算第二本賬的意見》,《關于發展地方工業的意見》等三十七個文件。在“反冒進”、鼓干勁的形勢下,會議制定的各項經濟指標比二月間全國人大會議通過的第一本賬大幅度地提高了,例如,農業總產值的增長速度由百分之六點一提高到百分之十六點二;工業總產值的增長速度由百分之十提高到百分之三十三。為了鞏固這次會議取得的成果,把形成的決議以更權威的方式確定下來,中共中央決定召開一次全國性的黨的代表大會。由于這時離上一次全國黨代會只有一年多,因此決定以中共八大二次會議的形式召開,這在中國共產黨的歷次全國代表大會中是一個例外。
成都會議結束后,中共中央馬上開始為即將召開的八大二次會議作準備。毛澤東離開成都,經重慶,下三峽,到武昌召集華東和中南一些省委書記開會,傳達成都會議精神,統一思想;劉少奇返回北京主持修改在成都會議上通過的準備提交八大二次會議的政治報告(草案)。
三月二十七日,周恩來和鄧小平、陳云一起回到北京。應該說,周恩來從南寧會議以來一直處在痛苦的思想斗爭中,他需要有一個安靜的環境,坐下來認真地總結一下這幾年來的經濟工作,如果錯了,究竟錯在哪里;認真思考一下南寧會議以來毛澤東一次又一次的批評。但是,回到北京后,繁忙的外事活動,特別是黃河三門峽水利樞紐工程中出現的問題,占據了他很多時間。一位當年在周恩來身邊工作的同志回憶說:“現在回想起來,那是周總理最痛苦的一段時間,但是,在工作面前,在我們這些工作人員面前,他從來沒有表現出來,對工作依然是那么認真,那么投入。”
五月五日至二十三日,經過充分醞釀和準備的八大二次會議在北京中南海懷仁堂舉行。五月五日下午三時,大會正式開幕,由毛澤東主持。會議聽取劉少奇代表中央委員會作的工作報告和鄧小平作的關于莫斯科會議的報告。中央委員會的工作報告中,對國內主要矛盾作出這樣的分析:“在整個過渡時期,也就是說,在社會主義社會建成以前,無產階級同資產階級的斗爭,社會主義道路同資本主義道路的斗爭,始終是我國內部的主要矛盾。這個矛盾,在某些范圍內表現為激烈的、你死我活的敵我矛盾。”這就繼毛澤東在八屆三中全會的講話之后,在黨的全國代表大會上正式改變了八大一次會議關于國內主要矛盾的正確結論。報告強調黨的工作重點要轉移到經濟建設方面來,向全黨正式提出由毛澤東倡議的“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的總路線”,號召全黨“要在整風運動的基礎上,進一步地處理人民內部矛盾,有系統地改進國家工作,加強各級黨組織的工作,百折不撓地為貫徹執行社會主義建設的總踐線而斗爭。”對這條總路線,中共中央后來在《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中是這樣評價的:“其正確的一面是反映了廣大人民群眾迫切要求改變我國經濟文化落后狀況的普遍愿望,其缺點是忽視了客觀的經濟規律。”報告中對如何建設社會主義的問題,強調“建設速度問題,是社會主義革命勝利后擺在我們面前的最重要的問題”,“在社會主義建設的問題上,黨中央和毛澤東同志歷來的主張同樣是很明確的,即應該采取快些好些的方法,拒絕慢些差些的方法。但是有些同志在這個問題上還保存一些所謂‘右比左好’,‘慢比快好’,小腳走路比大步前進好的陳腐觀念”,因此“不斷地批判那些確實存在的右傾保守思想,就有完全的必要了。”毛澤東在修改這個報告時,還加了一段:“一個馬鞍形,兩頭高、中間低。一九五六年——一九五七年——一九五八年,在生產戰線上所表現出來的高潮一低潮一更大的高潮,亦即躍進一保守一大躍進,不是大家都看得很清楚了嗎?馬鞍形教訓了黨,教訓了群眾。”從五月八日開始,陸陸續續進行了十天的大會發言,發言中,“解放思想,敢想敢做的呼聲壓倒一切”。
周恩來和陳云在大會上對“反冒進”問題再一次做了檢討。事前,毛澤東在五月十五日晚間,分別約陳云、周恩來進行了長時間談話。究竟怎樣來做這次檢討,周恩來經歷了痛苦的思想斗爭。一位在周恩來身邊工作的秘書曾說:他們不忍心看周恩來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前發悶,找了一間舊房子,放上球桌,讓他出來活動活動。他從五月十日起,開始進行認真的準備。當年幫助周恩來整理檢討發言的秘書范若愚在回憶文章中寫道:
