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J6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5)27-0120-03
一、四川方言的核心特征
(一)語言特征
四川方言作為西南官話的代表性分支,在長期的地域文化浸潤中形成了鮮明而獨特的語言風貌,其語音、詞匯與節奏韻律共同構成了區別于其他方言的核心特征,也為四川民歌的創作與演唱提供了豐沃的語言王壤。
在聲調方面,普通話為“陰平、陽平、上聲、去聲”四聲體系。不同的體系有著不同的調值,但在四川方言中發生了微妙變化。四川方言的發音更為平緩低沉,少了普通話的上揚感,多了幾分沉穩,如“好”“走”等字的拐彎幅度大幅縮減,使語言節奏更顯明快。此類聲調的簡化與調整,使得四川方言的語音起伏更貼合日??谡Z的自然流動,少了刻意的頓挫感。
聲母方面,最顯著的特征是平翹舌不分。普通話中“zh、ch、sh”與“z、c、s”的嚴格區分,在四川方言中幾乎被消解,“師”與“絲”、“知”與“資”常讀作同一音。此外,鼻邊音“n”與“1”的混淆也極為普遍,“男”與“藍”、“年”與“連”在多數地區發音無別。韻母方面,最典型的特征就是“前后鼻音趨同”。如“中(
)”常被讀作“
,“恒( h∈ng )”被讀作“hén”,形成“en/eng不分”的語音特點,這也使四川方言的發音更趨簡便,在民歌的演唱過程中,也使得發聲狀態更為統一。
(二)詞匯與表達方式
四川方言的詞匯豐富多樣,蘊含著生活氣息和地方特色。包含諸多獨特的方言詞匯,如“擺龍門陣”表示聊天,“巴適”表示舒適、滿意,“惱火”表示困難、難受等。這些詞匯生動形象,能夠準確地表達人們的情感和生活狀態。在表達方式上,四川方言喜歡使用夸張、比喻等修辭手法,使得語言更具感染力。同時,四川方言的句式較為靈活,常常省略一些成分,但這并不影響表達的準確性和流暢性。
(三)語言節奏與韻律
四川方言的語言節奏明快活潑,語速相對較快,給人一種熱情奔放的感覺,字句銜接緊湊,卻少有急促感,反而因聲調的平緩起伏形成“流水般的流暢”。在民間口語中,四川方言的韻律常通過“襯字”強化。聊天時穿插的“嗯咯”“噻”“嘎”等襯詞,不僅調節節奏,更形成韻律的“休止符”,使得四川方言在轉化為民歌旋律時,幾乎無須刻意調整,便能自然貼合音樂的節拍與強弱規律,因此,在四川民歌中也常常使用襯詞來增強歌曲情感張力,使旋律與歌詞更貼近日??谡Z的自然韻律,使聽眾在樸實的唱腔中,感受到四川人民的爽朗與細膩的真摯情感[]。
二、四川民歌風格與分類
(一)四川民歌的風格特征
四川民歌風格獨具特色,其旋律或高亢激昂,或婉轉悠揚,節奏往往隨勞動節奏與生活韻律而變。在音域上,部分山歌音域寬廣,展現出蜀地人民的豪情;一些小調則相對較窄,細膩地表達著生活情感。例如《太陽出來喜洋洋》,旋律輕快活潑,節奏簡單明快,以其獨特的“啰兒”等襯詞,生動展現出四川人民樂觀爽朗的生活態度,具有鮮明的四川地域風格。而川江號子的形成,也正是因為四川地區涵蓋金沙江、長江及其支流,這一帶航道豌蜒曲折,兩岸山勢巍峨,水流湍急,尤其是穿越三峽出川時,行船環境惡劣。船工們駕駛木船在這樣的環境中航行,必須依靠人力協作,為了在復雜艱難的水路運輸中統一動作、協調步伐,保障船只安全,川江號子便應運而生,它既能調節勞動節奏,又能提振精神,使船工們在艱苦勞作中獲得情感寄托與精神支撐。
(二)四川民歌的種類
四川民歌種類豐富多樣,按體裁大致可分為山歌、號子、小調、風俗歌、兒歌五大類。山歌節奏自由、音域寬廣,高腔山歌音調高亢嗪亮,平腔山歌曲調平穩婉轉,有贊美勞動、追求幸福生活和表達愛情等內容,如《太陽出來喜洋洋》《槐花幾時開》。號子與勞動緊密相連,節奏鮮明有力,有船工號子、鹽工號子、抬工號子等。小調節拍規整、旋律優美,涉及愛情、生活等多方面,有城市小調、農村小調、高原小調之分,如四川版《茉莉花》《繡荷包》《康定溜溜調》。風俗歌與民俗活動相伴,涵蓋婚喪嫁娶、祭祀等場合,如婚俗中的《哭嫁歌》、祭祀活動中的土家族《擺手歌》。兒歌內容簡單、旋律輕快,具有娛樂教育功能,如《數鴨子》等2]。
(三)四川民歌與四川方言的關系
