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河南名士吳鼎立在川仕宦及著述考論

中圖分類號：G25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88(2025)09-0133-04

吳鼎立，字銘齋，河南固始人，其家族為“吳膺望族”[1]，在清代登進士者達十余人，鼎立亦居其中，位列道光三十年(1850)庚戌科第二甲第二十三名進士[2]，隨即被分至四川任官。筆者考究發現，自道光末至光緒初，鼎立在川為官三十余年，歷任川省數縣知縣，如其所言：“予宦游來蜀，歷任數名區。”[3]同治《富順縣志》稱其“廉明奉公，曲達民隱”[4]；民國《德陽縣志》贊其“素負文譽，宛如塾師”。吳鼎立可謂典型的清廉文士。

雖然鼎立的道德文章與為官政績被世人稱道，但《清史稿》《清史列傳》均無記載，亦無文集傳世，且其家鄉河南在晚清、民國所修方志中均缺載其事，因此其人其事還未得到學界應有的重視與研究。其生平與著述多載于晚清、民國四川地方志。筆者即據方志所載，輔以族譜、墓志銘、書目等文獻，對鼎立的生平及其在川仕宦與著述進行了考述，以期有補于固始吳氏研究。

1生平仕宦考述

1.1 生卒年考

關于鼎立的生卒年，文獻無確切記載。徐中約曾考證清代進士平均年齡“34或35歲”[5]，鼎立既為道光三十年進士，則其約生于嘉慶二十年（1815），時值嘉慶、道光年間，但此判斷或有失偏頗，如清代詩人沈德潛至67歲才中進士。民國《德陽縣志》所載鼎立的詩文為筆者考尋其生年提供了線索，詩云：“君令蓼城日，是儂襁褓時。”“君”乃指川籍名士張邦伸，“蓼城”是固始古稱，意謂張氏任固始知縣時，鼎立尚在襁褓。乾隆《重修固始縣志》所載，張氏于乾隆三十九年（1774)任固始知縣[6]，至四十六年（1781），其母逝于固始，張氏遂去官返川。由此推知鼎立約生于乾隆四十五年（1780）。

關于鼎立生年之考斷也可以吳氏家族“字輩譜”為旁證。同屬固始張莊吳氏家族者，亦有吳士功（1699—1765）、吳玉綸（1732—1802）等名人，清人王昶在吳玉綸墓志銘中稱玉綸之子有吳

*本文系2024年度四川省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地方文化資源保護與開發研究中心課題“基于同治《重修縣志》的傳統廉潔文化研究”的階段性研究成果之一，課題編號：DFWH2024-006;也系2025年度市清廉文化研究院課題“清代文士吳鼎立在川清廉仕宦研究——以晚清、民國四川地方志為考察視角”的階段性研究成果之一，課題編號：CDQL202516。

鼎飚、吳鼎枚、吳鼎輔、吳鼎銘、吳葆晉等人，長子鼎陋生于乾隆十九年(1754)，幼子葆晉生于乾隆五十六年（1791）。從錢棨為玉綸所作年譜可知，玉綸之侄有吳鼎雯、吳鼎和等人，其中鼎雯為玉綸之“兄封翁遺孤”[7]。筆者按照吳氏家族“鼎”字輩譜系推斷，鼎立應屬玉綸子侄輩人。因此，前揭鼎立生于乾隆四十五年左右，亦與吳氏家族輩分譜系相吻合。

至于鼎立的卒年，未知確切年份。民國《德陽縣志》載，鼎立于光緒九年（1883)任德陽知縣，翌年，張瑞麟繼任。因此，至少在光緒十年（1884），鼎立尚健在世。

綜合以上考斷，鼎立大抵生于乾隆四十五年，卒于光緒十年之后，享百歲之壽。

1.2 在川宦跡考

鼎立在川仕宦履跡散見于晚清、民國四川方志，具體可考者涉及八縣：道光三十年，任射洪知縣[8]；咸豐元年(1851)，任汶川知縣[9]；咸豐三年（1852）八月，復任射洪知縣[0]；咸豐七年（1857），任東鄉知縣[1]；同治十年（1871），任知縣[12]；是年五月，調任富順知縣[13]；同治十二年(1873)三月至光緒二年(1876)五月、光緒三年(1877)五月至十月，先后兩任彭縣知縣[14]；光緒九年，任德陽知縣。

此外，光緒《奉節縣志》所載清代知縣名錄中有鼎立之名：“熊汝梅，湖北黃州進士，由庶常改官；吳鼎立，河南固始進士；耿士偉，山東歷城舉人。”可見，鼎立亦曾任奉節知縣，但此志未明確其任職起止時間。筆者根據熊汝梅、耿士偉二人情況進行推斷。鼎立于光緒二年所撰《楊太夫人七秩壽序》有“四川奉節縣知縣熊汝梅”之語，縣志亦載“光緒六年縣令耿士偉稟(奏）”[15]之事。筆者綜合熊、耿二人的任職時間及知縣名錄的排列次序，推斷鼎立知奉節縣在光緒二至六年（1876—1880)。如前所述，鼎立于光緒三年任職彭縣，故其知奉節縣的時間應在光緒四年或五年。

