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飛飛

一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燕子家的上空，突然飛來一對可愛的小燕子，它們有著剪刀一樣的尾巴，一身烏黑光亮的羽毛，非常漂亮。兩只小燕子進進出出足足忙活了好幾天，不辭辛勞地從四處銜來一些柔軟的茅草，眼瞅著在燕子家的屋檐下筑好了巢。

燕子問媽媽：“小燕子這就在咱家住下了？’媽媽說：“是呀！以后咱們和小燕子就是鄰居了。”

“小燕子是不是喜歡咱們家？

“那當然，不然也不會在咱們家壘窩。

兩只小燕子每天在梁上飛來飛去，形影不離，清脆的鳴叫聲好像在談情說愛。過了不久，燕媽媽便孵出了6只活潑可愛的小精靈，它們合起來的鳴叫聲就像一首歡快的交響曲，響徹在燕子家附近的上空。

燕子和山村里的小女孩時常在這種交響樂的伴奏下玩著跳皮筋。每當燕子歡快地在皮筋上跳躍，她靈巧的身姿就像一只輕盈的小燕子，總能引來周遭一群孩子的圍觀和掌聲。

那天，天氣晴朗，小燕子在頭頂上不停地盤旋著、鳴叫著…陽光下，兩個小女孩一邊一個抻著皮筋，燕子隨著腳步的起落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令人眼花繚亂…正當她們玩得不亦樂乎的時候，一只小燕子突然毫無征兆地從空中掉落下來，在地上撲騰了幾下后，便一動也不動了。燕子和幾個小女孩嚇了一跳，她們急忙攏過去查看小燕子的傷情，發現小燕子已經失去了生命。

小燕子的離去，讓燕子和幾個小女孩都很傷心。她們在一棵大樹旁挖了一個墳墓，為小燕子舉行了一場葬禮。之后，她們也沒有心思再玩跳皮筋了，便默默地坐在家門口的石凳上為小燕子黯然神傷。

一切仿佛就是不好的預兆。這時，村里幾個壯漢抬著一個人慌慌張張地從村外向她們這邊走來。走到她們跟前時，有位叔叔聲音顫抖著說：“燕子，你爸爸出事了。”燕子這才發現他們抬著的是父親。她立刻呆在石凳上，一時不知該怎么辦了？

“還愣著干嘛，快跟我們回家去。”聽到喊聲，燕子這才反應過來。

一進家門，就看到媽媽在原地趣趄了幾下，身子軟軟地癱在了地上，哭得昏厥了過去。燕子隱約覺得這個家可能要塌下來了，也扯開嗓子大哭起來。

燕子的爸爸外出打工回來，快走到他們的小山村時，因山路崎嶇，改乘了一輛私家三輪車。當他們走到一個陡峭的山路時，三輪車突然爆胎后失控，連人帶車墜入了十多米的深溝，燕子的爸爸當場身亡，其他幾個人都身受重傷被送進了醫院。

料理完爸爸的后事，由于過度悲傷，燕子的媽媽開始久病不起。到醫院去檢查，結果無疑是雪上加霜。她得了胃癌，而且是晚期，醫生說最多還能活一年的時間。

“燕子，媽媽臨走前恐怕要拖累你了。

“媽媽，你不會走的。我什么活都能干，你安心養病。我不能沒有你。

燕子是在瞬間長大的，她差不多承擔了家里所有的家務，掃地、擦桌子、倒垃圾、做飯、洗衣服、撿柴禾，幾乎無所不能。

可燕子畢竟太小了。燕子做飯，人還沒有灶臺高，但這難不倒燕子。燕子搬來了小板凳，整個人顫顫巍巍地站在小板凳上切菜、炒菜、煮粥。有好幾次，燕子沒有站穩，從板凳上摔了下來，摔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還有一次，燕子炒菜時，一不小心將油鍋打翻，滾熱的油濺在她的臉上、手上，瞬間就起了好多水泡。媽媽看到后，心疼得直掉眼淚。

“燕子，如果疼，就哭出來吧！

“一點都不疼。’

家里沒有了柴禾，燕子便獨自一個人去山上撿柴再背回來。山上有取之不盡的柴禾，但也有隱藏的小蛇。燕子從小就特別害怕小蛇，以前家里沒有了柴禾，遇到爸爸外出打工，都是媽媽一個人去山上撿，然后再背下來的。如今，她什么都不害怕，唯獨害怕有一天媽媽會離開她。