四川民歌與四川方言之間有著緊密的聯系,方言是民歌的“語言土壤”,民歌則是方言的“音樂化表達”。四川方言獨特的聲調、音高和語調,直接塑造了民歌的旋律走向,如《太陽出來喜洋洋》中的“郎郎扯喔扯”等襯詞,為歌詞注入濃郁地域特色與生活質感。反過來,民歌又成為方言文化的活態載體,通過傳唱保存了古老方言詞匯與表達方式,二者相互成就,共同承載著巴蜀地域的文化基因與生活氣息,構成四川地域文化中不可分割的“聲韻符號”。
三、四川方言語言特征對民歌風格的影響
(一)咬字發音特征對唱腔技巧的影響
四川方言的咬字發音習慣直接催生了四川民歌獨特的唱腔技巧。在四川方言中沒有翹舌音與平舌音的嚴格區分,“四”“十”“詩”都讀作平舌音,此類發音習慣使民歌咬字時減少了舌尖的摩擦與阻礙,在民歌唱腔中形成獨特的明亮音色。例如,在《川江船夫號子》中,領唱者通過平舌音的短促爆破,如“嘿咗!嘿咗!”的“咗”讀作“zo”,強化了勞動號子的穿透力,使聲音更具力量感。此類發音習慣使舌位更靠前,聲帶振動更直接,形成了明亮、通透的音色,與民歌需高亢、有力的唱腔需求高度適配。同時,在四川方言中,沒有明確地將后鼻音與前鼻音區分開來,如在《康定情歌》中,“跑馬溜溜的山上(shang,后鼻音),一朵溜溜的云喲”,若以普通話標準,“上”字發音舌根需抵住軟聘發出“ang”音,但在四川民歌唱法中,會弱化舌根發力,更多依靠口腔打開產生共鳴,使“上”字發音更貼合方言,聲音自然融入旋律,使演唱更貼近生活中的口語表達3]
(二)咬字發音特征與四川民歌節奏韻律的適配
四川方言其獨特的咬字發音特征深刻塑造了四川民歌的節奏韻律風格。在平翹舌音和鼻音、邊音的發音習慣上,四川方言平翹舌不分,鼻音與邊音混淆,此類看似“不標準”的發音,實則為民歌演唱帶來了獨特的便利與韻味。平翹舌音的不分,使歌手在演唱時無須刻意區分復雜的發音部位,發音更加自然流暢,與四川民歌中自由靈活的節奏型相得益彰。如四川勞動號子中的抬工號子,其節奏規整有力,以2/4拍為主,領唱與合唱交替進行。在領唱部分,歌手喊出“嘿喲!加把勁喲!”這里的“勁( jing )”字,在四川方言中常讀作“j
(平舌音),發音簡潔明快,與號子緊湊有力的節奏完美融合,能夠迅速調動起勞動者的情緒和力量。而鼻音與邊音的混淆,如“南”
讀作 \"lan′′ ,“農”( nδng )讀作
,在演唱中通過氣息的巧妙控制,不僅不會造成發音模糊,反而增添了一種質樸、醇厚的質感。
四川方言中,語氣詞也對四川民歌的節奏韻律有著一定的影響,在四川方言中常常會使用豐富的語氣詞,如“喲”“哦”“噻”等,在民歌中它們也會作為襯詞廣泛運用,這些語氣詞在方言中本身就帶有強烈的情感色彩和地域特色,在民歌中通過拖腔、重復等手法進行藝術化處理,與民歌自由延展的節奏相呼應,進一步強化了抒情性。在歌曲《太陽出來喜洋洋》中,其歌詞中,“太陽出來啰喂,喜洋洋啰唧啰”等句,通過“啰喂”和“唧啰”等方言語氣詞的運用,形成了歡快、活潑的節奏。這些語氣詞不僅模擬了勞動時的吆喝聲和鑼鼓聲,還使得旋律更加貼近勞動者的實際生活,增強了歌曲的感染力和傳播力。同時,這些語氣詞在節奏上的靈活運用,也使得整首歌曲在勞動過程中能夠起到鼓舞士氣、協調動作的作用。又如在川南山歌《槐花幾時開》中。其歌詞中,“高高山上(喲?。┮粯洌ㄠ福┗眴盐?,手把欄桿(啥)望郎來喲喂”等句,通過“喲啊”“喔”“啥”等方言語氣詞的運用,使得整首歌曲在節奏上更加口語化、生活化。同時,這些語氣詞在節奏上的自由延展,也使得整首歌曲在抒情性上更加突出,蘊含著濃郁的鄉土氣息[]。
四、四川方言詞匯與表達方式對民歌內容與情感風格的塑造
四川方言的詞匯與表達方式,通過獨特的生活化詞匯與富有表現力的語氣詞,深度塑造出了四川民歌所獨有的風格和魅力,它們使民歌充滿地域特色與生活質感。在內容層面,四川方言中大量源于農耕、民俗、日常勞作的口語化詞匯,如“么妹”“巴適”“趕場”“爬坡上坎”“薅秧”等,精準勾勒出巴蜀地區的生活場景,從山間放牧、田間勞作到集市往來、鄰里互動,使民歌內容作為生活場景鮮活再現。在情感風格的塑造上,方言的表達方式賦予了四川民歌真摯、鮮活的情感張力。
