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抗爭到覺醒： 關漢卿雜劇中女性群像的多維審視

作為元代雜劇作家的杰出代表，關漢卿在其作品中塑造了一系列鮮活的女性形象。本文聚焦關漢卿的雜劇作品，對其中的女性群像展開多維審視。這些女性身處社會底層，飽受封建禮教、惡勢力的壓迫，卻不甘命運擺布，以各自獨特的方式進行抗爭。竇娥蒙冤時，以三樁誓愿對黑暗吏治與不公命運發出憤怒控訴；杜蕊娘堅守尊嚴，反抗母對愛情的干涉；千金小姐王瑞蘭在抗爭過程中，追求愛情自由與人格獨立；譚記兒勇敢反抗花花太歲楊衙內，捍衛了自己的家庭幸福；趙盼兒憑借智慧，從周舍手中解救姐妹；燕燕掙脫典章舊制的羈絆，捍衛了自己愛的權利。關漢卿通過描繪這些女性的覺醒與抗爭，不僅深刻批判了當時社會的黑暗，也表達了對女性命運的深切同情。

一、生存抗爭：在困境中求活路

（一）《竇娥冤》娥以生命控訴社會不公，是勇于反抗、不甘屈辱的烈女

竇娥出身貧寒，三歲喪母，七歲被父親竇天章賣與蔡婆婆為童養媳，婚后不久丈夫病亡，從此與蔡婆婆相依為命。兩個不同年齡的柔弱婦孺相互扶持，盡管生活艱辛，但竇娥始終保留著善良孝順的品質，一心一意照顧婆婆，只求婆婆能夠安度晚年。一天，婆婆去找賽盧醫討債，正是這次討債的經歷，讓竇娥遇到了她人生中最大的危機一張驢兒父子。竇娥從婆婆口中得知張驢兒父子的不良企圖后，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之后聽說婆婆病了，馬上遂了婆婆的心愿，下廚做羊肚湯。竇娥沒有想到羊肚湯竟成了張驢兒這個奸人行兇的手段。張驢兒失手毒殺了父親，并借此事要挾竇娥私嫁，竇娥卻說：“我又不曾藥死你老子，情愿和你見官去來。”竇娥傲骨錚錚，如雪中寒梅。盡管在公堂上多次被毆打至昏迷，但她從未向貪官污更低頭。最后，竇娥被張驢兒陷害押赴刑場，竇娥說：“俺婆婆若見我披枷帶鎖赴法場餐刀去呵，枉將他氣殺也么哥，枉將他氣殺也么哥。告哥哥，臨危好與人行方便?！北谎焊靶虉龅母]娥依舊在擔心婆婆的身體健康和安危，這可看出她作為兒媳婦的孝順。

她是一個充滿反抗意志的女性，在臨刑前她立下了三樁誓愿：血濺白練、六月飛雪、亢旱三年一—這不僅是對黑暗社會現實的一種批判，也是她堅韌不拔精神的具體體現。后來，竇娥的三樁誓愿都實現了，這不僅證明了她的冤屈，還反映出當時社會的黑暗以及司法的腐敗。

竇娥身處封建社會，她既有溫良孝順的特性，又有勇敢斗爭的性格特質。她的形象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是中國古代悲劇中的一個典型代表。她的故事深入地展現了元代社會中的腐敗和陰暗面，揭示了當時眾多受壓迫的婦女所經歷的苦難，同時也展現了底層人民堅韌不拔的斗志。

（二）《金線池》：杜蕊娘勇敢挑戰自身命運，是棄賤從良、追求做人權利的妓女

杜蕊娘才華出眾，可無奈生在娼門，她的親生母親桎梏自己，讓她成為賺錢的工具。她咒罵自己生活的妓院也是不義之門，利用妓女來賺錢。杜蕊娘厭倦這種妓女生活，痛恨殘酷的娼妓制度給自己帶來的不公。