冬天的時候，天冷得出奇，西北風像刀子似的刮得臉生疼。燕子卻在院子里，將一只木質的洗衣板放在盆里，動作輕柔而熟練地抓起一件衣服鋪在木板上，撒上少許的洗衣粉。小小的身子一上一下用力地搓洗著衣服，一雙小手卻被凍得裂了好幾個的口子。這次，媽媽抓住燕子的手，堅決地說：“燕子，媽媽快要走了，我想幫你找個好人家，去過你的好日子。”燕子態度堅決地說：“我哪兒也不去，也不想過好日子，我只想守著媽媽。

不久，媽媽的病更重了。有一天，家里來了一個40多歲的女人，女人看上去很慈祥，一直向燕子不斷示好，但燕子卻不喜歡她。那天，媽媽拉著她的手，將她的手鄭重交到那個女人的手里說：“燕子，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你不是我的親生女兒。她才是你的親生媽媽，是她從小把你寄養到這個家里的。等我去世后，你不要悲傷，跟著這個媽媽走就是了。”燕子哭著說：“媽媽騙人，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媽媽嘆了一口氣說：“事情就是如此。

幾天后，病床上的媽媽承受著難以言喻的憂傷和疼痛，她的面容憔悴而蒼白，雙唇微微抽搐著，似乎想對燕子說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來。燕子緊緊握住媽媽那雙蒼白而無力的手呼喊著：“媽媽，你別丟下我。媽媽，你別走呀！”媽媽似乎聽到了女兒的呼喚，兩大滴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滾落下來，緊接著，被燕子握著的那兩只手開始松了下來，兩只胳膊也隨之垂了下去。

媽媽去世了，燕子哭得死去活來，聲聲呼喚也沒能把媽媽呼喚回來。安葬了媽媽后，燕子一直沉浸在失去媽媽的悲痛中。有時候，她長時間待在媽媽的房間里，看著面前的床、枕頭、涼席、破衣柜……房間里的擺設依舊，卻唯獨少了媽媽，她的眼淚就會禁不住地往下流。

燕子在媽媽離世后的“三七”那天，一步一回頭地跟著這個媽媽離開了山村。途中，這個媽媽告訴她：“咱們家在城里，城里樓很高，人很多，很繁華。”燕子無意和這個媽媽搭訕，這個媽媽便自顧自地接著說：“咱們家的家庭成員除了爸爸在兩年前去世，你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

二

這個媽媽說得沒錯，城里與山村果然不同，這里沒有小山坡，沒有小樹林，有的只是高樓林立、車水馬龍、人流如織，給人一種十分熱鬧的感覺，但燕子似乎對這些并不感興趣，她依然沉浸在對媽媽的懷念中。

回城的第三天，燕子正準備上床睡覺時，這個媽媽走進了燕子的房間，坐在燕子的床邊，探頭看著燕子那張依然哀傷的臉說：“燕子，人死不能復生，你應該盡快振作起來。因為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馬上去做。‘

燕子疑惑地問： “什么？ 7

“你已經到了上學的年齡。回城這兩天，我跑了幾個學校，已經有點眉目了。”

“謝謝你。”

“燕子，以后和媽媽說話不必這么客氣。你應該明白，我是你的親媽，這是我應該做的。‘

“你不是我親媽。

“我是你的親媽。

第二天早晨，燕子起床后，發現這個媽媽已經準備好了早餐。她去了一趟衛生間，這兩天，哥哥姐姐已經教會了她怎么如廁，怎么洗臉，怎么刷牙。燕子覺得城里好稀奇，如廁不用去戶外找茅坑，不出屋子就能在家里解決。洗臉也不用到河邊提水，回家再倒入盆里洗，打開水龍頭就有水“嘩嘩”地往外流。刷牙就更稀奇了，山村人有幾個刷牙的？燕子也是來到城里的媽媽家才第一次學會了刷牙。燕子覺得刷牙是個細致活，就像山村里的大姑娘學繡花一樣，得不慌不忙地慢慢刷，輕輕刷，來回左右仔仔細細地刷。每次燕子用在刷牙的時間都超過了如廁和洗臉的總和，直到媽媽喊她出來吃飯。

“燕子吃飯，快速麻利。

“我吃飽了。”幾天來燕子還是沒有喊過一聲媽媽。

“吃飽了一會兒跟我去趟超市。”

“干嘛去？”

“給你買書包，再添置幾件新衣服。”

