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真題呈現
閱讀下面的材料,根據要求寫作。(60分)
他想要給孩子們唱上一段,可是心里直翻騰,開不了口。
老舍《鼓書藝人》(見全國一卷閱讀II)
假如我是一只鳥,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
艾青《我愛這土地》
我要以帶血的手和你們一一擁抱因為一個民族已經起來
穆旦《贊美》
以上材料引發了你怎樣的聯想和思考?請寫一篇文章。要求:選準角度,確定立意,明確文體,自擬標題;不要套作,不得抄襲;不得泄露個人信息;不少于800字。

思辨角度
閱讀,寫作之母 談審題
2025高考全國一卷作文題選取了老舍小說中的一句話,與艾青、穆旦的兩句詩共同組成材料,這三篇作品的時代背景或創作背景,以及主旨立意都與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的主題相契合。要理解這則組合材料,我們首先要分別明確這三句話各自的內涵。
第一句話出自下面這個語段:“他希望能拿出三四百個熱騰騰的肉包子來,給這些面帶病容的黑乎乎的小寶貝兒吃。可是有什么法子呢,他什么也拿不出。他想要給孩子們唱上一段,可是心里直翻騰,開不了口。他跑江湖賣唱,多年學來的要來就來的笑容和容易交朋友的習慣,在這些遭難的孩子面前,一點也使不上。他一言不發,傻里傻氣地站著發愣。突突冒煙的煙囪里落下來的黑煤灰,在他那沒戴帽子的禿頭上,慢慢地積了厚厚的一層。\"
從語段可以看出,這句話中的“他”對這些遭受苦難的孩子們抱有無限的關懷與憐憫。他想給他們足夠填飽肚子的食物,但他沒有;他想唱上一段自己拿手的鼓書撫慰他們受創的心靈,可是不行,那些拿來“售賣”的唱詞和曲調在這些孩子們經歷過的苦難面前顯得太輕浮。在這群孩子面前,他的“開不了口”是種無能為力。
“假如我是一只鳥,/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這句詩展現出詩人所認為的面對苦難時應有的姿態。我們需要關注其中的兩個關鍵詞,“嘶啞的喉嚨”與“歌唱”。“歌唱”是一種面對生活飽滿昂揚、富有激情的態度,而“嘶啞的喉嚨”則增添了這份激情的厚度:喉嚨已經嘶啞,本不能唱,或不該唱,但仍然要唱。這就是升華了的生命的激情,也是對這片土地的激情,對這片土地深沉的愛。
“我要以帶血的手和你們一一擁抱,/因為一個民族已經起來”,“手”因何“帶血”?那是搏斗過的痕跡,象征著一種抗爭精神。“擁抱”則意味著同心相伴、同仇敵忤。為什么現在能夠擁抱?是因為我們這個民族“已經起來”。穆旦寫作此詩的1941年,正值抗日戰爭最艱苦的時期,這里的“起來”,指的是民族精神的覺醒與昂揚,也是民族奮發向前的姿態。詩人堅信,在百折不撓的民族精神的指引下,無數人團結一致、浴血奮戰,這個民族一定不會走向滅亡。
其次,我們要思考:命題者為什么要把這三則材料放在一起,三則材料有什么共性,它們相互之間又有怎樣的聯系?
