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從窗戶傾灑進來,在地板上勾勒出一方規整的亮斑。我坐在那張外婆往昔常坐的木床邊,目光緩緩落在床單上,手指不自覺地輕輕滑過那凸起的針腳,那是外婆親手縫上去的布花,一朵已然褪色的紅牡丹。
外婆特別喜歡在月光下縫制布花。記得小時候,我半夜醒來,總能看到她坐在窗邊的小板凳上。月光灑在她微微彎曲的背上,老花鏡反射著清冷的光。她手里的針線在布料間來回穿梭,發出細微的聲響。那些普通的碎布頭,經過她的巧手,很快就變成了一朵朵漂亮的花。
“外婆,為什么這么晚還不睡覺呀?”我揉著惺忪的睡眼,輕聲問道。外婆緩緩轉過頭來,那溫柔的月光,仿佛也順著她臉上的皺紋緩緩流淌。“傻孩子,月光下的花才好看哩。”她輕聲說道,聲音里滿是慈愛。第二天早上醒來,我在枕邊發現一朵新做的布花。有時外婆會把它縫在我的衣服上,有時會別在我的書包上。外婆說這樣我在學校就不會想家了,因為“花兒會一直陪著你”。
如今,這張床上只剩下七朵布花了。一朵靜靜地躺在枕頭旁,兩朵依偎在被角,還有四朵隨意地散落在床單各處。其余的布花都隨著外婆走了,準確地說,是被縫在了她最后穿的那件衣服上。梳妝臺上,那個空相框依然原樣擺放著。外婆生前說過要給它“縫個漂亮的花邊”,可現在只縫了三個小小的花骨朵,針線就永遠停在了那里。我久久地望著那幾朵未完成的花苞,忽然想起外婆常說的話:“花沒縫完沒關系,縫的時候開心就好。”
窗外的月光,依舊那般明亮澄澈。恍惚間,我仿佛又看見外婆靜靜地坐在那片溫柔的月光里,她那銀白的頭發與月光交融在一起,竟讓人有些分不清究竟哪一縷是月光,哪一絲是白發。她的手指靈活地上下翻飛,一朵朵美麗的花就在她的指尖悄然綻放。我想,外婆現在一定在某個遙遠而美好的地方,盡情欣賞著真正的繁花吧。她生前常說,天上的花是最漂亮的,因為“不用縫,自己就會開”。我在心底默默想象著外婆站在那片絢爛花海里的模樣,她的笑容,一定如同她縫的最后一朵向日葵那般燦爛奪目。
不知不覺間,月光緩緩移到了我的膝蓋上。床頭的鬧鐘指向三點,月光漸漸暗了下來。我摸著布花的針腳,感覺就像在摸外婆粗糙的手。我決定明天去買些彩色的布,學著外婆的樣子,把剩下的花骨朵都縫完。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