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箏即興演奏中傳統音律的創造性轉化

中圖分類號：J63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5）27-0099-03

弦上春秋，雅韻千年，在華夏大地悠悠五千年的歷史長河中，古箏以其空靈的音色、深邃的意境和深厚的文化底蘊，成為中國民族樂器中的瑰寶；以其清微淡遠的旋律、含蓄內斂的表現力和深厚的文化底蘊，成為中國文人精神世界的寄托。作為中國最具代表性的傳統彈撥樂器之一，其即興演奏歷來是演奏者情感表達與文化積淀的即時呈現。

而傳統音律，這片孕育古箏音樂的土壤，不僅是音高組織的法則，更蘊含著“觀物取象”“天人合一”的哲學密碼[。從《管子》中“凡聽宮如牛鳴簾中”的自然模仿，到明清工尺譜中“依聲填詞”的程式傳承，傳統音律在漫長歲月中形成了以“模仿”為核心、以“程式”為骨架的完整體系。在當代音樂多元化的語境下，如何讓這些古老的音律法則突破時空限制，實現從“模仿自然”到“創造性模仿”的升華，成為古箏藝術傳承者必須面對的課題。這種轉化不是對傳統的背離，而是在“道器合一”理念下，讓音律傳統成為即興演奏中流動的活水。

一、傳統音律在古箏即興演奏中的地位與特色

傳統音律并非僵化的規則集合，而是古箏即興演奏的靈魂所在，始終貫穿于旋律生成、情感表達與結構鋪陳的每一個環節。它植根于“模仿”自然的本體論邏輯，依托

“口頭創作”的程式化傳承，讓即興演奏既有自由靈動的發揮，又不失文化本真的底色。

（一）五聲音階的“模仿”根基與程式骨架

五聲音階（宮、商、角、徵、羽）作為傳統音律的核心，其生成本質是對自然萬物的“模仿”與抽象?！豆茏印さ貑T》中“凡聽宮如牛鳴窌中，商如離群羊，角如雉登木以鳴，徵如負豬豕而駭，羽如鳴馬在野”的記載，清晰揭示了五聲與自然聲響的對應關系。這種“取象于自然”的音階構造，為古箏即興演奏提供了最基本的“程式”框架。在即興實踐中，宮音的沉穩如大地承載，商音的清亮似草木抽芽，角音的婉轉若禽鳥鳴唱，徵音的昂揚像火焰升騰，羽音的清越若流水潺潺，演奏者通過對不同音高的側重與組合，自然帶出與天地萬物相通的情感意境。

不同地域的箏派更在這一基礎上發展出各具特色的“程式化模仿”傳統，譬如山東箏派善用宮調式與徵調式的交替，其《大板套曲》中宮音與徵音的轉換，恰似齊魯大地的平原與丘陵交替，即興時通過強調宮音的穩定感奠定基調，再以徵音的上揚推動情緒，這種“宮徵交替”的程式源于對地域地貌的聽覺模仿。河南箏派偏愛角調式，《打雁》中角音的細膩起伏配合快速指序，模仿雁群盤旋的靈動姿態，形成“以音擬形”的獨特表達。

這些地域程式并非束縛，而是傳統音律在即興中生長出的枝丫，讓五聲音階的“模仿”本質在不同語境下呈現豐富面貌。即便在快速旋律中，五聲音階的骨架依然清晰，既確保了音樂的民族辨識度，又為演奏者留下“同中有異”的即興空間。

（二）“韻”的動態表達與“形神兼顧”的模仿邏輯

“韻”是傳統音律在古箏演奏中的活態呈現，更是“模仿”從“形似”到“神似”的升華，其超越固定音高，通過按、滑、揉、顫等技法，讓音符在時間流動中產生細微變化，形成“音外有音”的審美效果，這種動態表達本質是對自然生命韻律的深層模仿[2。按音時指尖的輕重緩急，模仿人聲說話的抑揚頓挫；揉弦時手腕的周期性擺動，如同草木在風中的自然搖曳；滑音的連貫過渡，則恰似流水奔涌的無跡可尋。在即興演奏中，“韻”的運用完全服務于“神似”的追求一一演奏者可能因表現“孤帆遠影”而延長下滑音的余韻，也可能因描繪“驚濤拍岸”而加快揉弦的頻率，讓音樂成為自然意象的精神投射。

“韻”的表達更依托于歷代傳承的“程式化技巧”，體現“口頭創作”的積累性，正如“弦隨指轉，音隨意走”所說的，強調的正是對這些程式的精準把握與靈活運用。慢揉時小幅度的手腕擺動，模仿呼吸的平穩節奏，適合表達悠遠的思念；快揉時急促的震顫，如同心跳的加速，能傳遞激動或悲憤的情緒。潮州箏派的“輕三六調”“重三六調”通過按音的細微差別，模仿方言聲調的抑揚，形成“以音代言”的獨特韻味；客家箏派的“韻長”傳統，將揉弦與滑音結合，模仿山谷回聲的綿延不絕，讓音樂更顯含蓄深沉。在即興演奏《高山流水》時，“流水”段落的連續滑音配合輪指，模仿山泉層層遞進的態勢；“高山”段落的厚重按音與慢揉，則再現山巒沉穩的氣度，這種“形神兼顧”的模仿，讓傳統音律的“韻”成為連接自然與情感的紐帶。