“一九五八年,在成都會議期間,周恩來同志對我說,回到北京以后準備一個在八大二次會議上的發言稿,要我到總理辦公室的宿舍住幾天。回到北京后,我就到總理辦公室去住,聽候周恩來同志給我布置工作。有一天,周恩來同志對我說,他這次發言,主要是做‘檢討’,因為‘犯了反冒進的錯誤’,在南寧會議上已經被提出來了。由于我沒有隨他去過南寧,也不了解那次會議的內容,只是在這次談話中,我才知道。
“周恩來同志指示我:過去起草文件,是他先談內容,由我記錄下來整理成書面材料。這次發言,不能像過去那樣,因為這是自己的檢討發言,不能由別人起草,只能他講一句,我記一句。只是在文字的連接上,做一點工作。周恩來同志還說,關于他這次‘犯錯誤’的問題,他已和毛澤東同志當面談過了,主要原因在于他的思想跟不上毛澤東同志。這說明必須努力學習毛澤東思想。周恩來同志在講了這些情況后,就開始起草發言稿的開頭部分,他說一句,我記一句。
“就在這個時候,陳云同志打來電話,陳云講的什么,我只聽到一兩句(他們使用的電話機有增音裝置),周恩來同志說的話,我當然聽清了。打完電話之后,他就說得很慢了,有時甚至五六分鐘說不出來。這時,我意識到,在反冒進這個問題上,他的內心有矛盾,因而他找不到恰當詞句表達他想說的話。在這種情況下,我建議,我暫時離開他的辦公室,讓他安靜地構思,等他想好一段再叫我來,記錄一段。我覺得,這時我如果守候在他的身旁,對他是一種精神上的負擔,會妨礙他構思和措辭。周恩來同志同意了我的意見,當時已經深夜十二時了,我回到宿舍和衣躺在床上,等候隨叫隨去。
“在第二天凌晨二時許,鄧大姐把我叫去,她說:‘恩來獨自坐在辦公室發呆,怎么你卻睡覺去了?’我把周恩來同志同意了我的建議的情況講了以后,鄧大姐說:‘走,我帶你去和他談。還是由他口授內容,你整理成文字材料。’這樣,我隨鄧大姐到了周恩來同志辦公室。她和周恩來同志爭論了很久,最后,周恩來同志勉強地同意,還是由他口授內容,我回到宿舍去整理記錄。在整理到學習毛澤東思想問題時,我引了一句成語說:‘我和毛主席風雨同舟,朝夕與共,但是在思想上還跟不上毛主席……’后來,我把整理后的記錄請周恩來同志審閱時,他看到‘風雨同舟,朝夕與共’這句成語時,嚴厲地批評了我。他說,在關于他和毛澤東同志的關系上,在整風以前,還可以引用這句成語,但是在整風以后,不能引用。‘這也說明你對黨史知識知道得太少。’周恩來同志講這些話時,幾乎流出了眼淚。
“最后,他逐字逐句地自己動筆修改一遍,又親自補充了幾段,才打印出來,送交政治局常委和書記處傳閱。后來稿子退回,周恩來同志看過以后,又要我把批在稿子上的話謄寫清楚,再打印一次。我看到政治局常委和書記處提的意見,把‘檢討’部分中的一些話刪掉了,有些話改得分量較輕了。我看了之后,心里的緊張情緒才緩和下來。但是,我發現周恩來同志在起草這個發言稿的十多天內,兩鬢的白發又增添了。”
周恩來在大會上所作檢討中,談到反冒進的錯誤時說:“我是這個錯誤的主要負責人”。“反冒進的錯誤,集中地反映在我在一九五六年十一月八屆二中全會的報告中間。當時我對于一九五六年的建設成績和在躍進中出現的某些缺點和困難,作了錯誤的估計,把實際上不到一個指頭的缺點夸大化,肯定一九五六年的年度計劃‘冒’了,并且提出一九五七年適當收縮規模的意見。”“還應該特別指出,反冒進的錯誤,是同政府工作中脫離黨的領導的傾向分不開的,也是同脫離實際、脫離群眾的工作作風分不開的。”他又談到這一階段中的思想變化說:自己對毛澤東指出的“反冒進”是關于社會主義建設規模和速度問題上方針性的錯誤這一點,“在相當長時間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就在這里”。