看著燕子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巴，自己回到臥室去穿了一件外套出來，這個媽媽眼里有晶瑩的東西在閃爍。幾天的相處下來，她覺得燕子是個既敏感又乖巧的孩子，自己一定會好好呵護這個孩子。

燕子上了學，學校不遠，離家只有10分鐘的路程，媽媽每天接送燕子。

燕子上三年級的時候，媽媽還是一如既往地拉著她的手。一路上看見很多同齡孩子都是一個人在上學，燕子便對這個媽媽說：“以后我想自己走。

“那不行，你還小。

“可我們班同學都是自己走。”

“那好吧！

媽媽嘴上這么說，可是私下里卻跟在燕子身后，唯恐燕子出什么事。直到被燕子發現，在燕子的一再懇求下，這個媽媽才極不情愿地讓燕子獨自上學。

令這個媽媽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那天午后，陽光灑在郁郁蔥蔥的樹葉上，也灑在燕子的肩頭，燕子和往常一樣獨自走在放學的路上。也許是天氣晴好的原因，燕子不由自主地哼起了兒歌，卻不知什么時候身后跟過來三個鄰居家的小男孩。三個小男孩在她的身后你一言我一語地竊竊私語著：“瞧，前面那個小丫頭是個領養的孩子。

“是呀，聽說這個小丫頭是從山村領回來的。”

“哼！看她開心的樣子，還以為自己是親生的呢！’

燕子聽著他們的話，立刻氣不打一處來，她氣憤地轉過身來對那幾個小男生說：“告訴你們，我就是我媽親生的孩子，我不是領養的，我是寄養在山村的。”其實，燕子并不確定自己就是這個媽媽的親生孩子，只是在和那幾個孩子對抗罷了。

燕子是哭著跑回家的，哥哥姐姐在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后，說什么也要去找鄰居家那幾個熊孩子算賬，聲稱還要狠狠地揍他們一頓，卻被媽媽攔住了。

媽媽說：“這件事情還是由我來解決。”

誰也不知道這個媽媽是怎么從中斡旋的，只知道幾天后，鄰居家的大人們領著那幾個熊孩子來到他們家，當面做了檢討，說那件事只是他們閑得無聊，故意逗燕子尋開心的，并誠懇地向燕子說了對不起。從那次以后，再也沒有人敢說燕子是領養的孩子了。

上五年級時，哥哥姐姐都先后住了校，這個媽媽把更多的寵愛都給了燕子，她每天變著花樣給燕子做飯吃，說燕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需要更多的營養。媽媽還給她買漂亮的衣服，就連哥哥姐姐都沒有這樣奢侈過。燕子提出想買一輛自行車，第二天自行車就推回了家。

“你真的是我的親媽嗎？ ，“那還有假。”

“可我還是不信。”

“你會信的。‘

以前在山村時，鄰居家的石頭時常調皮搗蛋，出去和人打架，把人家打得頭破血流，最后擺平事兒的是媽媽；去河里摸魚，回來跟個泥猴似的，媽媽幫他洗涮；最可恨的是，石頭砸了人家的玻璃，媽媽不僅替他賠償，還得替他給人家道歉。每做完一件事，石頭媽媽的口頭禪就是：這多虧是親媽，后媽誰這樣天天跟在你后面給你擦屁股？

燕子有些疑惑了，這個媽媽真的是親媽嗎？

有一天夜里，外面下著雨，室內的燕子卻突然發起了高燒。她的咳嗽聲伴著呻吟聲很快就被睡在隔壁的媽媽聽到了。她急忙來到燕子屋里，給她倒了一杯白開水，又扶她起來給她喂了藥，可燕子還是一聲接一聲地呻吟不止。看到燕子病痛的樣子，媽媽的心都要碎了，果斷決定把燕子送到附近的醫院里。媽媽急忙幫燕子穿好雨衣，不顧一切地背起燕子就出了家門。

夜幕下，云層厚重而低垂，仿佛大自然沉重的嘆息。透過云層，那些斷了線的雨絲成群結隊、密密麻麻地落下，織成一張巨大的網，覆蓋了整個天地，也將她們母女二人緊緊圍困在其中。

從家到醫院不過千米左右，但她們卻走得極其艱難。因為長時間的下雨，路上到處都是積水，媽媽背著燕子走得非常吃力，每走一步都像背負著千斤重擔，呼吸變得急促而沉重。然而，媽媽并沒有停下疲憊的腳步，而是堅定地一步一步向前走著，卻一不小心摔進了一個水洼里。

