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鎮（外八首）

子時在北

琵琶骨在古戲臺裂縫中發芽

你卸下的胭脂正在北緯25°

長成哀牢山褶皺里的火草

午時在南左腳懸空的剎那

蕎麥與酒歌同時灌漿

所有身份在年輪里脫水

跳腳聲

曬鹽場般皸裂

農民詞

把《豳風》種進馬蹄印時

鐮刀在甲骨上收割偏旁

那些未署名的粟粒

至今仍在胃里

翻譯饑餓

我們練習用鋤頭押韻

用稗草的弧度分行

當最后一個象形農夫

消失在農藥說明書里

所有離開土地的詩

都在轉基因的韻腳里

咳出帶平仄的淤血

擊壤歌

木耒刺入大地時的頓挫

在青銅耜刃上

硌出古彝文龜甲般的裂紋

五千年前碳化的黍

在基因變異中

仍保持四聲的胚芽

今夜我的聲帶長出根須

沿著青銅器裂紋

打撈沉沒的嘆詞

觀象記

十月太陽歷的銅銹

在紫溪山脊蝕刻星圖

子午線上滾動的不是黑白

是苦蕎與墨錠

正在互相授粉

當詩人試圖嫁接方言

整片山谷開始析出

十月太陽歷的青銅文字

紫溪道中

畢摩的藥材抽屜里

本草正在發生霉變

當歸、地錦草與《衛風》切片

在煎壺中辯論劑量

我向紫溪山租蔣捷的雨

用來澆灌眉目間

那些碑文般的詞語

直到石斛花從古籍折痕處

探出濕潤

滇橄欖

青銅枝干裂開時

紅土里藏著未譯的經文

青果懸垂如啞口的鈴鐺

在風來前學會冥想

蟬蛻卡在第七個枝節

青春正在給果實上釉

那些酸澀的潮水漫過舌尖

總在中年返航歸途汗液

結晶成巖層里的糖霜

我們咀嚼彼此的核

直到果肉退潮，露出

兩枚相認的葉酸

時間在齒痕間打坐

苦與甜同時破土而出

核桃樹

左手指尖滲出青皮汁液

五百圈年輪正在指縫間

翻譯云層的軟語

右拳頭松開時

漾濞江正將青銅時針

推向點蒼山雪線

我們練習用年輪落子

每一顆皺紋都是修行1168年的舍利

在果殼內部木隔膜生長成經筒

天青云破處

秒針正以果仁的形態蜷縮

分心木

額頭在病樹枝頭結成十字

苔蘚在暗處凝結白露

鹽粒滲入裂縫時

你正懸于山地邊緣

晾曬那些潮濕的肋骨

我時常分裂出另一個我

核桃內生長隔層

當有人試圖叩門

猜彝族的謎語

一個柜子圓又圓

里面藏著四姊妹

竹籬企圖遮擋半透明黃昏

謎底是山色的注腳

山地沿著葉脈回溯

中藥鋪抽屜里

總有一味陳舊的月光

正在緩慢溢出

清涼山記

凡身過一次仙人洞

肉眼看一遍鎮妖塔

修仙石

半佛半道焚燒往事

對云的敬畏

山腳到山頂

浮生已半

不急著下山

是為了多看一朵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