從內容上看,三則材料雖然內涵略有差異,但背景都是艱難困苦的抗日戰爭時期,指向一個共同的精神上的核心:對這片土地的堅守,對民族和國家始終如一的忠誠與永不褪色的愛。而從言語形式來看,三則材料也有共通之處,想唱卻開不了口,喉嚨嘶啞仍要歌唱,手掌已然受傷帶血依然選擇擁抱,語句內部行為邏輯的沖突形成了表達張力,起到強化情感的作用。
三則材料之間是否存在內在的邏輯關系呢?答案是肯定的。鼓書藝人的“開不了口”,是時代苦難下個體被迫失語;艾青“用嘶啞的喉嚨歌唱”,是個體覺醒后的發聲;而“以帶血的手和你們一一擁抱”,則指向集體的行動。三則材料象征意義上的逐層遞進,映射出革命先輩在那個時代的探索歷程,我們可以循著這個思路來推進自己的論述。此外,題目提示“以上材料引發了你怎樣的聯想和思考”,這就要求我們在寫作中不能僅僅停留在對過去的回望上,而應聯系現實,論及當代青年的家國情懷與使命擔當。
二、認知,寫作之魂 談立意
(一)提煉核心觀點
審題是寫作前的準備步驟,這一步只起到定向作用,相當于為寫作繪制了-張方位圖。而真正的寫作是從論點的確立開始的。這道作文題最令人擔憂之處在于,考生提煉的觀點句容易流于表面,只是極為宏大抽象的詞語的簡單拼湊,比如:“永遠熱愛這片神圣的土地”“始終忠誠于我們偉大的民族”。這樣的句子當然是“正確”的,用它來表明態度、表達情感是可以的,但要拿來作為文章核心的觀點句就顯得平平無奇,容易落入千篇一律的窠臼。因此,我們必須對其進行重構,讓觀點句成為作者個人見解的結晶。
我們以“永遠熱愛這片神圣的土地”這一觀點句為例,看看如何在其中融入寫作者的個人理解。我們不妨先回憶一下自己所掌握的與這一觀點相關的寫作素材,比如,大家在課本中都學過林覺民的《與妻書》,他對這片土地的愛是怎樣體現出來的?
林覺民把自己從溫柔的戀情和家庭的溫情中生生割離開,將年輕的生命奉獻給國家。于妻兒與父母而言,他看起來是絕情的,這種絕情近乎一種“無愛”。但于國于民來說,他的情感真摯,心懷對國家和對這片土地的“大愛”。林覺民忍痛割舍了個人的愛情和親情,正是這種割舍使他對這片土地的熱愛更顯崇高,更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透過這個例子我們會發現,林覺民對土地滿含激情的熱愛,是含著淚、忍著痛歌唱的。從中,我們可以提煉出這樣的觀點:大愛從“無愛”中走出。這樣通過對具體案例的解讀形成的觀點句,既有內容,又具個性,也就擺脫了隨大流的問題。
再如,《穆旦傳:新生的野力》里有這樣一段:“但很快,住所不夠,安排他(聞一多)與錢穆、吳宓、沈有鼎同室了。‘室中一長桌,入夜,一多自燃一燈置其座位前。時一多方勤讀《詩經》《楚辭》,遇新見解,分撰成篇。一人在燈下默坐撰寫。雨生(吳宓)則為預備明日上課抄筆記寫提綱,逐條書之,又有合并,有增加,寫定則于逐條下加以紅筆勾勒。雨生在清華教書至少已逾十年,在此流寓中上課,其嚴謹不茍有如此。’而記錄這段文字的錢穆本人,其時正為撰寫一部中國通史做苦心的準備;其他人呢,湯用彤在寫他的《中國佛教史》第一部分,吳宓每天晚上專記他的日記,馮友蘭在寫《新理學》,金岳霖寫《論道》,朱自清撰寫古典文學批評的論文,柳無忌在研讀易卜生。中國文化燦爛的篇章,不想在這個人跡罕至的半山腰中悄然綻放出了它的新芽。\"
這段文字描述的是抗戰時期,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合并為長沙臨時大學后,部分教授遷至設立在湖南衡山上的南岳分校,在艱苦的環境中堅持教學與學術研究的情景。這些學者在流離途中暫得喘息之機,多人共居一室,環境簡陋逼仄,卻依舊潛心治學,信念完全不因境遇的困苦而有絲毫動搖,他們在文學、哲學、史學等領域苦心耕耘,為中國傳統文化續寫新篇,這樣的堅持,何嘗不是在用“嘶啞的喉嚨”為這片土地歌唱呢!如果以此建構立意,就可以得出一個別具一格的觀點:把對這片土地的熱愛融浸在日常的一言一行中。