“媽媽，讓我自己走吧。

燕子的聲音雖然微弱，但媽媽卻聽得真真切切。她說：“你剛才喊我什么？你再喊我一次可以嗎？”

“媽媽，媽媽。

媽媽的衣服早已被雨水打濕，她一手扶著背后的燕子，一手扶著地面，兩只腳找好著力點用力向后一蹬，終于艱難地站了起來，背著燕子一步一步來到了醫院里。

燕子患的是急性肺炎。當燕子的病情穩定一些時，醫生對蘇醒后的她說：“你媽多好呀！要不是你媽下雨天背你到醫院，恐怕會有生命危險了。

燕子平安無事了，媽媽卻因為淋雨感冒了。燕子也因此確認了這個媽媽就是親媽的事實。

三

“媽媽，我上學去了。”

“媽媽，我回來了。

“媽媽，想吃燒餅夾肉了。

燕子似乎已經完全融入了這個家，盡管如此，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山村里的爸爸媽媽，想起小時候騎在爸爸脖子上的快樂時光，想起爸爸每次打工回來給她買的一些毛絨玩具。想起媽媽一邊給她唱歌，一邊給她梳羊角辮的情景，也會想起媽媽領著她一起看夕陽的場面。

燕子在這種思念與無憂無慮的生活中漸漸長大成人。都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可是，燕子的長相和哥哥姐姐越來越不像，她的身材相貌倒是越來越像她山村的爸爸媽媽。她的爸爸身材不高，卻敦敦實實，胳膊和雙腿都像鐵打的一樣。小時候，她曾拽著爸爸的胳膊蕩秋千，那雙胳膊曾讓她感到十分安全。她的媽媽卻是個膚色黑的女人，臉上還有些許的黑炭沙。那時候的她覺得，媽媽這樣黑的膚色，即使臉上有些黑炭沙，那也是農村人特有的健康標志。

偶爾，燕子也會犯嘀咕，兩個媽媽，到底誰才是自己的親媽？

燕子從來到城里開始，就是一個特別喜歡獨來獨往的人，從小學到初中，她身邊幾乎沒有什么至交。一個叫趙倩的女同學就坐在燕子的前面，她時常會扭過身來向燕子借各種學習用具。

“勞駕，借我用一下你的筆。’

“今天忘記帶筆記本了，勞駕借我一個筆記本好不好？”

周五臨放學時，趙倩扭過身來對燕子說：“周末咱們去看電影吧？

“好呀！”燕子第一次破天荒地答

應了同學的請求

吃過午飯，燕子和趙倩一起去看了一場電影。這是一部關于領養失孤兒童的故事，講的是一個殘疾男孩被父母遺棄，后被人送進了孤兒院，卻意外被一個幸福家庭所收養，在收養的過程中卻屢遭變故的故事，好在結局很感人，也很溫暖。看完了電影，時間尚早，趙倩說：“燕子，我還沒去過你家呢，去你家看看可以嗎？”“好呀。”沒想到，燕子竟然也爽快地答應了。

燕子回城那年，他們全家拍了合影，之后他們每年相約都會拍一張合影，用媽媽的話說，算是記錄他們一家人的成長經歷。這些照片都被鑲進了用木質材料做成A4紙一樣大小的相框里，然后錯落有致地一一掛在正屋墻上，像極了一面裝飾墻。

趙倩被這些相框深深吸引了，便上前仔細觀看那些照片。燕子則在一旁炫耀道：“這是媽媽，這是哥哥，這是姐姐。”趙倩一會兒看看相片，一會兒看看燕子，一會再看看相片，一會再看看燕子，這樣反復了幾次后，趙倩開玩笑地對燕子說：“燕子，你不會也是領養的吧，不然，你的哥哥姐姐為什么和媽媽長得一樣，而你和媽媽卻一點都不像呢！”燕子心里明白她話里的含義，無非就是哥哥姐姐英俊漂亮，而自己又黑又矮。

