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D922.16"[文獻標識碼]A
數字時代,網絡空間成為公眾日常交互信息的重要集散地,但其輿論環境因此變得“魚龍混雜”。各類網絡違法犯罪案件不時出現,表現形式不斷翻新,導致損害范圍隨之擴大,其中以“網絡開盒”行為最為嚴重。例如,某未成年人曾因“飯圈”糾紛而肆意“網絡開盒”他人,通過新興數字技術從海外社工庫非法獲取一名孕婦的個人信息,發布在網絡空間后公開組織、引導網絡暴力,造成嚴重后果,引發公眾對于網絡空間安全的擔憂。2025年5月,中央網信辦專門印發通知,從阻斷“開盒”信息傳播、完善預警機制、加大懲治力度、優化保護措施、加強宣傳引導等多個維度明確工作要求,督促各地網信部門、各網站平臺進一步強化“開盒”問題整治工作。①事實上,“網絡開盒”行為是在網絡場域中,由新興數字技術加持的升級版“人肉搜索”,兼具人肉搜索與網絡暴力的行為特征。不法分子通過非法技術手段,搜集并公開他人姓名、身份證號、家庭住址、聯系方式、銀行流水等一系列敏感個人信息,繼而依托有組織的個人信息黑灰產業來煽動網絡暴力、誹謗攻擊或謀取利益。②數字技術加劇“網絡開盒”趨勢,整體呈現行為多樣化、模式隱蔽化、損害擴大化的特征。“網絡開盒”行為涉及多方主體,應從政府、平臺、個人等多方面入手,根據不同主體的作用來調整相應的治理模式,針對“網絡開盒”不同階段的特征展開有效治理。
政府部門在“網絡開盒”的治理過程中扮演主導角色,需要根據“網絡開盒”的行為特征,展開溯源性治理,在“網絡開盒”的源頭對個人信息提供保護。在算法行政的語境下,需要基于人工智能算法,準確識別“網絡開盒”的風險點,提升對“網絡開盒”的治理質效,構建可信數字身份,嚴格監管個人信息的跨境流動,從根源上掐斷非法獲取個人信息的渠道,在法律規范框架內,根治“網絡開盒”亂象。
通過算法行政框架,實現治理模式的轉型升級,在履行自身行政職能的過程中,規范化使用算法技術預防“網絡開盒”行為,保護國內的個人信息數據庫,通過人工智能算法發掘潛在的“網絡開盒”風險點,并針對風險點強化公民個人信息保護。應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數據安全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等規定,保護自身的數據庫,尤其是在公開公民個人信息時,通過人工智能算法實現自動化監管,對個人信息進行加密處理,對于頻繁地違規抓取網站中公民個人信息行為進行精準治理,監測“網絡開盒”的相關詞匯與賬號。在此背景下,需要完善個人信息保護法律規范,制定治理“網絡開盒”行為的法律規范框架,推動行政機關與司法機關協同治理“網絡開盒”行為,將保護公民個人信息的訴求嵌入算法行政的邏輯之中。通過人工智能算法,實現對個人信息的自動化保護,并在“網絡開盒”行為發生后,及時追溯個人信息的泄露來源。當出現“網絡開盒”情形時,政府部門需要在“網絡開盒”的初始階段盡可能切斷信息傳播通道,并引入司法機關來治理存在犯罪風險的個人信息黑灰產業。當“網絡開盒”已經發展到網絡暴力階段時,需要與司法機關配合,共同遏制網絡暴力行為,避免負面影響持續擴大,通過數字化渠道打通跨部門、跨平臺的數據壁壘,在不同平臺消除個人信息泄露的痕跡。
重視對數據跨境流動行為的監管,將這一行為置于算法行政框架下展開,尤其是當跨境流動的數據涉及個人信息時,需要通過人工智能技術進行全流程監管,從根源上遏制“網絡開盒”行為。事實上,很多“網絡開盒”行為的初始數據來源是海外社工庫。這些海外社工庫中的個人信息主要是從跨境流動數據中篩選所得,亦有部分個人信息是通過不同渠道流通的數據進行組合分析后再次生產。鑒于此,政府部門需要在數據跨境流動中發揮監管作用。2022年印發的《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構建數據基礎制度更好發揮數據要素作用的意見》提出,要“有序發展數據跨境流通和交易,建立數據來源可確認、使用范圍可界定、流通過程可追溯、安全風險可防范的數據可信流通體系”。因此,要在數據跨境流動過程中設置合理的監管模式,基于對個人合法權益的保護理念來監管數據跨境流動。對于可能泄露公民個人隱私的信息,進行監管并禁止出境。