由以上兩則例子我們可以看出,言之有物、富有個人特色的觀點句,通常是在對具體的人物或事件的分析中得出的。對于今年的高考作文的寫作來說,做到這一點尤為重要。題目圍繞的主題相當宏大,以高中生有限的人生閱歷和知識積累,如果從宏大敘事的角度對抗戰時期的歷史進行思考,從中抽象出觀點,加以闡釋并架構為文章,就容易失之空泛,使作文“口號化”。因此,更切實可行的寫法是,從個體視角出發,回到歷史現場、深入歷史細部,體會時人的情感,思考他們的命運與選擇,從中提煉出有一定厚度同時又具體而微的觀點。個體視角并非對宏大敘事的否定,從個體故事中得到的體悟也可以是宏大的、具有普遍性的,但有了這個探討、論說的過程,宏大敘事就落到了實處,換句話說,就是要以小見大。
當然,要寫好觀點句,不能止步于提煉核心觀點,因為這樣生成的觀點句還不夠豐滿。
(二)構建多層表達
考場作文要求在一千字左右的篇幅內做到觀點清晰、層次分明,因此,觀點句尤為重要。好的觀點句應該是全篇文章的壓縮版,可以讓讀者一看便能大致把握文章的結構與走向。那么,該如何寫出這樣的觀點句呢?關鍵在于,要在確定核心觀點的基礎上豐富觀點句的內部層次。我們以“大愛從“無愛’中走出”為例進行具體講解。
首先,可以對句中的核心概念做意義層次上的區分。比如:可以把“大愛”擴展為“為天下人謀福利、為國家求進步的大愛”,這樣就按照內涵的細微差別為“大愛”劃分出兩個層面;也可以將其論述為“用忠誠奠基、用信仰點燃的大愛”,這是按照形成“大愛”的過程或者條件來區分。同理,觀點句中的“無愛”也可以按照這種辦法來擴充。總之,構建多層表達的第一步就是通過增加修飾成分,豐富核心概念的內涵。
其次,構筑觀點句內部的邏輯結構。我們提煉出的核心觀點往往是單句,不妨從它出發,借助原因、結果、過程等延展句子,使其成為包含多個分句的復句,這樣就在觀點句內部構筑起了邏輯結構,全文的框架便也能據此搭建。比如,對于“大愛從‘無愛’中走出”這一核心觀點,我們可以思考走出之后會發生什么,由此將其擴充為“大愛從‘無愛’中走出,成了這片神圣土地的界碑、路標與火把”。
通過以上兩種方式,我們便能得到這樣一個更加飽滿、充實的觀點句:“用忠誠奠基、用信仰點燃的大愛從‘無愛’中走出,成了這片神圣土地的界碑、路標與火把。”圍繞這樣一個豐滿的觀點句展開全文,整體的思路將會非常清晰。文章至少可以有三個層次:大愛是如何形成的;為什么說大愛從“無愛”中走出;大愛怎樣成為界碑、路標和火把。同時,三個層次之間還有著緊密的內在關聯。
三、邏輯,寫作之體 談框架
(一)多個層級的延伸
何謂層級?一篇議論文,如果是橫向并列結構,那核心論點之下不同的分論點就是它的層級,如果是縱向遞進結構,那從一段論述推進到下一段論述,每一段論述就是一個層級。以今年的高考作文為例,如果以縱向展開的方式行文,我們可以構建出如下四個層級。
第一層級,個體“開不了口”,是因為舊有的話語在時代的苦難面前顯得無力,又找不到新的話語來表達內心的情感。
第二層級,盡管沉默者眾,但仍有些人懷著對這片土地和國家的熱愛,用“嘶啞的喉嚨”勇敢地唱出人們的心聲,他們的歌聲是時代陰影中的一線光亮。
第三層級,在勇于發聲的先行者歌聲的感召下,人們匯聚起團結的力量,奮力抗爭,用行動讓民族真正站立起來。
第四層級,論述這段歷史、這種精神對當下青年有何啟發,我們應該如何面對當前時代的挑戰。