綜上所述，在道、咸、同、光四朝三十年余年時間里，鼎立至少歷任射洪、汶川、東鄉、、富順、彭縣、奉節、德陽等四川八縣知縣，其仕宦履跡遍

布巴蜀大地。

1.3 宦川治績舉述

1.3.1興利除弊，清廉愛民。鼎立宦川期間，以守土愛民為己任，勤勉清廉，善政頗多。鼎立在汶川知縣任上，主持設棲流所，安置流難百姓；在德陽縣仿“周官”之制建“石肺亭”，使官府能及時察民情，解民困；任富順知縣時積極籌款，改富順、宜賓、南溪三縣交界處的“從善場”為“從善汛”，歷時三月建成汛署，增設汛兵并籌備運作，自此，盜匪被平，百姓安定。另外，為保護百姓財產，鼎立取“永安厥業、長樂有年”之意，將富順縣“流水溝”更名為“永年場”，名稱之變蘊含精神寄托與美好愿景，彰顯了其對百姓的關懷與祝福

1.3.2廣籌經費，克艱紓困。咸豐年間，四川受太平天國運動的波及，社會凋蔽。鼎立面對當時財政經費短缺的局面，盡力拓寬縣政公共經費來源渠道。主要舉措有三個：一是以“租息”增經費。在縣，“設西關外炭秤租息”以添補芙蓉書院學俸、伙食津貼等；在富順縣，以“捐廉發商生息”，即用廉俸作本金營運生息，以補書院伙食津貼。其政績所惠，及于光緒年間。光緒七年（1881），時任富順知縣陳錫鬯就曾撥用鼎立任內“發當商生息本利錢一千串”作為書院津貼。二是以“募捐”籌經費。在彭縣，經由募捐，修繕城隍廟山門、鐘鼓樓及圍廊。三是向“府上”申經費。任知縣時，纂修縣志經費不足，遂稟請府上添錢以助修志。總之，鼎立多方籌措經費，為晚清川省社會經濟與文化教育的恢復發展作出貢獻。

2 詩文著述鉤考

2.1志書

2.1.1同治《重修縣志》（并序)。同治《重修縣志》的纂修最早可追溯至同治三年（1864）。同治八年（1869）二月，在知縣李玉宣主持下重啟纂修工作，后經知縣屢易且經費匱乏，歷時兩年未成。同治十年初，鼎立繼任知縣，踵修縣志，在任僅半年，貢獻卓著，如其所言：“半年搜輯，時虞海內遺珠；四境考稽，敢忽吉光片羽？”其后返經時，“先問舊書之成否”，可見其對志書纂修的關切。此志雖然成于眾手，但民國版本目錄學家孫殿起在《通學齋書目（第二期)》中著錄此志作者為“吳鼎立等”[16]，可見鼎立為此志修纂傾注心力。此志梓行于同治十二年，共十六卷（首一卷），采用以門統目之體例，凡十三門百二十目，五十余萬字，是探尋山川風貌、人文歷史之重要文獻。同治十一年（1872)七月，鼎立受時任知縣沈芝林請托為此志作序，其廣征故實，博論古今，以整齊對仗的駢偶句式敘述了自然人文之歷史及此志纂修過程。此序一千二百余字，用典四十余處，為藻思兼備的駢文佳作，透過此文，可窺識鼎立的文史批評與方志思想。

2.1.2同治《富順縣志》(并序)。同治《富順縣志》創修于同治六年羅廷權任內。彼時，富順縣與縣相似，縣令頻易，志書歷久未成。同治十年夏，鼎立赴任富順任知縣，甫一到任，就“以志詢邑紳”，視修志為“守土官重任”。其在任內，鳩聚名彥，集思廣益，促成縣志的最終成書。《富順縣志》以乾隆年間段玉裁所修之志最負盛名，同治《富順縣志》基本沿循道光《富順縣志》門自并舉之體例，如鼎立在序中所言：“舊志綱目聿彰，遵循罔越。”筆者比較道光、同治兩志發現，雖然兩志都是三十八卷，但在門類劃分上略有差異，該志總計三十一門，三十余萬字，于同治十一年刊布，因鼎立負“總纂集成”之功，故《八千卷樓書目》等晚清書目在著錄此志作者時，徑題“吳鼎立纂”[17]。同治十一年四月，鼎立亦為此志作序。序文原為其日記，后因邑紳以序相請，遂將日記略加增損，厘為志序。在序中，鼎立闡述了方志的重要性及其主持縣志纂修的過程，此序亦為審視晚清方志的纂修動因提供了新視角。

2.2 散文

2.2.1《翠云貞女傳》。《翠云貞女傳》出自《汶志紀略》[18]，撰于咸豐元年。鼎立時任汶川知縣，以細膩的筆觸，記述了汶川寒水驛翠云貞女高氏恪守孝道、侍奉父親的感人事跡，字里行間流露出其對高氏早逝的惋惜之情。

