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父母一直在外地打工,我和弟弟則生活在姥姥家,成了名副其實的留守兒童。聚少離多,自然和父母有種疏離感。尤其是我的父親,不茍言笑、蠻橫暴躁,印象中每年從外地回來的幾天中,看到我和弟弟成績不好或沒在寫作業,都是非罵即打,他漸漸成了我們所討厭的那種人。
我曾偷偷問過姥姥,他是我的親生父親嗎?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我更加疑惑:為什么他不能像別人家的父親那樣對我們和顏悅色?是不想還是不會?
和父親的矛盾激化是在喜歡上聽收音機以后。
那是我讀初一的上學期,因為喜歡語文課,作文寫得好,就喜歡搜羅各種文學讀物。在書籍匱乏的上世紀90年代北方農村,收音機里的文學節目自然也成了一種選擇。我聽這些節目時如癡如醉,幾乎每晚伴著它們入眠。期末考試結束時,父母剛好從外地回來過年。父親看到我數學不及格,便對我破口大罵:“太不爭氣!花老子的錢,還丟老子的臉!”
那時的我不理解父母在外打工的艱辛,心里抱怨父親只看到我數學不及格,沒看到語文、歷史、政治高分,所以理直氣壯地去聽收音機。舒緩的音樂像如歌的行板,伴隨著主持人那優雅的誦讀,漸漸地我就沉醉其中。正當我聽得津津有味時,父親從臥室里沖了出來,抓起收音機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收音機里的聲音戛然而止,隨之而來的是父親的怒罵:“我讓你聽,學不給老子好好上,凈聽這些沒用的!”
我感覺尊嚴受到了踐踏,自由被剝奪,立即從椅子上跳下來,怒不可遏地撲向了父親。只是還沒到跟前,就被他一個耳光打了個趔趄。
“小兔崽子,還反了你了!給老子滾!”看到父親惡狠狠的模樣,想到自己心愛的收音機被摔壞,我委屈極了,瞬間號啕大哭起來。
后來才知道,父親并不是反對我聽收音機,只是認為我數學沒考好,應該趁假期想辦法補上來。當時打我,在很大程度上,是我的反應激怒了他,讓他恨鐵不成鋼。
憤怒之下,我發誓再也不理父親了,還決定寫一篇文章討伐他。
含著眼淚寫完,我心想,整天在收音機里聽別人的文章,為什么自己不投稿呢?于是我偷偷地去郵局買了信封,貼上郵票,將那篇討伐父親的檄文投給了自己常聽的電臺文學節目。也許是真情流露打動了編輯,很快文章被播發。由于收音機被父親摔壞了,我和家人都沒有聽到。去鎮上辦事的父親,是從熟人的口中得知我的文章被播發,還是控訴他的暴行的。
那天,父親從鎮上回來,手里拎了一個黑色皮包,一進家門板著臉對我罵道:“小兔崽子,你寫文章罵我了?”
“沒有。”我一邊怯懦地回應,一邊下意識地側著身子往門口躲,想趁他不注意開溜。他粗糙的大手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像拎小雞仔一樣把我拎了起來。
“你跑什么啊,我又不打你!”說著他把我放到了客廳的地上。
我像被定住了一樣不敢動。父親坐到客廳的椅子上,拉開皮包的拉鏈,從里面取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遞給了我。我接過來一看,興奮地叫了出來:“隨身聽!”
“哇!還帶收音機功能,帶錄音……”我一邊拆包裝,一邊興奮地喊叫。
“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子!給你買,是讓你把它用到正道上!你敢給我胡聽,不好好學習,我還大耳光扇你!”父親罵完,滿意地靠在了椅子上。
直到考上北大,那臺帶收錄功能的隨身聽一直陪伴著我。MP3開始流行后,我把它連同發表我文章的幾份報刊一起寄給了父親。后來,從母親口中得知,家里來了客人,父親總是拿出來炫耀,說他用收音機培養了我的寫作能力。我聽后不禁莞爾。
是啊,如果不是電臺播發我的文章,還有父親嚴厲又細膩的愛,為我買回了那臺隨身聽,可能我就不會走上寫作這條路呢。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