這四個層級層層推進,構成一條清晰的邏輯鏈條。
(二)論證中的常見問題
在建構框架填充內容的過程中,考生往往會出現以下兩方面的問題,我們分別舉例分析。
其一,論證有層級而無層次。
例如,一篇文章的核心論點是“當代青年要勇擔使命,為民族復興而歌唱”,圍繞這個核心論點,文章設置了三個分論點:“勇擔使命需要繼承先輩的精神”“勇擔使命需要結合當下的時代”“勇擔使命需要放眼未來的挑戰”。文章從“過去”“當下”“未來”三個角度展開論述,從層級上看,結構是比較完整的。然而,進入每一層級的具體論證時,作者只是就分論點簡單地羅列幾個論據,沒有形成多個層次的分析、判斷、推理,這樣的論證是比較低級的,嚴格意義上說,尚不構成真正的“論證”。
其二,論據使用不當。
仍以剛剛提到的文章為例,作者在闡述“勇擔使命需要繼承先輩的精神”這一分論點時,寫到當代青年要繼承孔子“知其不可而為之”的精神,以及蘇軾屢遭貶謫仍保持樂觀的精神。我們應注意到,題目中的三則材料都明確指向抗戰時期,古人事例中體現的精神內核與材料的時代語境顯然存在一定距離,不適合在這篇文章中使用。
此外,寫作中還可能出現論據無法有效證明論點的問題。同樣是這篇文章,在論證“勇擔使命需要結合當下的時代這一論點時,選取了一些非遺傳承人堅守傳統技藝、賡續文化血脈的事例。非遺傳承的確是時下的熱點話題,但文章將對事例的闡釋重點放在“堅守”上,就體現不出其與“結合當下時代”的相關性,導致論據與論點之間出現了邏輯上的斷裂,削弱了說服力。這就是思維不嚴密的表現。
四、語言,寫作之韻 談表達
(一)骨骼化
清人史震林在《華陽散稿》中說“贅言若疣”,劉勰也在《文心雕龍·風骨》中強調“練于骨者,析辭必精”,二者都意在提醒寫作者,在創作時要注意文辭的精練,盡量剔除掉不必要的文字。去掉“贅言”,就是這里所說的“骨骼化”。統觀高中生作文,大致有這樣一些“贅言”是可以輕松去掉的。
1.復述材料的文字
有同學喜歡在作文開頭引述材料,是擔心讀者不熟悉材料內容,二是為緩解不知如何下筆的焦慮,便先引述一番材料。而在引述時,又不加擇取或分析,直接照搬過來。這類文字只是對原始材料的堆砌,對文章觀點的表達和論證的構成毫無幫助,因此完全可以去除。從材料出發當然是一種寫作思路,但引述時一定要融入自己的思考,不能停留在簡單復述層面。
2.論據材料的敘述
不少同學在引用論據材料時,傾向于“講故事式”地鋪陳,從頭至尾詳盡敘述,不厭其煩,這樣的文字也可簡化。實際上,議論文中任何材料的使用都須依論證需要進行剪裁加工,不然就會顯得拉雜累贅。
3.同類事例
有同學習慣在一個分論點下,接連羅列同類事例而不加分析,導致空有論據和論點而無二者之間的邏輯聯系,這種情況下,不如保留一個事例進行深入解析,其余則果斷刪去。
4. “車轱輾”式的論述
有同學在論述觀點時,容易陷入循環論證:為什么他好,因為他正確;為什么他正確,因為他好。這種沒有實質內涵的文字,應當盡量避免。
總之,議論文的語言要有“骨感”,一句是一句,句句有內涵,句句有關聯。對于自己的作文,我們可以嘗試刪掉一些句子,如果刪去后并不影響整體表達,那這些句子就是可刪去的“贅言”。
(二)個性化
語言是思想的外顯,因此,文章理應帶有寫作者的個人特色。追求語言的獨特性,就是這里所說的“個性化”。
文章語言獨特性的獲得有兩個渠道,一個是閱讀,一個是生活。日常的閱讀積累不同,生成的語言自然會有所差異。常讀西方哲學、文學批評類作品的人,寫出來的語句往往長而復雜,注重邏輯;常讀朱自清文章的人,其文字多半會有柔美、婉約之風。而不同的生活經歷則能給予作者不同的生命體驗,每個人從生活中得到的感悟都是純個體性的,將這些內容寫入文字中,你的語言就會有獨屬于自己的色彩與風味。下面是一位同學在班級中向大家推薦奧克塔維奧·帕斯的《弓與琴》一書時的講話稿片段,我們可以從中體味他的語言所具有的鮮明個性:
