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0月,我從宜昌機場通信連調至當陽機場對空臺。過了一周,同一大樓的氣象臺分來了一位新兵——準確地說,是一位女少尉。她剛從南京氣象學院畢業,白皙的臉上,一雙流光溢彩的大眼睛,一頭短發,更顯得英姿颯爽。她沒有行政職務,工作是氣象標圖,姓錢,名叫丹丹。
丹丹一到氣象臺,就成了整個調度大樓關注的焦點。調度大樓三層,是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修建簡易機場留下的。一層宿舍,二層辦公,三層是一個指揮閣樓,相當于塔臺,四周裝著透明玻璃,便于瞭望飛機起降。調度大樓駐有三個單位:氣象臺,正營級單位;調度室,師級指揮調度中心,接收和放飛飛機,調整空中航線;對空臺,通信連駐外單位,負責空中聯絡,及時提供飛機方位等。對空臺的臺長是一位河南籍停飛飛行員,因身體原因改行到地面,不久轉業,由我代理臺長。
三個單位近百號人,錢丹丹是唯一的女兵,萬綠叢中一點紅,璀璨奪目。
錢丹丹有早起打羽毛球的習慣,不久,會打的不會打的都不再睡懶覺,爭著早起,就為了和她打幾拍,輪不上的就圍觀。丹丹跳躍擊球的身軀是那么矯健,大家與其說是看球,不如說是看錢丹丹。有一次,我也在一旁看熱鬧,錢丹丹打得興起,紅撲撲的臉上冒著細密的汗珠。趁對方撿球的當兒,她飛快地脫去軍衣和羊毛衫,隨手甩給站在一旁的我,說:“接著!”那口氣,就像我是她的老朋友似的,其實之前我只和她說過一句話。衣服事件一時在調度大樓成為新聞,時不時就有人調侃我:陳臺長,接著!
我喜歡寫作,《宜昌日報》常有我的文章發表。有一回,錢丹丹在值班室看到我的稿費單,興高采烈地送給我,后來便經常來借書。我的宿舍門朝北,冬天,我有隨手關門的習慣。一天,錢丹丹進門后,我隨手將門關上,她坐下翻看我書架上的小說。突然,“咚咚咚”有人敲門。我打開門,張參謀站在門外,說跟我找杯開水。一開始,我沒在意,后來,錢丹丹每次來,剛坐下幾分鐘,張參謀就來敲門找開水。張參謀比較自負,考上軍校后,就和家鄉的未婚妻吹了。有一天,張參謀真的來找開水,我問他:“你是不是在監督我?”張參謀吞吞吐吐地說:“你這是說哪兒的話?”我一下子明白了,“你是不是愛上錢丹丹了?”張參謀被我問了個大紅臉,接著,他十分沮喪地說:“我看,她是有點看上了你了。”
說實話,要說我對錢丹丹一點想法沒有,那是假話。但她是軍官,我是戰士,我們之間的距離何止十萬八千里。而且,當時的農村戶口和城市戶口,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我對張參謀說:“你想哪兒去了,再過四個月,我就回家修地球了。”
張參謀知道我對錢丹丹沒有非分之想后,今天買些零食送給錢丹丹,明天買些化妝品,有一回甚至買了條石榴紅的裙子。錢丹丹將水果放在值班室,對大家說:“這是張參謀慰勞大家的!”香水、裙子估計悄無聲息地退給張參謀了。有一次,張參謀在我面前夸獎錢丹丹:“這丫頭,智商高,情商也高!”后來張參謀便不再獻殷勤了。
那段時間,我故意回避錢丹丹。退伍前一天,她約我出去走走。走出機場不遠,她問我,有沒有什么東西要交給她,我說沒有,她沒再說什么。臨別,送我一本《辭海》。
回鄉不久,我收到錢丹丹一封信。她說,有一次向我借書時,曾經在我桌上看到一封信,開頭寫著:“丹丹,你好!”可一直到我退伍,都沒有收到我一個字。現在,她已接到去老山前線輪戰的命令!
我如雷轟頂。
錢丹丹哪里知道,那張信紙上的“丹丹”不是她,而是我的未婚妻夏丹。她更不知道,她看到那封信時,夏丹已提出和我分手。理由很簡單,我在部隊沒有混出個人樣。
我沒有給錢丹丹回信,一是當時我的心情太壞,二怕我的解釋會傷害她。我不愿意讓她產生吃蒼蠅的感覺。
若干年后的一個深夜,我又一次想起錢丹丹,披衣起床提筆給她寫了封信,開頭就是:“丹丹,你好!”一周之后,信被原封不動地退回,改退批條上的原因是:遷址不明。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