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數字壟斷治理的機制解構與中國鏡鑒

" 一、美國數字壟斷的典型行為表現

" （一）數字濫用

消費者與賣家在使用數字平臺進行交易時，通常只關注平臺操作使用的基本方法，忽視了交易信息在數字平臺聯通傳遞時可能存在的“泄露”風險。作為數字平臺的提供者，科技企業對數字平臺處于絕對的控制性地位，有機會利用其技術優勢在用戶尚不知情的情況下收集敏感信息，并利用這些非公開信息跟蹤潛在競爭對手，獲取市場競爭優勢。事實上，“數字濫用”行為在美國數字市場上經常發生，2020年亞馬遜就被曝出其濫用自身在線平臺的地位，收集相關產品的詳細數據幫助開發完善自家產品，謀取市場競爭地位。2021年，臉書也因濫用人臉識別技術對個人隱私非法收集利用而賠付6.5億美元罰款，而此時臉書已存儲了超過1億Instagram用戶的生物特征數據。可見，“數字濫用”充分利用信息不對稱優勢且隱蔽性強，在被曝光處罰前就已為企業帶來超額利潤，因此也是美國數字科技巨頭慣用的壟斷行為之一。

" （二）掠奪性定價

數字壟斷中的掠奪性定價通常指在數字市場競爭程度異常激烈時，數字科技巨頭采取要求價格的加權平均值低于邊際成本的加權平均值的不合理定價獲取大量客戶資源，拖垮其他市場競爭者以長期占據市場優勢地位進行后期提價獲取高額利潤的行為。在美國數字市場上，亞馬遜常利用掠奪性定價驅逐競爭對手占領市場。2009年，在線尿布和嬰兒護理品牌Diapers.com迅速崛起，成為亞馬遜在這一領域的最大競爭對手。為了維護市場地位，亞馬遜采用對嬰幼兒護理產品大幅促銷并以遠低于成本價格定價進行銷售的掠奪性定價方式與Diapers.com開展價格戰。在蒙受了數億美元的損失后，亞馬遜最終拖垮了Diapers.com，并在該公司陷入困境時以收購的方式獲得了Diapers.com的客戶，從根本上消除了競爭。由于成本信息難以獲取，美國數字科技巨頭采取優惠活動等方式降低產品價格促成掠奪性定價的行為具有隱蔽性和靈活性，難以被監管機構捕捉，這也進一步加劇了美國數字壟斷局面的形成。

" （三）拒絕交易

“拒絕交易”指的是科技企業通過數字平臺拒絕與第三方開展業務的威脅方式剝奪其他市場參與者參與可能的行為。當前，“拒絕交易”主要涵蓋三種行為：限制商品支付方式、限制消費者分享主要競爭對手商品鏈接以及選擇性展示競爭對手相關信息。“拒絕交易”數字壟斷行為常見于蘋果公司。隨著IPHONE和IPAD等蘋果旗下產品銷量的攀升，蘋果公司旗下App Store（應用商店）的應用數量已經超過200萬個，下載量超過300億次，且規模仍在不斷擴大。然而，蘋果公司為了實現其ios生態圈的持續擴張，為應用商店制定了許多獨特的限制性政策條款，包括用戶在進行購買支付時只能向蘋果支付且蘋果需從中抽取30%的傭金，以及不允許安裝非App Store以外的其他任何應用商店等，逼迫用戶進行“二選一”。這種方式雖然損害了消費者的選擇權和用戶體驗，卻大范圍削弱了其他市場參與者進行市場競爭的能力，使自身競爭優勢進一步提高。可以發現，“拒絕交易”并不明顯違反法律法規，且能夠加強自身市場力量并破壞相鄰市場之間的競爭，獲取更多利潤，本質上也是一種數字壟斷行為。

" （四）競價排名

互聯網搜索引擎的廣泛使用衍生出之前從未有過的競價排名商業模式，即憑借搜索引擎的信息樞紐地位和巨大的流量資源，吸引企業或個人付費投放廣告參與競價排名以獲取收入補貼所提供的免費搜索服務。這種服務雖能利好廣告投放者，但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用戶使用體驗，且廣告投放的“無序性”也增加了誤導性風險。因此，競價排名也常被谷歌等數字科技巨頭用于實現自我優待或互利行為，通過贏得競價，將自有或友商的產品、服務置于頂部等有利位置增加競爭優勢，消除潛在競爭威脅。這種“排他性”行為嚴重損害了市場創新活力，在本質上也屬于數字壟斷。

" 二、美國數字壟斷治理措施

美國監察機構對數字化市場審查主動性與調查能力的不足長期被詬病，迫切需要采取更強有力的舉措以抑制當前的數字壟斷蔓延。拜登政府在2021年同時引入《并購申報費用現代化法案》《美國選擇和在線創新法案》《終止平臺壟斷法案》《平臺競爭和機會法案》《通過允許服務轉換增強兼容性和競爭法案》等五項聯邦層面立法提案，并任命多位反壟斷專家，寄希望于通過強制性手段加大數字監管力度，遏制數字壟斷，改造反壟斷規制格局。

在五項聯邦層面立法提案中，《并購申報費用現代化法案》對不同規模交易的申報費用做出了界定，將交易規模大于9200萬美元但低于1.1615億美元的申報費用從4.5萬美元降為3萬美元，交易規模大于10億美元的交易申報費用從28萬美元上調數倍，該法案側重于為反壟斷執法提供更多資金，某種程度上是其余四項法案的一個“配套”法案。