這時,人們還沒有經歷“大躍進”所帶來的種種嚴重后果,許多問題還看不太清楚。周恩來盡管陷入巨大的痛苦中,仍力求把問題想通。他在檢討發言中說,促使他重新來考慮這個問題主要有三方面原因:首先,一九五七年春天,資產階級右派分子向黨猖狂進攻的時候,他們利用反冒進的問題全面否定一九五六年的建設成就,把一九五六年躍進中的某些缺點,夸大為“全面冒進”,并且進一步否定第一個五年計劃的建設成就。“在這個嚴重的階級斗爭面前我開始覺醒,因而在一九五七年六月的政府工作報告中,徹底拋棄了對一九五六年建設冒進的錯誤估計,堅決肯定了一九五六年的建設是躍進的發展,這是一個認識上的轉折點”。“而更重要的教育,還是三中全會上毛主席關于重新恢復多快好省、農業四十條、‘促進派’的宣告,接著有杭州會議,南寧會議和成都會議的整風。同時,我又接觸了生產大躍進中的一些群眾實際活動。”而過去對群眾的積極性估計不足,他說:“忽略了一個根本的、決定性的條件,就是我國農業已經是社會主義的集體經濟的農業了,而不是個體經濟的農業了。從個體經濟束縛下解放出來的五億多中國農民,在黨的領導下必將戰勝人們擔心的各種困難,在農業戰線上獲得人們意想不到的偉大勝利。有右傾保守觀點的人,只見物不見人,忽略了這個決定性的條件。”幾天后,周恩來在給毛澤東的一封信中又強調了這幾點原因,并且說:“這是合乎實際情況的,因而我在這半年多的整風中,思想并無抵觸,只是深刻地感到自己思想認識的落后。”周恩來在發言中還提出了改進工作的幾點意見,強調今后要認真地研究毛澤東的著作和指示。
五月二十三日,大會的最后一天,通過了關于中央委員會工作報告的決議;關于莫斯科會議報告的決議;關于修改農業發展綱要的決議。隨后,五月二十五日,中共中央召開八屆五中全會,增選林彪為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央政治局常委;柯慶施、李井泉、譚震林為中央政治局委員,李富春、李先念為中央書記處書記。要李富春和李先念兩人參加書記處的原因是“以便把國務院和國務院各部的一些問題提到書記處討論”。
八大二次會議結束后,周恩來向中共中央提出“繼續擔任國務院總理是否適當的問題”。與此同時,彭德懷也向中央提出“不擔任國防部長的工作”。六月九日,毛澤東在中南海游泳池召開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討論他們提出的請求。會議決定:“他們應該繼續擔任現任的工作,沒有必要加以改變”。
這次會議還討論了中共中央關于成立財經、政法、外事、科學、文教各小組的決定,具體組成是:財經小組十二人,陳云任組長;政法小組五人,彭真任組長;外事小組六人,陳毅任組長;科學小組六人,聶榮臻任組長;文教小組十人,陸定山任組長。六月十六日,這個決定以中共中央文件的形式下達各省市自治區,其中,毛澤東增寫道:“這些小組是黨中央的,直隸中央政治局和書記處,向他們直接做報告。大政方針在政治局,具體部署在書記處。只有一個‘政治設計院’,沒有兩個‘政治設計院’。大政方針和具體部署,都是一元化,黨政不分。具體執行和細節決策屬政府機構及其黨組。對大政方針和具體部署,政府機構及其黨組有建議之權,但決定權在黨中央。政府機構及其黨組和黨中央一同有檢查之權。”
這時,周恩來的處境是困難的。然而,他服從黨的決定,繼續挑起這副擔子,艱難地前進。
從八屆三中全會以來,黨內關于如何進行社會主義建設的爭論,到這個時候告一段落,周恩來、陳云等從實際出發提出的反對急躁冒進,尊重經濟建設規律的正確意見受到嚴重挫折。毛澤東對“反冒進”的過火的嚴厲批評,造成一股強大的政治壓力,使得和他不同的意見一時難以再提出,黨內生活出現不正常的狀況。黨的干部中又有相當多的人積極支持毛澤東的意見。這樣,“左”的錯誤不可避免地迅速發展起來,在全國范圍內形成不顧客觀經濟規律、急于求成的“大躍進”狂潮,誰也無法阻擋它的發生了。
[本文為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寫的《周恩來傳》(1949—1976)第十四章的節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