她想要追求自己的愛情和幸福，后來好不容易遇到了韓輔臣，但又受到外界的阻攔。二人因為母的片面之詞，而產生誤會。韓輔臣為了能重歸于好，便主動登門賠禮，不明就里的杜蕊娘一見到韓輔臣就開始譏諷。韓輔臣見狀跪下向她求饒，她不加理踩，斥責韓輔臣一番便拂袖而去。孤傲多情的杜蕊娘，看透風月場“子弟”的“卑微屈膝”，聽盡“子弟”甜言蜜語，如今看到昔日情郎竟然還是“這般模樣”，自然更加厭惡。

之后面對韓輔臣的執著追求和姐妹們的勸說，她內心的防線才開始有所動搖。然后，她被韓輔臣真誠的態度打動，重新感受到了愛情的溫暖和希望。最后在她自己的抗爭和石府尹的幫助下，終于與韓輔臣結成夫妻。

《金線池》中的杜蕊娘雖然出身卑微，但她的骨氣和尊嚴卻讓人深深敬佩。她不向惡勢力屈服、不向卑微渺小低頭的決心，使她在逆境中頑強不屈。她反抗母的壓迫，反抗命運的擺布，反抗社會對妓女的歧視和不公。她雖然面臨著多重障礙，但都沒有退縮，表現出追求幸福的強大決心和堅韌毅力。她的愛情真摯而熱烈，她用自己的行動來反抗社會的歧視。

二、情感抗爭：追求愛情與尊嚴

（一《拜月亭》：王瑞蘭大膽沖破封建禮教的束縛，是溫柔多情、追求愛情的才女

《拜月亭》通過對王瑞蘭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展現了青年男女對自由愛情的向往與追求，他們不顧封建禮教的束縛，沖破門第觀念的枷鎖，勇敢地選擇自己的愛情和婚姻，體現了對傳統封建婚姻制度的反抗。

王瑞蘭在動蕩不安的世道下四處奔波，飽嘗生活的酸甜苦辣，也遇到了她生命中的另一半一一蔣世隆。在兵荒馬亂之時，王瑞蘭與窮書生蔣世隆相遇，二人約定好結為夫婦。共同經歷了一段顛沛流離的生活后，他們雙方對彼此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作為千金大小姐的王瑞蘭逐漸放下自己尊貴的身份，發現自己愛上了一路做伴的書生。但是，對于蔣世隆的追求，她表現得矜持起來，一開始是曲意回避、推托，試圖轉移蔣世隆的注意力，最后才說出了自己對于二人之后感情的擔心。這真實地展現了貴族小姐王瑞蘭復雜的內心世界，她既有追求愛情自由的強烈愿望，又擺脫不掉封建禮教的束縛。

婚后，蔣世隆不幸患病，他們夫妻倆只得在招商店住下。不料父女重逢，王瑞蘭滿心希望父親能熱情地對待既是她恩人又是她丈夫的蔣世隆。卻不料父親嫌貧愛富，不認可這個窮秀才為女婿，強行拆散了這對患難夫妻，拉走了王瑞蘭，把重病在身的蔣世隆拋在客店之中。在父親的威逼之下，王瑞蘭不得不隨父親返京，但內心卻充滿了對父親的怨恨：“阿馬，你可怎生便與這般狠心！”

在汴京喜慶的氣氛中，王鎮全家團聚在一起，擺宴慶祝，充滿了歡聲笑語。而在這歡樂的時刻，王瑞蘭卻獨自一人，沉浸在對丈夫的深深思念中。經歷了戰爭和離別，王瑞蘭不再是戰前那個柔弱的小姐。戰爭前，王瑞蘭與父親感情深厚，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但戰爭摧毀了這一切?，F在的王瑞蘭認識到戰爭的殘酷與無情，她逐漸擺脫了過去的嬌氣與羞澀。為了追求自由的愛情，王瑞蘭勇敢地站了出來。她甚至嘲諷自己的父親“他則圖今生貴，豈問咱夙世緣，違著孩兒心只要遂他家愿”。這代表她不再受封建禮教的束縛，毅然追求自己的幸福。

