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裝影視劇和文學作品中,常有“免死金牌”的橋段,給觀眾、讀者留下深刻印象。比如《水滸傳》中的小旋風柴進,深受人們喜愛。這位柴大官人仗義疏財,喜交天下豪杰,就連及時雨宋江落難,也是先投奔到柴進處躲避。柴進府上之所以能成為各路好漢的避難所,靠的便是其乃后周世宗柴榮子孫的特殊身份,有宋朝皇帝賜予的丹書鐵券,也就是民間俗稱的“免死金牌”。正如小說中所言,“丹書鐵券護家門,萬里招賢名振”。在正史上,“免死金牌”確有其事,一般被稱為“丹書鐵券”“鐵券”“鐵契”“金券”等,可以說是傳統赦免制度中的一種特殊形式。
早在先秦時期,已有丹書鐵券的雛形。文獻記載,漢高祖劉邦是丹書鐵券制度的創立者。《漢書·高帝紀》篇尾云,“高祖不修文學,而性明達,好謀,能聽,自監門戍卒,見之如舊。初順民心作三章之約。天下既定,命蕭何次律令,韓信申軍法,張蒼定章程,叔孫通制禮儀,陸賈造《新語》。又與功臣剖符作誓,丹書鐵契,金匱石室,藏之宗廟。”司馬遷在《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中,記載了劉邦對功臣們的誓言,“使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寧,爰及苗裔”。
劉邦以一介布衣,能夠提三尺劍擊敗強秦、項羽,和他善于用人密切相關。一統天下后,如何處理好與龐大功臣集團的關系,是劉邦亟須面對的關鍵問題。劉邦賜給功臣鐵契,既是對他們開國功勛的榮譽褒獎,也是對其未來榮華富貴待遇的信用保障。從《漢書》的這段記載不難看出,史家把劉邦向功臣們頒發丹書鐵券的行為,視為與“律令”“軍法”“章程”“禮儀”同等重要的大事,是穩定漢初政局的重要舉措。不過,此時的鐵券制度尚不完善,并未明確規定丹書鐵券具有赦免罪刑的司法功能。這在漢初的一些司法實踐中,也能得到側面印證。比如絳侯周勃是西漢開國元勛,并且在呂后去世后平定諸呂,擁立漢文帝劉恒,地位極其尊貴。他去世之后,兒子周勝之繼承絳侯爵位。后來周勝之犯了殺人罪,并未因祖上功勛和鐵契免罪,而是被除掉封國,伏法而死。
劉邦雖然開啟了丹書鐵券制度,但是在此后的兩漢魏晉數百年間,丹書鐵券幾乎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中,只有極個別記載,并未得到大規模實施。直到南北朝時期,丹書鐵券才又重新登上歷史舞臺。鮮卑拓跋氏建立北魏后,丹書鐵券制度得到重要發展。文明太后馮氏執掌北魏朝政期間,對政局進行了大力改革,使北魏國力得到很大提升。但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勢,她寵幸近臣,對他們濫用賞賜。據《北史·后妃傳》記載,寵臣王睿“出入臥內,數年便為宰輔。賞赍千萬億計,金書鐵券,許以不死之詔”。這是史書上第一次明確丹書鐵券的免死屬性,使其具有司法意義上的赦免功能。
在皇權獨尊的專制社會,最高統治者享有法律的解釋權。因此,縱觀歷朝丹書鐵券的擁有者,最終被以各種罪名誅殺的案例比比皆是。不過僅就北魏的司法實踐來看,一些丹書鐵券的確發揮過作用。比如北魏宗室拓跋丕,曾被馮太后賜以“金券”。后來他被卷入一起謀反案,連坐論死。皇帝最終裁決,拓跋丕“先許不死之詔,躬非染逆之身,聽免死,仍為太原百姓”。宦官苻承祖深受馮太后寵愛,馮太后曾“許以不死之詔”。后來他觸犯貪贓罪,依律應當判處死刑,但皇帝遵守了“不死之詔”的諾言,免去死罪,將其“削職禁錮在家”。
隨著歷史演進,丹書鐵券的免死屬性又得到了進一步發展,增加了免死次數的內容。公元538年,西魏與東魏爆發河橋邙山之戰。北周政權的奠基者、西魏權臣宇文泰在交戰中不幸墜馬,陷入敵軍包圍。西魏大將李穆冒死突入陣中,上去就用鞭子對自己的統帥宇文泰又打又罵,然后給了他一匹馬,讓他跟著自己突圍。東魏將士遠遠看到這一幕,覺得眼前這個墜馬軍官肯定不是什么高級將領,于是放松了追擊力度,宇文泰這才撿得一條性命。到了安全地帶后,宇文泰和李穆“相對泣,顧謂左右曰:‘成我事者,其此人乎!’”于是下令封賞李穆“賜以鐵券,恕其十死”。后來楊堅代周建隋,李穆擁立有功,深受楊堅信任。他曾下詔褒獎李穆,“雖有愆罪,但非謀逆,縱有百死,終不推問”。