正是青春期叛逆的年齡，就像一句話點醒了夢中人，剎那間，燕子的心里充滿了怨懣。

送走了趙倩，天已經快黑了，媽媽外出還沒有回來，她一個人蜷縮在臥室里的床角，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向她襲來。她腦子里很亂，一會出現的是山村里的媽媽，一會出現的是現在的媽媽。突然，山村里那些飛來飛去的小燕子浮現在了她的腦海。那些可愛的小燕子，自己多久沒有想到它們了，是在爸爸去世后，她就開始忽視那些小燕子了嗎？想到這些可愛的小燕子，她急忙從床上跳下來，走到了書桌前，從抽屜里取出一張A4紙，又從筆筒里抽出一支水彩筆，開始一筆一筆畫起了小燕子。不得不說燕子是一個天才畫家，她畫出的小燕子充滿了生機和活力，仿佛要從畫面上飛出去一樣。那種展翅飛翔的姿態，讓人感受到小燕子在畫中自由翱翔的快樂與自由。但令燕子沮喪的是，雖然這些小燕子活靈活現，卻始終飛不出A4紙的畫面。

此時，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了，媽媽也從外面回來了。燕子這才從臥室走出來，上前一步便開始質問媽媽：“媽，我到底是領養的，還是寄養的孩子？”

媽媽一下子愣住了，忙說：“你這孩子怎么了？是不是發燒了？你當然是我們寄養出去的孩子。‘

燕子突然歇斯底里地吼起來：“哥哥姐姐你養得起，為什么要把我寄養出去？”

聽到此話，媽媽的眼淚都急出來了，說：“把你寄養出去，我也很無奈，因為生你的時候，媽媽生了一場病，生活無法自理，所以才忍痛將你寄養出去。”

燕子吼道：“那為什么不早點接我回來？”

媽媽說：“我們去接過你，可是你的養父母不能生育，他們跪下來懇求我把你留下來。”

燕子大聲哭喊著：“可你知道我在那里所受的苦嗎？有時候我連飯都吃不飽。我一個人到山上挖野菜，幾次從山上滾落下來，回家后，還不敢跟那個媽媽講，怕她掉眼淚。你就這樣把我像丟垃圾一樣，扔到山村里不管不顧了嗎？”

說到這里，媽媽的眼淚也撲簌簌地往下掉，慚愧地說：“你所受的苦媽媽當然都知道，媽媽也很愧疚，媽媽會補償你的。”

燕子冷笑一聲，說：“補償我？你拿什么來補償我？你能讓我重新吃你的奶水長大嗎？你能讓我現在就變得和哥哥姐姐一樣漂亮嗎？

媽媽一時無言以對，只是任由淚水在臉上無聲地滑落。

從這次爭吵以后，燕子心里的怨懣變成了冷漠，盡管一家人對她更加體貼，凡事都對她讓步，但她開始不再愿意和哥哥姐姐親近，更不愿意和媽媽多說一句話，每天吃飽喝足了，就把自己關在屋子里，然后開始畫那些惟妙惟肖的小燕子，似乎只有畫那些小燕子，才是她排除憤懣的唯一出口。

四

漫長的歲月，燕子都活在對家人不冷不熱的日子里。后來，哥哥姐姐相繼成家立業，紛紛離開了這個家。

不過幾年光景，燕子也成了大齡青年，到了該談婚論嫁的時候，燕子還是子然一身。媽媽為此很憂心，便四處托人為燕子張羅著相親。

“你是不是特別想打發我早點離開這個家？”

“瞧你這孩子，媽什么時候舍得離開你了？只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再留著你反而是媽媽的罪過了。”

好在，經過二十幾次的相親后，一個體格相貌和燕子非常匹配的男子走進了燕子的心里。那天，燕子比約定見面的時間晚去了半小時，她是故意晚去的，一來她厭倦了相親，二來她看照片覺得男子憨憨的，并不是她理想中的人。可是，禁不住媽媽的苦口婆心，燕子還是赴約去了，只是她在路上拐了一個彎，想著自己遲到了半小時，那小子應該早走了吧，這樣回去也好跟媽媽交代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當她走到相親地點時，那小子居然還在原地傻傻地等著她。看到她來，他第一句話就說：“路上車多，我真擔心你有什么事？‘

“你的意思是我該出點事？”

男子臉紅了，說“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幾個意思？

男子的臉便更紅了，啜嚅道：“我，我擔心你。”

對面的燕子“撲味\"笑出了聲。但最終打動燕子的卻是，當燕子詢問男子最喜歡什么動物時，男子回答說喜歡小燕子。

男子和燕子結了婚，媽媽也不含糊，精心為燕子準備了豐厚的嫁妝，就連哥哥娶媳婦媽媽也沒有費過那么多的心思。婚后，燕子有了孩子，她理所當然地把孩子扔給媽媽帶。可不管媽媽多么辛苦，她從來沒有問過媽媽一聲累，更沒有說過一句謝謝媽媽的話，一切仿佛都是媽媽欠她的。