王瑞蘭的變化不僅反映了她個人的成長和進步，也反映了當時社會對女性角色期望的變化。反抗精神是王瑞蘭在苦難中逐漸形成的，也是她成長的最好見證。作品通過描寫王瑞蘭對愛情的堅守和蔣世隆最終考中狀元得以與王瑞蘭團圓的結局，批判了封建門第觀念對青年男女愛情和婚姻的摧殘，表達了世人對打破門第界限、追求平等愛情和婚姻的美好愿望。

（二）《望江亭》：譚記兒捍衛自己的婚姻與幸福，是美麗聰慧、果斷決絕的婦女

譚記兒既是學士也是州官夫人。在她的性格里，有一種寧靜、溫和的特質，又有俏利爽辣的特點。對楊衙內那樣的權貴勢豪，她毫不畏懼，勇敢地與他對抗，展現出了她的銳利和果斷。

譚記兒第一任丈夫是學士李希顏，不過李希顏已過世三年。所以譚記兒守寡在家，為了排解寂寞，每天都會到寺廟里與白姑姑聊天。之后在白姑姑的撮合下，譚記兒和白士中成為一對佳偶。白士中和譚記兒二人的新生活充滿了甜蜜和幸福。然而，在原本平常的一天，白士中收到的一封信打破了往日的平靜。當譚記兒得知楊衙內想要誣陷自己丈夫并試圖霸占自己時，她表現出了卓牽的勇氣和決心。

譚記兒愿意不惜一切代價捍衛丈夫和自己的婚姻，于是她裝扮成一個乘坐小船的普通漁婦，來到望江亭邊，來見楊衙內。她清楚地知道只有把楊衙內身上的勢劍、金牌、文書騙走，才能化解自己和丈夫的危機。于是她假意和楊衙內飲酒，然后和他對對子，最后又和他互贈艷詞?；瞬簧俟し颍T記兒最終把這個酒色之徒弄得暈頭轉向，使其沉沉睡去。臨走前她還從容不迫地把勢劍、金牌和文書取走，順道把兩首艷詞放進他袖中。等到楊衙內第二天氣勢涵涵地來取白士中的首級：“令人與我拿下白士中者！”當他從袖中取出文書來讀時，發現卻是昨夜填的兩首艷詞，頓時出了洋相。

譚記兒的果斷決絕主要表現在為捍衛自己的美滿婚姻勇敢地同楊衙內進行斗爭。她巧妙地以假身份為掩飾，以提供巧妙建議為由，并利用自己的美貌吸引對方。她摒棄了貴夫人溫文爾雅的談吐，舍棄了雍容華貴的氣魄，絕不被傳統觀念中男女之間的隔閡束縛。譚記兒展現出了為了愛情勇敢無畏的性格，以及她的機敏和勇氣，這使得譚記兒這個角色光芒四射，歷久彌新。她展現了一個美麗聰慧、果斷決絕的婦女形象。

三、社會抗爭：對不合理制度的批判

（一）《救風塵》：趙盼兒與封建婚姻制度抗爭，是俠肝義膽、智勇雙全的俠女

趙盼兒雖然是個歌姬，但有著豐富的社會經驗，更有俠義心腸。當她聽說自己的結拜妹妹宋引章打算嫁周舍時，立馬去了宋引章家。后來趙盼兒得知宋引章愿意嫁給周舍的原因后，覺得十分無奈，因為宋引章被周舍的花言巧語所迷惑，對從良有著急切的渴望。而趙盼兒憑借自己的社會經驗，察覺到了周舍的做作和偽善。后來，趙盼兒委婉地勸說宋引章，現在嫁人為時尚早，還需要多多觀察。然而，宋引章沒有聽趙盼兒苦口婆心的勸說，依舊執迷不悟。此時，趙盼兒也很心寒，覺得勸說無果只能點到為止，負氣說出：“妹子，久以后你受苦呵，休來告我?！辈痪?，趙盼兒收到妹妹的書信求救，得知妹妹嫁給周舍后經常遭受他的打罵和虐待。作為好姐姐，盡管對妹妹寒了心，但趙盼兒還是愿意幫助她擺脫困境。趙盼兒明白，在封建婚姻制度下，女子一旦成婚，便很難擺脫不幸的婚姻，“離異”必得有休書。而周舍心術不正，對自己妻子都能百般虐待，勢必寧肯打死妻子，也不肯主動寫休書，采取硬搶的方式肯定是不妥當的。后來，趙盼兒想出一個妙計，利用周舍喜新厭舊的心理，假意嫁給他，來換取休書。