二、創造性轉化面臨的問題與挑戰

傳統音律的創造性轉化，在實踐中常因對“模仿”本質與“程式”傳承的忽視而陷入困境。當古老的“取象自然”邏輯遭遇現代審美需求，當“口頭程式”的積累性被簡化為技巧堆砌，各種矛盾便逐漸顯現。

（一）“模仿”本質的失落與程式傳承弱化

部分演奏者對傳統音律的認知停留在表面，割裂了“模仿”與“程式”的內在關聯。一些演奏者將五聲音階簡單等同于五個音的排列，忽視其“取象自然”的文化內涵，在即興中隨意堆砌音高，導致旋律失去“天人相通”的意境。對“韻”的理解也淪為機械的技巧展示，把按滑揉顫當作固定動作來重復，而非對自然韻律的“神似”模仿。比如，過度使用滑音卻缺乏對“流水”“風聲”等意象的投射，讓音樂顯得油滑輕??；揉弦力度一成不變，無法傳遞“呼吸般”的生命感。這種對“模仿”本質的背離，使得即興演奏中的傳統音律失去文化厚度，難以引發深層共鳴。

除此之外，傳統音律的即興表達依賴歷代積累的變奏程式，如“加花”“減音”“移宮”等，這些程式是“模仿自然”的經驗結晶。但部分演奏者缺乏對這些程式的系統學習，既不了解山東箏派“宮徵交替”的地貌模仿邏輯，也未掌握河南箏派“角調式”的禽鳥意象表達，導致即興時只能憑感覺拼湊，失去傳統的支撐。正如陳暢在研究中指出的，傳統即興的本質是“基于程式的創造性模仿”，脫離程式的創新終將淪為無源之水。

（二）現代融合的生硬與“道器割裂”

在與現代音樂元素融合時，不少演奏者陷入“為創新而創新”的誤區，違背了“模仿”的漸變邏輯，有些演奏者盲目引入西方大小調體系或復雜和聲，忽視古箏“五聲性模仿自然”的音色特質，導致音樂失去“中和”之美。比如，在五聲音階中強行加入半音和弦，破壞了“宮商角徵羽”對應自然元素的和諧關系，讓音樂顯得不倫不類。在節奏處理上過度追求復雜切分，脫離傳統“以韻統律”的節奏觀，也就是傳統音律的節奏本源于自然律動（如呼吸、水流），而現代切分的強行植入，讓旋律失去“道法自然”的呼吸感。這種融合缺乏對“模仿”本質的尊重，把創新變成元素的簡單疊加，反而消解了傳統音律的生命力。

（三）文化語境疏離與“意象感知”斷裂

當代社會的文化環境與傳統音律形成的“自然意象”語境已有很大差異，導致“模仿”的共鳴基礎弱化，傳統音律的“取象自然”基于農耕文明中人們對天地萬物的細致觀察，而現代聽眾更習慣直接的情感表達，對“孤帆遠影”“松風明月”等意象的感知經驗不足。在即興演奏中，如果完全照搬傳統“模仿自然”的表達范式，可能讓現代聽眾覺得晦澀難懂；但如果為迎合現代審美而放棄“意象模仿”的內核，又會讓傳統音律失去文化特質。如何在保持“取象自然”精神的前提下，找到與現代聽眾的“意象共鳴點”，成為演奏者需要權衡的難題。

三、實現創造性轉化的途徑與方法

傳統音律的創造性轉化，應回歸“模仿”的本質與“程式”的活力，在“形神兼顧”的邏輯中實現傳統與現代的對話，讓“取象自然”的智慧在當代煥發新生。

（一）回歸“模仿”本質，深化程式研習

扎實的“程式”傳承與對“模仿”邏輯的深刻理解，是創造性轉化的前提。演奏者需系統學習傳統音律的“取象自然”理念，從《管子》《樂記》等文獻中探尋五聲音階與自然意象的對應關系，理解“律歷合一”“聲氣相應”的哲學思想。在技術層面，要深入研習各流派的“程式化技巧”，通過臨摹老一輩演奏家的錄音，體會山東箏派“宮徵交替”的地貌模仿邏輯，感受河南箏派“角調式”的禽鳥意象表達，在模仿中積累“以音擬形”“以韻傳神”的經驗[3]。

還可以在雅集、民間音樂會中，觀察老藝人如何在即興中自然融入“風聲”“水聲”等意象，學習他們對“程式”的靈活運用一比如，如何用“加花”模仿雨滴的密集，用“減音”表現月光的疏朗。只有讓“模仿自然”的邏輯與“程式化技巧”內化為演奏者的音樂語言，即興中的轉化才能有本可依，避免表面化與形式化4。