事實上,雖然數據的價值在于流動,但是推動數據跨境流動,不等于放任數據在海外被泄露、違規利用。政府部門應在事前預防數據跨境流動帶來的數據泄露、違規利用等安全風險。在數據跨境流動之前,需要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數據安全法》第十一條規定的“國家積極開展數據安全治理、數據開發利用等領域的國際交流與合作,參與數據安全相關國際規則和標準的制定,促進數據跨境安全、自由流動”要求,對敏感個人信息進行分類分級篩選,在法律監管框架下進行實質分析,發掘個人信息中的潛在內容,在不侵犯公民個人隱私的前提下,利用人工智能技術進行提前預警,并加工處理可能存在潛在風險的個人信息。此外,可以對跨境流動的個人信息引入區塊鏈技術進行全流程監管,當個人信息出現在海外社工庫并被用于“開盒”時,根據區塊鏈中各個節點的記錄信息,對涉及“開盒”的個人信息進行溯源并追責,借助數字技術查明個人信息的泄露源頭并展開積極治理。
借助算法行政框架,構建可信數據空間,消除“網絡開盒”的個人信息來源,通過“數字身份證”模式避免各個平臺重復收集個人信息。個人信息的收集、使用、處理、交流等流程,都應該在安全可靠的規范框架下展開。在此過程中,可以將算法技術嵌入可信數據空間進行直接監管,并針對個人信息安全設置敏捷治理框架,在出現個人信息泄露風險時積極展開治理,避免損害范圍擴大。在可信數據空間內,按照規范要求的流程收集公民個人信息,并進行合理的技術處置,有效保護并隱藏敏感個人信息,“網絡開盒”行為人便難以獲得敏感個人信息,網絡暴力行為也就難以展開。事實上,可信數據空間的核心訴求是“數據不落地”,其可以避免原始的個人信息數據被未經授權的主體接觸、存儲或濫用,在不同行政部門交互數據時堅持數據“可用不可見”,從流轉環節阻斷“網絡開盒”的個人信息獲取渠道。
總之,通過算法行政框架,可以從根源上遏制“網絡開盒”中的數據泄露行為。政府部門需要利用人工智能技術,挖掘數據泄露的風險點,加大數據跨境流動的監管力度,構建可信數據空間,為數據收集、適用等交互流程提供安全可靠的網絡場域,降低因數據泄露而引發“網絡開盒”的安全風險。
隨著數字時代各類技術工具的不斷發展,以及網絡空間場域的不斷拓展,傳統社會中由國家與社會所構成的二元結構體系開始逐漸解體,并隨之轉向“國家一平臺一社會”的結構③,其中網絡平臺逐漸成為連接國家與社會的重要紐帶,在網絡社會各類風險的監管與預防過程中扮演重要角色。在“網絡開盒”治理過程中,應從網絡平臺入手,開展系統性治理,將網絡平臺視為遏制“網絡開盒”行為的關鍵角色,并結合網絡社會的實際情況,促使網絡平臺履行“看門人”義務。
網絡平臺在特定算法投入運行之前,要按照《互聯網信息服務算法推薦管理規定》履行算法備案手續。算法備案可以在保障政府進行有效監管的同時,降低監管措施對數字經濟發展的影響,以更為專業、溫和的手段,推動平臺對個人信息提供更為實質的保護,并降低平臺在利用人工智能技術處理個人信息時帶來的泄露風險。平臺在算法備案過程中,應以可解釋原則為關鍵要求,詳細解釋個人信息收集的必要性,并且遵照“最小必要”原則,框定個人信息的收集范圍,從而在根源上減少公民個人信息的泄露來源。此外,平臺要解釋并證明自身算法在運行過程中,對于個人信息保護的措施以及效用,解釋自身算法如何利用加密技術來保護個人信息并避免造成負面影響,證明算法在個人信息保護過程中遵循法律規范的要求,杜絕違規挖掘個人信息潛在內容的情形,從而增加算法的透明度與公信力。