之后，趙盼兒和宋引章兩人里應外合，在周舍面前演了一出大戲，終于騙到了休書。周舍察覺自己被騙后，氣急敗壞地將宋引章手中的休書奪了回來，放在嘴里咬碎后吞了下去，這讓善良的宋引章急得直哭。周舍沒有料想到，趙盼兒更聰明，真正的休書早就被她妥善收好了。

風塵女子趙盼兒為了救自己的妹妹宋引章，不惜冒著巨大的風險，拿出自己所有的積蓄，救妹妹脫離苦海，可見趙盼兒是一個有情有義之人。趙盼兒憑借自己的機智勇敢，巧妙設計，幫助宋引章擺脫了周舍的控制，展現了古代女性的反抗智慧。

（二）《調風月》：燕燕與社會等級制度抗爭，是天真聰慧、勇敢執著的婢女

貴族公子小千戶來洛陽探望故人，尚書夫人令侍婢燕燕服侍他。小千戶愛悅燕燕，于是對她甜言蜜語。燕燕秉持著“冰清玉潔難侵近”的姿態去服侍小千戶這位客人，卻防不勝防地被小千戶的花言巧語所迷惑，把自己的愛情和身體都毫無保留地給了他。相信了他的承諾，以為自己能成為“小夫人”，這體現出她的天真單純。

寒食節，小千戶踏青時遇到尚書女鶯鶯，一見鐘情，兩人互贈定情之物，沉浸在愛意之中。而燕燕察覺到小千戶的異樣后，才意識到自己受騙了。之后她果斷拒絕了小千戶的再次求歡，閉門不出，以這種方式維護自己的尊嚴。她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價值，不愿再成為小千戶的玩物，體現出強烈的自尊自愛意識。

燕燕能迅速判斷處境，并通過巧妙言辭和行為應對。比如為鶯鶯梳妝時，她借機揭露小千戶的惡行，盡顯機智。后來她卻遭小千戶奚落，燕燕忍無可忍，便當眾揭發小千戶騙奸自己的穢行。

燕燕是婢女，處于社會底層，而小千戶是貴族階層，兩者之間有著巨大的階級差距。當她發現自己被小千戶背叛后，又當眾揭發其惡行，這種行為是對玩弄女性的封建男子的批判，也是對社會等級制度所縱容的男子特權的抗爭，她試圖以自己的方式捍衛愛情的尊嚴。

四、結語

關漢卿，作為元雜劇界的杰出人物，他通過塑造各種女性角色，成功地構建了一個反映當時社會環境和女性命運的藝術平臺。他運用現實主義的筆法，深入地展現了封建禮教與腐朽官僚制度對女性的殘酷壓迫。通過這些女性的反抗，他表達了對女性堅韌不拔的精神品質的贊揚和對社會公正的堅定追求。直到現在，關漢卿雜劇中女性覺醒與反抗的情節，仍然具有深遠的現實意義和時代價值。它鼓舞著現代女性不斷地追求平等和自由，以實現個人價值。未來，關漢卿雜劇中的女性角色將在新時代背景下得到更深入的挖掘和更深刻的闡釋，展現出更加燦爛的光芒。

作者簡介：王詩琪（2002一），女，漢族，四川成都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學科教學（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