“這本書的兩個關鍵詞是“詩’與‘意象’。首先我想問大家:什么是真實?是人類抽象出來的詞語更真實呢?還是原有的事物本身更為真實?我的看法是,自然的、本來存在的才是真實的,而在語言形成的過程中,名與實逐漸分離了。這也是公孫龍在《白馬論》中設置的辯題所揭示的問題一一語言的作用本是從事物中抽象出概念,然而這些概念竟逐漸與事物不相符了。昆德拉說一個人成熟的標準是擁有抵御象征的能力,指的就是從概念中分辨出事物本身的能力。意象,意味著回歸事物本身。莎士比亞創造的哈姆雷特是一個意象,他比“復仇’這個詞更為真實,正如普羅米修斯比‘反抗權威'更為真實一樣。詩歌是意象的組合,因此布羅茨基說,詩歌是語言的最高形式。我們也可以說,詩人的能力最終就是造詞的能力,就是用語言來呈現意象的能力。頂尖的詩人,如波德萊爾,就創造了‘惡之花’,再如艾略特,就創造了‘荒原’。”
從這段文字中,我們不僅可以看出這位同學閱讀視野的廣博,也能看出他在閱讀時進行了深入思考,因此才能夠將知識內化于心,隨時運用。這樣的文字就是在閱讀中積累出來的,是模仿不來的。這就提示我們,只有踏踏實實地去讀,去寫,不斷地反思、修改,最終才能提筆就寫出“我”的風味。
總之,寫作,需要靈魂的加入!
優秀范文
引用戴望舒的詩句,一方面引出知識分子這一群體,另一方面點出在國家和民族的危亡之際,依然有保持著愛國之心、救國之志的個體。
文章采用了“總分總”結構,這一段概括了文章的總論點:無論在多么艱難的時世中,知識分子都在以書寫鮮活生命、指明精神坐標的方式展現著自己的擔當。全文邏輯清晰,便于讀者快速抓住中心思想。
采取舉例論證的方式,一個例子出自作文題目,另一個出自教材,雖然都不算新穎,但與“知識分子書寫鮮活生命”這一論點高度契合。在戰亂時代,傷亡往往只呈現為冰冷的數字,而這數字背后是生命的逝去、靈魂的傷痛,以及被戰爭無情傾軋但是依然閃爍的人性之光,這些都在知識分子筆下得到了保存。
滄海橫流要此身
顧雅雯(南京師范大學附屬中學2025屆畢業生,2025年高考語文132分)
滄海橫流,日寇的鐵蹄肆意踐踏國土。時代的巨浪、民族的苦痛席卷了每一個人。在這樣的景況中,個人似乎太過渺小,他們的喉嚨嘶啞,手掌帶著淋漓鮮血。
可有人卻說:“我用殘損的手掌,摸索這廣大的土地。”
是的,即使在最絕望的時代,也有無數個體竭盡全力,支撐著民族昂起首來。這是個體的勇敢抉擇,亦是個體應當負起的責任。戰士保家衛國、醫生救死扶傷,而知識分子的使命,便是直面苦難:既從小處出發,書寫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也從大處著筆,為民族指明精神坐標。
從小處出發,他們打撈出被時代的河流淹沒、未曾在歷史上留下姓名的個體,通過對其生命歷程的細膩描繪,展現普通人在大時代中的掙扎與反抗。如老舍寫鼓書藝人面對孤苦的孩童開不了口,展現出小人物歷經輾轉逃難的折磨后仍存留的憐憫之心;又如茹志鵑在《百合花》中寫新媳婦為犧牲的小戰士蓋上美麗的新被,顯露的是殘酷戰爭中不滅的真摯情感與美好人性。
這種書寫不是純粹的虛構空想,而是親身經歷現實后展示出的“另一種真實”,正如老舍所言:“要明白大時代,必須在大時代中分擔一部分工作。”只有參與其中,切身目睹、感受普通人在苦痛中的無力與掙扎,以及那份可貴的溫情,才能使自己發出的呼喊與歌唱更加真實、更具有打動人心的力量。也唯有在這樣的書寫中,個體的靈魂才能得到完整呈現,家國情懷、民族精神等宏大的詞語才能擁有鮮活的血肉一一因為正是個體經歷的涓涓細流,匯成了歷史的長河。