網絡平臺作為網絡空間的“看門人”,應及時阻斷試圖“網絡開盒”的行為人在平臺聚集,按照法律規范的要求,設置監管框架;利用數字技術手段,調整針對不同群體的信息推送渠道,從而在平臺內部形成安全高效的技術監管環境。“網絡開盒”頻繁發生在部分網絡平臺的原因在于,一些平臺為獲取流量,人為地調整信息推送內容,將容易引發矛盾的內容向相互對立的組群推送,從而激化矛盾來吸引流量,惡化網絡空間的整體生態環境。事實上,一些有共同興趣愛好的網絡用戶在網絡平臺中聚集成為某一類群群,當愛好相沖突的組群之間關于某一內容產生矛盾時,便容易在短時間內形成激烈沖突,此時網絡平臺給不同群體之間構建的便利交流通道就成為交流信息的來源,從而加劇“網絡開盒”的趨勢。同一組群的用戶之間會分享自己獲取的他人信息,并在整合后進行披露,試圖通過“網絡開盒”故意引導網絡暴力。鑒于此,網絡平臺應在監管過程中盡可能削弱這類矛盾沖突,通過技術手段將存在潛在矛盾的組群之間加以隔離,在信息推送過程中進行嚴格審核并屏蔽敏感詞匯以弱化矛盾沖突。當部分組群內部開始傳播個人信息時,平臺應積極監管并加以審查,在必要情況下直接封禁這類組群的交流渠道,讓碎片化的個人信息無法在組群內進行整合,“網絡開盒”的行為人便難以大規模聚集而引發有組織的網絡暴力。
面對已經發生的“網絡開盒”行為,網絡平臺應配合相關部門固定證據,基于自身的技術優勢及時履行證據收集、固定義務,從而幫助相關部門公正、合理、高效地處理“網絡開盒”案件,同時幫助“網絡開盒”的受害者積極維護自身權益。《網絡暴力信息治理規定》第二十五條規定,“公安、網信等有關部門依法調取證據的,網絡信息服務提供者應當及時提供必要的技術支持和協助”。在“網絡開盒”行為中,由于其屬于網絡暴力的前期行為,需要作為“看門人”的平臺積極履行上述義務。網絡平臺在固定證據時要充分發揮技術優勢,對于“網絡開盒”的時間、內容、規模等要素進行數字化記錄,幫助相關部門及時掌握“網絡開盒”的具體情形;應根據證據積極追溯“網絡開盒”的來源,記錄“網絡開盒”發起者的用戶名、IP地址等賬號信息,幫助相關部門進行事后追責,同時幫助“網絡開盒”的受害者積極維護自身的名譽、尊嚴等合法權益。
總之,網絡平臺應積極履行監管義務,優化算法技術,規范個人信息的收集路徑;阻斷平臺內“網絡開盒”行為人的聚集行為,消除潛在風險;發揮自身的技術優勢,幫助相關部門及時固定證據。
根據“網絡開盒”的行為主體特征,展開針對性治理。當前“網絡開盒”的突出特征之一是有大量未成年人參與。事實上,這類未成年人雖然能夠熟練應用網絡技術,但其心智尚未完全成熟,導致他們尚未認識到“網絡開盒”的風險便介入其中,甚至受到“網絡開盒”行為的反噬而身心健康受損。與此同時,部分未成年人深陷“飯圈文化”,無法區分網絡與現實的差異,不良情緒在其中蔓延,由未成年人引發的“開盒掛人”情形屢見不鮮,其對象也大多是未成年人,已呈現專業化和產業化趨勢,形成相對完整的黑灰產業鏈。④鑒于此,在治理“網絡開盒”的過程中,要持續加強未成年人個人信息保護,營造良好的網絡空間環境。
在“網絡開盒”的預防性治理過程中,應引導未成年人樹立正確的網絡使用觀念,在網絡空間合理行使言論自由權并理性發表網絡評論,引導其對各類事物保持理性客觀的態度,避免受到某些極端的“飯圈文化”、粉絲團體鼓動,同時引導他們保護個人隱私。《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條例》第十九條規定,“未成年人網絡保護軟件、專門供未成年人使用的智能終端產品應當具有有效識別違法信息和可能影響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信息、保護未成年人個人信息權益、預防未成年人沉迷網絡、便于監護人履行監護職責等功能”,這為積極引導未成年人遠離“網絡開盒”提供了規范依據。