直到媽媽病倒在床，姐姐打電話通知燕子回家照顧媽媽，燕子卻陰陽怪氣地說：“你和哥哥從小吃媽媽的奶水長大的，憑什么要我照顧？\"說完，就賭氣似的掛斷了電話，氣得電話另一端的姐姐罵出了聲：“媽媽真是養了一個白眼狼。”

其實，燕子無非就是嘴上那么一說，這么多年來，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的思想也發生了轉變，媽媽對她的好她都一一記在了心里。多少個夜晚，媽媽怕她冷了，都會跑到她的房間幫她掖被角；熱了，就會幫她搖蒲扇。媽媽為她付出的一切也早已平復了她內心的怨恨，只是她內心始終有一道過不去的坎，在唆使她做最后的倔強罷了。

燕子始終不明白，媽媽到底是怎樣一個雙重性格的人？媽媽這么疼愛自己，可為什么偏偏把自己扔在山村里，讓她吃盡了苦頭，而且一扔就是七年多。這七年多來，媽媽都不曾去看過自己，如果不是山村那個媽媽去世，難道媽媽就會拋棄自己嗎？每當燕子問及媽媽這些問題時，媽媽只會抹眼淚。久而久之，她也不便再問了。

可是，媽媽的兩面性就像一道謎，讓燕子百思不得其解。每當她內心糾結時，燕子的心就會疼痛不已。有時候，她實在想不明白了，就會偷偷跑到媽媽的住處，站在媽媽的窗下，透過模糊的窗戶看媽媽越來越何僂的身影，她的眼淚就會忍不住落下來。有一天晚上，透過窗戶，她看到媽媽一連串的咳嗽，由于咳嗽引起身體來回的震顫，媽媽險些跌倒。她嚇壞了，急忙“瞪瞪噎”上了樓。推開房門時，媽媽卻是一臉的驚愕，問她：“這么晚了，你跑來干什么？‘燕子努力掩飾著內心的慌亂，對媽媽說：“我來拿一下自己的東西就走。”

如今，媽媽年齡越來越大，身體也越來越不如以前，是到了該報答媽媽的時候了，燕子又怎能不回去看望媽媽呢？

那天，來到媽媽的家門口，便聽到里面似乎有哥哥姐姐的吵鬧聲，燕子便將耳朵貼在門邊想聽聽他們在吵些什么？只聽姐姐大聲說：“媽，不如干脆告訴她，她本來就是我們家領養的孩子。她的媽媽為了她的幸福，怕她敏感，怕她自卑，怕她受歧視，就編造了這樣一個謊言。這么多年來，你為她付出了那么多，可她呢，整個就是一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別亂說話，燕子不是那樣的人。”

媽媽的話音一落，哥哥卻不樂意了，怪嗔道：“媽，你就是太縱容她了。你病了她都不肯回來照顧你，不是忘恩負義又是什么？”

燕子聽到這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把推開了門，嘴里喃喃地說：“原來我真的是領養的孩子。”

“對，你就是領養的孩子。領養的孩子怎么了？難道你過得不夠幸福？”

燕子沒有回答姐姐的話，而是依然重復著這句話：“原來我真的是領養的孩子。”

一旁的哥哥也氣急了，對著燕子大聲喊道：“既然你什么都聽到了，那我不妨再告訴你一個實情。你聽好了，當初聽到你的遭遇，媽媽非要領養你，那是因為媽媽小時候也是個孤兒，她就是被外婆領養的，你明白了嗎？”

燕子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了媽媽，問道：“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媽媽這次也不再回避，而是迎著燕子的目光，堅定地對她說：“是真的。”

燕子還是不解，繼續問：“那您是怎么找到了我，又收養了我？”

“你媽媽托人通知了我。”

“你們倆認識？

“對，因為我和你媽媽同在一個孤兒院，我們是一對相依為命的好姐妹。可惜我們被兩個不同的媽媽所領養，一個在城里，一個在山村。雖然我們的命運不同，但我們所享受的母愛卻是一樣的。”

燕子的眼里早已盈滿了淚花，她羞愧地不敢再看媽媽一眼，便將眼光移到窗外。這時，一群小燕子恰巧在空中翩翩起舞，它們不停地調整著翅膀的姿態和頻率，以達到控制速度和方向，然后振翅飛向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