從大處著筆,知識分子也為整個民族指明精神坐標,使人們在迷惘中找到方向,在分散中得以凝聚。20世紀初,梁啟超首先提出“中華民族”的概念:“中華民族自始本非一族,實由多民族混合而成。”以他為代表的近代史學家們,不懈地研究、發掘,推動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形成,使之成為戰火中激勵人們團結一心的精神支柱。而李大釗則鼓勵當時的青年“在真實的學識里尋出一條民族復興的大道來”。革命先輩們這種以學術研究回應時代需求、民族呼聲的擔當,鑄就了一個民族的脊梁。
德國學者漢娜·阿倫特在論及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知識分子時說:“即使在最黑暗的時代中,我們也有權去期待一種啟明。”這種啟明,正是知識分子以書寫點亮人類精神坐標的舉動,它不獨屬于某個民族,而是指引著所有身處黑暗的人們追尋希望。是的,丹柯掏出自己的那顆明亮的心臟,照徹的不只是族人的前路,也是世界上所有抗爭者的迷茫心靈。去歌唱,去擁抱,直面苦難,挺身擔負,為迷茫與悲傷的人們指引方向,這正是知識分子永恒的天職
小與大、個體經歷與宏大敘事并非天然對立,對個體經歷的深刻書寫,同樣能構筑起時代的精神高地。如沈從文通過書寫翠翠、做送等人物之間的故事,筑起白塔矗立、蟲鳴環繞的邊城,為苦難中的人們保留了一片充滿溫情的凈土。他讓人們知道,在現實的苦難之外或在經歷苦難之后,仍有美好的事物值得我們去追求和守護。而這份希冀,足以化作戰斗的力量。
這兩段先后引用了梁啟超、李大釗、漢娜·阿倫特的語句,來表現知識分子在“滄海橫流”中振奮精神、啟迪民智的“英雄本色”。在作者筆下,他們仿佛是小說中的丹柯,犧牲自我,為大眾照亮前路;又恰如聞一多筆下的紅燭意象,“你流一滴淚,灰一分心。灰心流淚你的果,創造光明你的因”
進一步論證“個體經歷”與“宏大敘事”的辯證關系。雖然不是主要論點,但是能夠讓文章的論述更加豐滿,更富有層次。
結尾升華主旨,“滄海橫流要此身”,“此身”指的不僅是知識分子,還是我們每個人如何立足當下,結合自身情況,去發聲、去追求、去改變,是生活在社會中的每個人都需要思考的問題。
在當下這個變動不居的時代,我們常常感到自身的渺小與無力,但正如魯迅所說:“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即使輕聲甚或無聲的言語,也同樣擁有被說出、被書寫的價值,也能夠成為時代洶涌河流中的一根浮木,供我們抓住,容我們棲身。因為歌唱,不僅是知識分子的責任,也是每一個“此身”的責任
走遍大地
這句詩出自戴望舒的《贈內》,前句為“空白的詩帖,幸福的年歲”,詩人意在表明自己的詩只為記錄苦難而作,這與文章下一段內容高度契合。作者借用此句作為過渡,顯得流暢自然。
張皓凝(南京師范大學附屬中學2025屆畢業生,2025年高考語文131分)
舉目四望,山巒青翠依舊,然而鳴咽的江水不知何時竟染上了淺淺的血色。詩人向舊山河伸出手,企圖觸摸這蒙塵的文明,而他的心,那愿意用面包換取水仙花的心,此刻正劇烈震顫著。
“我苦澀的詩節,只為災難樹里程碑
作者以高適、王安石、魯迅為例,展現不同時代的詩人如何看見苦難、記錄苦難。同時,從高適的抒發愁苦,到王安石的堅定變法志向,再到魯迅的“肩住黑暗的閘門”,逐層遞進,表現出悲憫背后積蓄的“越過苦難的力量”。