方言中大量的語氣詞,如“哦”“喲”“噻”等,也為情感表達增添了層次感。語氣詞“哦”帶著幾分輕柔的提醒與叮囑,在民歌中常用來緩和情緒,增添親切之感?!独C荷包》中“妹兒繡荷包哦,針針線線情”,“哦”字輕輕帶出,猶如繡荷包的姑娘在低聲自語,將那份藏于針線間的羞澀愛意悄悄流露,使情感多了一層溫柔的包裹。而“噻”字帶著不容置疑的懇切,《太陽出來喜洋洋》中“扛起扁擔上山崗噻”,“噻”字加重了語氣,將勞動者的熱情與堅定展現得淋漓盡致,使那份對生活的熱愛多了一層執著的力量5。
五、四川方言文化對民歌整體風格的影響
(一)方言背后的地域性特征
四川方言深深植根于四川獨特的地域環境中,其背后蘊含著鮮明的地域性特征,這些特征通過方言這一載體,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四川民歌的整體風格。四川地處盆地,四周群山環繞,內部江河縱橫,這樣的地理環境造就了相對封閉又自成一體的生活空間。在長期的生活中,人們形成了獨特的生產生活方式,而這些方式在四川方言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記。比如,方言中與農業相關的詞匯極為豐富,“薅秧”“打谷”“栽苕”等,這些詞匯不僅是勞動的稱謂,更承載著農耕文化的記憶。而此類農耕文化背景下的生活節奏,使得四川民歌多帶有舒緩、質樸的基調。
同時,四川作為西南地區的交通要沖和商貿集散地,歷史上迎來了多次人口遷徙,不同地域的文化在這里碰撞融合。此類多元文化的交融在四川方言中有所體現,反映在民歌中,便形成了風格的多樣性。方言中那些融合了不同地域特色的詞匯和表達方式,使四川民歌在整體風格上既有統一性,又不失豐富性。此外,四川的氣候濕潤,物產豐富,人們的生活相對安逸閑適,此種生活狀態也在方言中得以體現,使四川民歌整體上洋溢著樂觀、開朗的氣息。無論是山歌還是小調,都很少有悲戚、壓抑之感,更多的是對生活的贊美和對美好情感的抒發。
(二)方言文化內涵賦予四川民歌獨特的地域風格
四川方言文化內涵豐富,它承載著四川人的價值觀、審美情趣和生活智慧,這些文化內涵賦予了四川民歌獨特的地域風格。如《康定情歌》中“跑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喲”,用充滿方言特色的歌詞和旋律,將男女之間熾熱的愛情展現得淋漓盡致,歌曲也因此蘊含著浪漫與深情的地域風格。四川方言詞匯多源于生活,生動形象地描繪了生活中的各種場景和細節,此類文化內涵使四川民歌的內容貼近生活,風格質樸自然。勞動號子中對勞動場景的真實描繪,山歌中對自然風光的贊美,小調中對市井生活的展現,都離不開方言文化的滋養。這些歌曲如同一幅幅生動的生活畫卷,使人們感受到四川地域生活的真實與美好,形成了獨特的質樸、親切的地域風格。
六、結束語
四川民歌作為巴蜀地域文化的重要載體,凝聚了四川人民的生活智慧與情感表達,其獨特風格的形成,與四川方言密不可分。四川方言在語音、詞匯及韻律等方面的鮮明特征,為民歌提供了豐沃的語言土壤。聲調平緩、平翹舌不分、前后鼻音趨同等發音習慣,不僅塑造了民歌明亮通透的音色,也契合了其高亢有力或婉轉悠揚的唱腔需求。詞匯與表達方式方面,四川方言蘊含豐富的生活化詞匯和充滿情感色彩的語氣詞,使歌詞生動鮮活,貼近生活。其自然流暢的語言節奏與富于韻律的襯詞,為民歌旋律賦予了靈動與生活氣息。在文化層面,方言所承載的地域性特征與多元文化內涵,使四川民歌兼具質樸、樂觀、幽默與濃郁的鄉土情懷,形成了獨樹一幟的地域風格。民歌與方言相互依存、相輔相成,共同構筑了四川地域文化中不可替代的“聲韻符號”,為傳承與弘揚巴蜀文化提供了寶貴的藝術資源。在演唱四川民歌之前,充分了解該歌曲背后的時代背景、該地區的生活環境以及地方文化特征和四川方言的咬字發音習慣,才能使得所演唱的四川民歌更加富有感染力,使其更加“鮮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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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胡軼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