2.2.2《從善汛記》。《從善汛記》出自同治《富順縣志》，為記敘散文，鼎立作于富順知縣任內。此文記敘了鼎立到任后體察民苦、了解縣情之事，述及了同治九年(1870)以來在宜賓、南溪、富順三縣交界處設“從善場”的經過，以及師法前賢、籌款置汛署、添汛兵、協調運轉、完善架構等事跡。此文為考尋鼎立為官事跡與政績提供了重要信息。

2.2.3《自流井風物名實說》（《自流井說》）。《自流井風物名實說》別稱《自流井說》，出自同治《富順縣志》，凡五千一百六十三字（不含現代標點），是鼎立現存詩文中篇幅最大者，作于同治十一年，鼎立時在富順知縣任內。此文之作，意在“循名核實，用廣耳目”，內容分為五部分：一是總述富邑鹽井的分布、自流井名稱的由來、井段的劃分、井區各類管理人員名稱及其職責，二是詳述自流井區各類裝置器械的名稱、用途、使用方法等，三是介紹“并病”的分類及療愈之法，四是敘述“分井”的運作與“鴻利”的劃分并附三則參照規程，五是追溯富順鹽業史上“興利”“委紳”等重要事件的由來及清代以來為克服“井病”、暢通鹽務的努力。同時，鼎立自謂其功績在于首次將自流井“圖及說”增刻于縣志。其中之“說”即為此文，另有“自流井小溪圖考”載于縣志星野門。該文為探究清末自流井的樣貌與運行提供了翔實資料，對各類風物名詞、鹽井運作方法及安全事項等的闡釋，對于今天的鹽務工作具有啟發意義。

2.2.4《楊太夫人七秩壽序》。《楊太夫人七秩壽序》出自《隴西李氏四修族譜》，作于光緒二年六月。鼎立時任彭縣知縣，因公務會見四川提督李有恒，聞李母楊氏懿行，有感于其道德人格，又適逢其七秩壽辰，遂與熊汝梅等友僚特致敬祝，且作此序以申賀悃。在序中，鼎立既贊頌女性人格，又感嘆們成長之不易，藉以映襯楊氏之賢德；述其持家有道、樂善好施之舉，稱贊楊氏“凜四知之清德，隱隱有桓孟風”；認為李有恒之功業實賴母教，楊氏亦因賢德而享高壽。此序彰顯了鼎立對女性高尚人格的崇敬之情。

2.3詩作

2.3.1《周市八景詩》。《周市八景詩》為七言絕句，出自民國《續修大竹縣志》[19]。此組詩共八首，分別描繪了大竹縣周家場內月城山、日岫亭、寶石嘴、漏米巖、禹王宮、武廟桂樹、雙魚石、龍泉等八處自然人文景觀，作詩時間未詳，但大竹縣距東鄉縣較近，或在鼎立任東鄉知縣時所作，應屬其在川前期的詩作。此組詩不僅展現了鼎立對山川自然的熱愛，還表達了其真實情感，如：“尺素前時雙鯉寄，家人今日定開封”之句表達了其思鄉之情。

2.3.2《青城雅集圖》。《青城雅集圖》為七言古詩，出自光緒《增修灌縣志》[20]。此志共收錄同名詩十三首，鼎立所作為其中第五首，撰作時間不詳，光緒初年，鼎立曾在與灌縣毗鄰的彭縣任職，在《楊太夫人七秩壽序》有“予宰天彭，鄰疆灌邑”之語，筆者推測，此詩或為作者在彭縣任內過境灌縣、游覽青城山時所作。從末句“及早掛笏莫蹉跎”流露的退隱意愿看，此詩作于其官宦生涯之晚期。此詩展現了鼎立對自然、歷史、人生的深刻體悟。

2.3.3《示禁止踐踏張邦伸墓感而口占詩》。此詩為五言古詩，出自民國《德陽縣志》，作于光緒十年清明節前一日，鼎立時任德陽知縣。此詩按語，述作詩緣起、時間及心中所感。在詩中，鼎立追憶了與德陽先賢張邦伸的歷史聯結，張氏曾任職鼎立故鄉固始縣，當時鼎立尚在襁褓。歲月流轉，張氏已逝，鼎立至張氏故里德陽為官，見其墓遭踐踏，感慨系之，遂作此詩，抒發對功名的厭倦與生命的感嘆。

3結語

吳鼎立出身河南名門望族，在川宦游三十余年，不僅勤于政事，治績卓著，還究心著述，以文名傳世，是晚清兼具政事實績與文獻貢獻的地方型知識分子代表。在著述體裁上，文章兼有駢散二體，詩作并含五言七言；在內容上，既有《重修縣志》《富順縣志》等官修方志的宏大擘畫，也有《翠云貞女傳》《周市八景詩》等對人或景的細膩刻畫，還有《自流井風物名實說》等鹽政專業睿見。凡此著作價值較高，是探尋晚清四川社會文化的重要文獻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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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校：孫新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