唐高祖李淵初登皇位,便下詔褒獎開國功臣。據《唐會要》記載,武德元年八月六日,李淵下詔褒獎開國功臣們,“或合契元謀,或同心運始,并蹈義輕生,捐家殉節,艱辛備履,金石不移。”李淵認為僅靠官爵、財寶不足以褒獎這些功臣,“宜有別恩”。這里的“別恩”,就是“其罪非叛逆,可聽恕一死”。對于李世民、裴寂、劉仁靜這三位元勛,則“加恕二死”,以顯尊榮。在唐朝前期,由于政治清明,國家安定,除開國功臣外,朝廷頒發丹書鐵券的次數并不算多。周邊民族地區的首領,則是這一時期丹書鐵券的主要頒發對象。作為大一統的多民族國家,唐朝需要處理復雜的民族問題。唐玄宗李隆基開創開元盛世,曾多次頒發丹書鐵券,用來維護邊境地區的安定。玄宗晚年寵幸安祿山,安祿山為了討好玄宗,“月進牛、橐駝、鷹、狗、奇禽異物,以蠱帝心”。安祿山“見天子盛開邊,乃紿契丹諸酋,大置酒,毒焉,既酣,悉斬其首,先后殺數千人,獻馘闕下”。玄宗未能識破安祿山的陰謀,對安祿山大加封賞,“賜鐵券,封柳城郡公”。幾年之后,安祿山起兵謀反,唐朝國勢由盛轉衰。

朝廷為平定安史之亂,開始大量頒發丹書鐵券。這些丹書鐵券或頒發給己方有功之臣,或用來誘降敵方將領。安史之亂平定后,藩鎮割據日益強大,朝廷為了維系局面,大量頒發鐵券給藩鎮將領。由于朝廷式微,鐵券的效果也大打折扣。比如藩將田承嗣,一生曾兩次被賜予鐵券,卻對朝廷反復叛降,至死也未能徹底歸順。對朝廷而言,濫發丹書鐵券不但未能達到效果,反而使藩鎮更加驕縱,朝廷的威信進一步降低。晚唐名臣呂溫曾作《功臣恕死議》一文,對這一問題提出尖銳批評,“使賢而有功,驚寵懼滿,自居無過之地,何恕死為?使愚而有功,小人不幸,又告以無死,是增驕而啟奸,適所謂賞之禍也。雖恕之死,其能免乎”?
唐乾寧四年(897),唐昭宗李曄賜予彭城郡王錢镠丹書鐵券,這是我國目前現存最早的一件丹書鐵券。鐵券狀如瓦片,上刻三百余字,末尾有“卿恕九死,子孫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責”之語。
宋朝建立后,鑒于唐末濫發鐵券之弊,除開國時短暫用于安撫地方之外,一般不再對大臣頒發丹書鐵券,并且得到宋朝有識之臣的擁護。
朱元璋建立明朝后,決定效法前朝,對功臣頒發鐵券,卻因未有定制而感到棘手。這時,有人提出臺州錢氏家族藏著祖上吳越王錢镠的丹書鐵券,于是朱元璋遣使取來,在此基礎上對明朝的丹書鐵券制定了嚴格的規章制度。據《明史·輿服志》記載,“其制如瓦,第為七等”,其中公二等、侯三等、伯二等,尺寸依爵位由大到小,略有不同。“外刻履歷、恩數之詳,以記其功;中鐫免罪、減祿之數,以防其過。字嵌以金,凡九十七副,各分左右,左頒功臣,右藏內府,有故則合之,以取信焉。”
同前朝鐵券動輒免十次死罪相比,明代對鐵券的免死功能多加限制。以開國第一功臣徐達為例,“除謀逆不宥,其余若犯死,爾免三死,子免二死”。丞相李善長,“予鐵券,免二死,子免一死”。其他鐵券的赦免次數則更少。幾年之后,朱元璋發現許多功臣及其親屬、家奴,倚仗丹書鐵券,到處違法亂紀,魚肉百姓。于是朱元璋下令頒布鐵榜,對鐵券的赦免功能作了詳細且嚴格限制,并在一些案件中予以懲辦。有明一代,頒賜鐵券的記載史不絕書。朱元璋晚年因政治原因大肆屠戮功臣,鐵券的免死功能成為具文。明朝中后期開始,隨著朝政敗壞,宦官弄權,大肆濫發鐵券,破壞朝廷法制。清朝建立后,這一特殊的赦免制度就此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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