（二）活化傳統變奏程式，拓展模仿維度

在傳統“程式”基礎上拓展“模仿”的維度，是技法創新的關鍵，傳統音樂中的“減字”“偷聲”“攤破”“犯調”等變奏手法，本質是“模仿”的創造性延伸，可為當代即興提供豐富資源。對五聲音階的拓展可借鑒“犯調”邏輯，在保持核心音的基礎上加入偏音作為“意象點綴”，如在宮調式中偶爾引入變徵音，模仿“夕陽西下”的蒼涼感，增強音樂的戲劇性；在徵調式中穿插清角音，如同“柳暗花明”的清新意象，帶來明快的色彩變化。

“韻”的表達也可在程式基礎上創新，豐富“模仿”的層次，將快速指序與揉弦結合，模仿“萬馬奔騰”的密集動感；在滑音中融入節奏變化，讓音高滑動與節奏頓挫形成呼應，表現“山路崎嶇”的意象。借鑒“五調朝元”的傳統理念，在即興中實現同宮系統內宮、商、角、徵、羽調式的轉換，模仿自然景象的循環變化，如從“旭日東升”的宮調式過渡到“烈日當空”的徵調式，再回歸“暮色蒼茫”的宮調式，讓調式轉換成為意象發展的載體。

“自然意象”與印度拉格音階的“情感投射”對比，展現中國傳統“以物寄情”的美學特質；與西方古典音樂家合奏時，用“韻”的細膩變化模仿“呼吸”“風聲”等自然元素，與交響樂的宏大敘事形成互補。這種對話不是對傳統的改造，而是通過不同文化的碰撞，讓“模仿自然”的傳統音律價值更加凸顯，為即興演奏提供更豐富的意象資源。

四、結束語

古箏即興演奏中傳統音律的創造性轉化，本質上是對“模仿自然”傳統與“程式化創新”智慧的當代延續，要求演奏者以“形神兼顧”的審美追求為核心，在深刻理解五聲音階“中和”特質與“韻”法靈動精髓的基礎上，實現傳統與現代的有機對話。面對傳統根基弱化、現代融合生硬等挑戰，唯有回歸“取象自然”的創作本源，才能讓轉化有本可依。通過系統研習古籍文獻中的音律哲學，臨摹地域箏派的程式化技巧，將“宮商角徵羽”的自然意象與“按滑揉顫”的生命韻律內化為音樂本能，為創新奠定文化根基。

技法創新需遵循“漸變式模仿”邏輯，在傳統變奏程式中尋找突破，借鑒“減字”“偷聲”“犯調”等歷史經驗，對五聲音階進行色彩化拓展，讓偏音的運用如“水墨飛白”般點綴意境；將“韻”的表達與現代節奏、音色技術結合，在“散板”自由與節拍穩定間找到平衡，使傳統韻味獲得當代聽眾的情感共鳴?？缥幕瘜υ捀鼞獔允亍爸泻汀泵缹W內核，在與爵士、電子等音樂形態的碰撞中，以五聲音階的自然意象與“韻”的細膩表達為標識，讓傳統音律成為跨越文化的音樂語言。

這種轉化最終指向的，是讓古箏即興演奏在當代語境中實現“道器合一”，既守護著“天人合一”的文化基因，又以鮮活的藝術表達回應時代需求，讓千年絲弦上的音律傳統，始終成為連接自然、情感與文化的精神紐帶。

（三）立足“意象模仿”核心，拓展文化對話 參考文獻：

跨文化的音樂對話，應堅守“取象自然”的核心，讓傳統音律的“模仿”邏輯獲得更廣闊的表達空間，與爵士樂手即興合奏時，可將五聲音階的“自然意象”旋律與爵士樂的藍調色彩結合，用古箏的滑音模仿“流水”的靈動，與爵士鼓的切分節奏形成“自然律動”與“都市節奏”的對話。與電子音樂人合作時，利用效果器對“韻”的余韻進行延伸處理，讓按滑音的“山谷回聲”在電子延時中產生“虛實相生”的效果，拓展“模仿自然”的邊界[5]。

在跨文化交流中，更要凸顯傳統音律“形神兼顧”的模仿特色，與印度西塔琴演奏家合作時，通過五聲音階的

[1]李蘇華.古箏音律與中國傳統文化內涵的關系探討[J]文苑，2024，(20):10-12.

[2]張雙.現代古箏演奏技法中傳統作韻技巧的應用[J].黑龍江科學，2018，9(06):116-117.

[3]何秀麗.基于古箏藝術特色的教學模式改革與實踐[J].新教育時代電子雜志(教師版)，2025，(04)：93-95.

[4]梅楠.現代古箏演奏技法中傳統作韻技巧的應用探討 [J].北方音樂 .2019，39(05):37+42

[5]陳明裕.古箏演奏中音樂表現力強化路徑分析[J].藝術評鑒，2022，(13):77-80.

（責任編輯：趙靜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