在硝煙四起的年代,詩人以最為敏銳的目光捕捉周遭的一切苦難。他在心中默念:看見了,就不要掉過臉去。而后他搦管操觚,留下墨色的字句。在歷史的長河中,面對苦難,不同時代的詩人無不心懷深切的悲憫。我們看見高適的背影,他游歷過邊塞荒蕪凄涼的戰場,看過戰士們滾燙的鮮血澆滅刀劍的寒光,而后提筆寫下“鐵衣遠戍辛勤久,玉箸應啼別離后”,為征人與思婦一抒心中說不出的愁苦;看見王安石因目睹河北災民的流徙而駐足,感嘆“汝生不及貞觀中,斗粟數錢無兵戎”,遂于心中堅定變法的志向;看見魯迅以文人之軀肩住黑暗的閘門,希冀后來者能“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幸福地度日,合理地做人”。所有難言的悲憫都化為有力的文字,記載苦難,也積蓄起越過苦難的力量
即便如此,詩人亦絕非沉溺于悲憫情懷中的消極者,他們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責任是喚醒蒙味的大眾。所以艾青用嘶啞的喉嚨歌唱,即使他是已被刺傷的荊棘鳥。越是遍地烽煙,越是被恐懼和麻木侵蝕,人民越需要這樣清醒而堅定的呼喚者一一他將苦難看得透徹,卻并未走向獨善其身的逃避,也沒有走向任人宰割的屈服,而是以死后都要“連羽毛都腐爛在土地里面”肥沃這土地的熱情,呼喚人們懷揣著對黑暗后的黎明的向往。我們敬仰這樣的詩人,因為他們在選擇跨入鐵屋、振臂高呼時,已然將鐵屋中無數蒙味之人的命運,與自己的命運牢牢地拴在一起。
置身宏大的歷史場域中,人們常常因自認為的渺小與無力而四顧茫然。但是詩人踏過殘破的土地,親手拾起散落一地的碎片一一也許是荇藻、雪峰和夾著泥沙的黃河水,也許是“鐮刀,鋤頭,牛軛,石磨,大車”,他小心地拭去上面的塵土,將這些碎片拼合成祖國偉岸的形象,為那些失去方向的人們點亮引路的明燈。穆旦又用帶血的手與苦難中的同胞們熱烈地擁抱,他明白他們因壓迫而徇僂、因屈辱而麻木,明白他們與這片土地一樣滿身裂痕。但他也深知:當鮮血浸入裂痕,在疲憊的心中激起熱望,這些受難的人民將進發出多么奇偉磅礴的能量。在遼闊的大地上,詩人反復吟唱,唱著痛楚與不屈,也唱出撫慰和希望。
作者在文中提到了艾青、穆旦,呼應了作文題的材料,同時圍繞詩人的“歌唱”“高呼”“反復吟唱”,寫出詩人在苦難年代的努力:既將苦難付諸筆端,又高聲呼喊,引領人們超越苦難。
這些高度凝練的意象分別出自戴望舒的《我用殘損的手掌》和穆旦的《在寒冷的臘月的夜里》兩首詩,運用在此處,讓文章的表達充滿詩意。
這句化用自帕烏斯托夫斯基的短篇小說《珍貴的塵土》,作家用一個凄美的故事,隱喻文學創作的過程、方法和目的。他強調作家需要在塵土(現實生活)中篩選“金粉”(靈感與情感),并經歲月沉淀將之鑄成“金薔薇”(文學作品),以文字傳遞溫暖與希望。這一處看似“閑筆”,實則深化了文章的意蘊,使人讀來韻味悠長。
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詩,無論是花間詞傷春悲秋背后的審美情趣與生命哲思,還是現代詩所刻畫的民族存亡與精神覺醒,都是詩人從現實生活的塵土中提煉鍛造出的“金薔薇”,它們閃耀的光芒溫暖和激勵著每一個從往昔走向未來的人。
“在這貧困的時代,詩人何為?
可是,你卻說,詩人是酒神的神圣祭司,在神圣的黑夜中,他走遍大地。”
(編輯:葛杰 鄭習坤)
以荷爾德林《面包與美酒》中的詩句結尾,效果很好。一是呼應標題;二是形式新穎,讓人眼前一亮;三是詩句本身表達了詩人在貧困時代應當有所作為的意味,與本文主題相契合;四是起到“度尾”的效果,言簡義豐,發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