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一直很困惑,明明每年都會種小麥的,可就是一年到頭難得吃上幾回白面。一日三餐,粗糧是絕對的主角。可是過年時、家里來了貴客,或者一些很重要的節(jié)點(diǎn)也是需要白面來撐撐臉面的。怎么辦?只好去別人的家里借。
父親生性靦腆,嘴又笨。母親正好相反,性格開朗,高門亮嗓,風(fēng)風(fēng)火火。因此,家里家外人情禮往的差事,就都是母親來。
借面自然也不例外。親朋好友來時,母親就會從那個空的面缸里取出葫蘆瓢,然后直奔胡同口的三奶家,不一會兒便端著滿滿一瓢面回來了。后來母親對我說,這借面也有說道兒的,不是隨便哪家都行。首先你得知道哪家有,還得確定這家大概其不會駁你的面子能借給你才行,不然彼此都會很尷尬。彼時三爺在鎮(zhèn)上的供銷社里當(dāng)經(jīng)理,月月有工資,家境自然殷實(shí)些,白面亦是不會斷的。而跟母親同齡的三奶又和母親最要好,正因?yàn)橹褐耍赣H才能每次都空瓢而去,滿瓢而歸。
我17歲當(dāng)兵那年,臨出發(fā)前的那頓晚飯,母親非要給我包餃子踐行。起身餃子落身面,娘說,依這個風(fēng)俗,就是圖個心里安穩(wěn),再說你一去就是好幾年,娘就是想給你包餃子吃,山高路遠(yuǎn)的也夠不著你呀!
其實(shí)那時候農(nóng)民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責(zé)任田,只是我們老家那地方是有名的產(chǎn)棉區(qū),棉花屬于經(jīng)濟(jì)作物,對比種糧食,效益顯而易見。故村里幾乎家家戶戶都只種棉花,可秋后將棉花賣掉換成了真金白銀的票子后,卻又不舍得拿這錢去買比玉米面貴很多的白面了。因此,一日三餐的飯桌上,粗糧依然是絕對的主角。輕車熟路,母親還是去三奶家借了一瓢面來,大姐、二姐,還有大嫂,大家一起動手,很快就包滿了一蓋簾。餡兒是韭菜雞蛋加粉條,母親說素餡兒好,寓意素凈安詳。雖然是素餡兒,卻很香,韭菜的鮮,蛋碎的香,加上粉條所特有的黏性,三者完美交融又各有其味,絕對是我記憶中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餃子了。
借面這事兒,直到幾年后我從部隊(duì)回到地方,有了工作和固定的收入后,才終于告一段落。但每次母親端著一瓢面緩緩走來的那個畫面卻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腦海中。其實(shí),讓我刻骨銘心并為之動容的除了借面,還有母親特別用心的那個“還”。以當(dāng)年家里的境況,再“還面”是不太可能的,母親便想了一個更好的辦法——還大米。那個年代,大米在我的老家可是十足的稀罕物,只有坐月子的婦女才能吃得上。一是老家不種此物,稀罕自然就貴。其次,即便你不嫌貴,市面上也不易買到。母親便特意讓在縣里當(dāng)大廚的小舅想辦法弄幾斤。小舅小時候母親沒少疼他,弟弟念著姐姐的好,自然不遺余力。每次弄到后,第一時間就會送到我們家。隨后母親便趕緊滿滿地挖上一瓢,小心翼翼地端著直奔三奶家。我不解,便問母親:“為什么非要還大米呢?”母親說:“當(dāng)時人家肯借給咱應(yīng)急,就是咱的貴人,之所以還大米,是因?yàn)榇竺滓劝酌尜F重些。一瓢米雖然不多,但有千顆萬粒,代表我們家對恩人的千恩萬謝啊!”
我恍然,母親當(dāng)年之所以去三奶家屢借不爽,除了母親說的那個所謂的“說道兒”,其實(shí)這個良苦用心的“還”更是功不可沒。
(編輯""" 兔咪/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