與《并購申報費用現代化法案》不同的是，其余四項法案均側重于對數字壟斷實施主體進行更為準確的識別，并對數字壟斷行為實行更加嚴格的限制。其中，《美國選擇和在線創新法案》和《終止平臺壟斷法案》都意圖限制美國科技巨頭利用市場優勢地位對非優勢企業進行不正當競爭的行為。前者根據用戶“月活”數量、控制主體規模以及平臺關聯企業三項指標對大型數字平臺的認定標準做出了界定，主要目的是禁止數字科技巨頭的“掠奪性定價”行為。后者則是從結構方面入手，采用“結構分離”即禁止數字平臺控制企業同時經營平臺與平臺有利益沖突的業務的行為，杜絕數字科技巨頭進行自我優待的可能性。

《平臺競爭和機會法案》則旨在限制數字科技巨頭采取“扼殺式收購”消滅主要或潛在競爭對手的行為。法案對數字平臺企業進行收購的合理性進行了規定，即數字平臺企業若要對某個企業進行收購需要滿足：兩者無直接競爭、收購發生后不會產生新競爭或潛在競爭、收購發生后數字平臺企業市場地位不會進一步加強、收購發生后數字平臺企業維持其市場地位的能力不會進一步加強等四個要件，否則收購無效。這一法案較為鮮明的特點是將合理性舉證的責任由監管機構轉移至了數字平臺企業以更靈活地限制“扼殺式收購”行為，保護市場競爭活力。

《通過允許服務轉換增強兼容性和競爭法案》則更關注數據交互領域。該法案擴展了《聯邦貿易委員會法》的相關內容，規定數字平臺企業需保證用戶在使用平臺時能夠安全、透明地將數據轉移至第三方平臺，并不得限制直接或潛在競爭對手實現互操作的要求，即數字科技企業控制的數字平臺應當具備數據可攜帶性和互操作性。該法案的提出主要是為了防止前文所述的“數據濫用”及“拒絕交易”行為。

然而，雖然拜登政府在任期內對數字壟斷治理引入多項立法提案，但這些法案“收效甚微”，無法真正撼動美國數字壟斷格局。究其原因，選舉政治、民主黨內團結及民主黨與共和黨對關鍵問題分歧嚴重是數字壟斷治理進展緩慢的主要影響因素。對于拜登政府而言，經濟發展與改善民生福祉等發展與平等議題依舊是其任期內最為關注的，也是決定其在選舉中能否獲得選票的關鍵。因此，開展數字壟斷治理雖能促進數字市場公平競爭，但在短期內無法對美國國內經濟恢復起到幫助作用，且可能會削弱美國科技巨頭的國際競爭力，引致府會對立。這也是為何數字治理提案由2021年的239個驟降至2022年的43個，且始終無法從提案最終上升至聯邦立法的關鍵原因。

" 三、美國數字壟斷治理對我國未來數字壟斷治理路徑的啟示

" （一）完善監管機制并加強執法

線上經濟已成為經濟增長的新動能，我國以市場集中度、營業額等結構性指標為依據的傳統反壟斷實踐難以適用。美國數字壟斷治理的實踐表明，只有處理好政府與市場的關系，不斷總結、探索實踐規律，才能確保數字壟斷治理的有效性與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可持續性。當前，平臺經濟快速發展所引領的數字經濟革命極大地改變了經濟活動參與方式，然而，與平臺經濟相關的經濟理論和法律制度尚不健全，“菜鳥順豐數據控制權之爭”等一系列競爭糾紛問題暴露出我國現行《反壟斷法》在反壟斷政策實施過程中存在“盲點”。因此，我國數字經濟時代的數字壟斷規制發展需“與時俱進”，在重點關注互聯網企業壟斷行為的同時，納入“交易額”標準作為重要補充，并引入“企業自證”的舉證倒置方式與企業間互相監督的“第三方”常態化監管模式，切實增強監管機制的科學性，加強互聯網領域執法力度。

" （二）建立健全數據安全風險防范體系

2021年，我國相繼頒布實施《數據安全法》與《個人信息保護法》，數據濫用與數據風險問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緩解。然而，數字濫用容易使互聯網企業取得新的壟斷優勢，因而濫用數據取得市場支配地位的反市場行為屢見不鮮，致使消費者的數據隱私安全受到嚴重威脅。數據濫用最常見的手段就是構筑算法壁壘排除競爭，如“京東天貓雙11二選一案”“阿里巴巴集團和美團‘二選一’壟斷案”“大數據殺熟”等，都是通過濫用數據算法、壟斷數據資源以規避市場競爭，獲取不正當優勢。在未來的數字治理過程中，應基于《數據安全法》的分級分類原則對個人數據、平臺數據、系統數據進行有效識別，界定合法數據與非法數據，并通過歷史數據對企業數據濫用行為進行甄別預測，防止互聯網數據濫用。同時，應在數字經濟發展水平較高地區設立數據安全中心，通過管理權限監測與網絡分層實時監控數據泄露風險，切實保障個人和國家數據安全。

" （三）強化國際合作與治理規則制定

數字治理是全球性的挑戰，需要各國共同努力。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中國應積極參與數字經濟國際合作及相關規則制定，通過加強國際合作和參與全球治理，推動國際數字治理規則的制定和改革，維護中國在全球數字經濟治理中的利益和影響力，為幫助發展中國家跨越“數字鴻溝”展現數字時代的大國擔當。同時，中國政府和本土企業應加強國際合作，通過加強經驗交流和共享、學習和借鑒其他國家和地區的成功經驗、積極參與國際組織和多邊機制，推動數字經濟領域的全球合作和規則制定，不斷完善和提升數字治理的能力和水平，與國際社會共同應對數字治理面臨的挑戰。

基金項目：受到“四川省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系統科學與企業發展研究中心規劃項目”“人工智能賦能民營企業科技創新質量提升研究”資助（項目編號：Xq25C07）。

（作者單位：1.四川大學公共管理學院；2.云南財經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