首先,嚴格審查是否存在未成年人聚集的網絡組群,并對可能存在“網絡開盒”傾向的組群進行強化監管,對未成年人網絡賬號的異常操作進行追蹤。當發現其中存在頻繁搜索、發送他人個人信息的行徑時,可暫時封禁其網絡賬號;當出現“網絡開盒”“海外社工庫”等敏感詞匯時,應直接封禁相關網絡組群。其次,對于向未成年人鼓動“網絡開盒”行為、傳授“網絡開盒”方法的賬號進行嚴格監管,并在查實之后直接予以禁封,從而將未成年人屏蔽在“網絡開盒”行為之外,避免“網絡開盒”的方法在未成年人之間流傳。再次,對于涉及“網絡開盒”的未成年人,需要秉持輕緩化的理念來予以積極引導⑤。應充分考慮到未成年人參與“網絡開盒”行為,主要是受到網絡組群氛圍的影響以及其他行為人的鼓動,由于其心智尚不健全而急于尋求認同,在大多數情形下屬于“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主要應以教育矯正措施而非刑事制裁措施進行治理。
在“網絡開盒”行為中,未成年人很可能成為受害者,因此要積極保護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保障其個人信息不被泄露,幫助其規避“網絡開盒”的負面影響,在網絡空間中為未成年人提供系統性法律保護。從源頭上減少未成年人個人信息泄露的風險,規范信息收集場景。當信息收集涉及未成年人時,應采用更為嚴格的審查標準,并對信息來源進行標注與常態化監管。當“網絡開盒”的對象是未成年人時,網絡平臺要及時阻斷信息傳播,分辨出其中涉及未成年人的內容并加以屏蔽;相關部門應第一時間介入,遏制針對未成年人的“網絡開盒”的負面影響。對于“網絡開盒”中的未成年人受害者,應提供多種救助措施,簡化其維權途徑,并在網絡空間中消除其個人信息;當未成年人因為“網絡開盒”而導致極端行為時,嚴肅追究相關行為人的刑事責任。
在良法善治語境下,網絡空間的發展應滿足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網絡空間不能淪為肆意“開盒”的“法外之地”。針對“網絡開盒”行為,需要從政府、平臺、個人等多方面進行輕重有序的治理。在政府層面,需要借助算法行政框架,積極發現并預防“網絡開盒”的風險;提升數據跨境流動過程中的監管強度,構建個人信息的可信數據空間。在平臺層面,應將網絡平臺作為治理“網絡開盒”的關鍵角色,推動網絡平臺履行“看門人”義務,規范算法收集、處理個人信息的流程,利用新興技術模式,阻斷“網絡開盒”行為人在網絡空間中聚集,同時積極固定證據來幫助事后追責。在個人層面,應將未成年人作為重點監管對象,一方面,加強對未成年人的引導,避免其參與“網絡開盒”;另一方面,保護未成年人規避“網絡開盒”的危害,幫助其在事后積極維護自身權益,營造良好網絡生態環境。
[注: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數字經濟的刑事安全風險防范體系建構研究”(項目編號:21amp;ZD209)階段性成果]
①《中央網信辦部署進一步加強“開盒”問題整治工作》,中國網信網,2025年5月27日。
②霍旻含:《嚴懲“開盆”,給隱私“上鎖”》,《人民日報海外版》,2025年7月7日。
③周佑勇:《從部門立法到領域立法:數字時代國家立法新趨勢》,《現代法學》,2024年第5期。
④董彪:《針對未成年人“開盒掛人”的社會危害、成因及治理》,《民主與法制時報》,2024年10月30日。
⑤劉艷紅:《犯罪圈均衡化與刑罰輕緩化:輕罪時代我國刑事立法發展方向》,《中國刑事法雜志》,2024年第1期。
責編/銀冰瑤 美編/王夢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