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土保持碳匯司法生態補償創新模式思考

中圖分類號：S157 文獻標識碼：CDOI：10.3969/j.issn.1000-0941.2025.09.007 引用格式：曹丹，張西寧，袁靜.水土保持碳匯司法生態補償創新模式思考[J].中國水土保持，2025（9）：28-31.

氣候變化造成的極端天氣事件對生態系統和生物多樣性構成嚴重威脅，給人類社會和經濟體系帶來深遠挑戰[1]。實現碳達峰、碳中和是中國對國際社會的莊嚴承諾，隨著“雙碳”目標期限日益臨近，當前仍存在溫室氣體減排幅度大、轉型任務重、時間窗口緊等諸多困難與挑戰[2]。與此同時，經濟社會發展、城鎮化持續推進帶來的水土流失、土地沙化、水污染等問題仍然嚴重。生態補償通過向損害或保護資源環境的行為征收費用或提供補償，調整相關行為的成本與收益，進而實現外部效應的內部化[3]。水土保持作為國土整治、江河治理的根本措施，是生態補償機制的重要內容。水土保持不僅能蓄水保土、滋養生物，還能固碳、減排，對區域適應氣候變化發揮著積極的作用[4]。國內外學者對生態補償的機制、方法已有研究[5-7]，也對水土保持碳匯的內涵、機制及計量方法進行了闡述[8-10]。但目前現行的生態補償機制仍存在補償標準單一、市場化程度低、司法保障薄弱等問題，水土保持碳匯與司法補償的結合研究匱乏，急需構建融合碳匯效益的司法生態補償創新體系。

1水土保持碳匯司法生態補償的內涵

生態補償是通過經濟手段調節生態環境保護相關各方利益關系，以實現生態環境保護和改善的一種制度安排，其核心在于“誰受益、誰付費，誰保護、誰受償”，旨在解決生態環境保護中存在的外部性問題，即保護者的投人和犧牲未能獲得相應回報，受益者免費享受生態服務而未承擔成本[1]。司法生態補償是法律機制與生態保護政策的深度耦合，通過裁判規則創設、責任強制履行、制度銜接創新等方式，保障生態補償從理論轉化為實踐，推動其向公平化、高效化、科學化發展[12]。水土保持碳匯司法生態補償則是通過司法程序，對因生態破壞導致的水土保持碳匯功能損失進行法律認定、量化評估和責任追究，并以恢復碳匯功能為核心目標的特殊生態補償制度。其本質體現了生態價值、法律價值、經濟價值的司法整合，其中生態價值為水土保持工程（坡改梯、造林、淤地壩建設等）形成的土壤與植被碳匯能力；法律價值為司法機關對碳匯生態服務功能的權屬界定與損害救濟；經濟價值為碳匯損失的市場化定價與補償資金定向循環。基于此，水土保持碳匯司法生態補償機制相較傳統生態損害補償機制有四大突破（見表1）、三層權利義務關系（見圖1）。

表1水土保持碳匯司法生態補償機制的四大突破

圖1碳匯司法生態補償三層權利義務關系

2創新\"以碳代償”模式的多重驅動

“以碳代償”模式的創新不是由單一因素驅動的，而是由多重因素系統協同、交互驅動的，國家戰略、司法改革、技術創新與市場需求共同構成了推動該模式發展的核心引擎（見圖2）。

圖2驅動力交互模型

2.1 國家戰略

面對全球氣候變化對人類未來生存發展造成的嚴重威脅，2020年9月22日，國家主席習近平在第75屆聯合國大會上提出：中國將提高國家自主貢獻力度，采取更加有力的政策和措施，二氧化碳排放力爭于2030年前達到峰值，努力爭取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2021年，國務院印發《2030年前碳達峰行動方案》，為各行業各領域實現碳達峰目標提供了具體的路徑和措施，將水土流失綜合治理納入碳匯能力鞏固提升行動中。2022年12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加強新時代水土保持工作的意見》，明確提出要圍繞水土保持碳匯能力提升，加強基礎研究和關鍵技術攻關，推動將水土保持碳匯納入溫室氣體自愿減排交易機制。而早在2019年，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重大國家戰略中就多次強調了水土保持的重要性。作為國土整治、江河治理的根本措施，水土保持發揮著重要的碳匯作用，已成為陸地生態系統碳匯的重要組成部分。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再次強調，要健全綠色低碳發展機制，積極穩妥推進碳達峰、碳中和。“雙碳”目標迫在眉睫，各行業各領域均已開始探索減排、增匯的創新路徑，水土保持碳匯正是水利行業積極響應國家戰略的重要抓手。

2.2 司法改革

在環境公益訴訟中，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環境民事公益訴訟適用法律》規定，破壞生態環境者應對受損害的環境進行全面恢復和治理，修復到損害發生之前的狀態和功能，而無法完全修復的可以采用替代性修復方式。2018年，《生態環境損害賠償制度改革方案》明確“環境有價、損害擔責”原則，但實踐中仍存在賠償標準模糊、執行難等問題。2022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森林資源民事糾紛案件的解釋》首次將森林調節氣候、固碳增匯、生物多樣性保護等生態服務功能納入賠償范圍，為“以碳代償”提供了法律依據。2023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完整準確全面貫徹新發展理念為積極穩妥推進碳達峰碳中和提供司法服務的意見》明確提出，要堅持生態修復優先，通過量化生態服務功能損失，在懲治犯罪的同時實現生態價值補償，為助力實現“雙碳”戰略目標樹立了導向。2025年，《關于深人推進生態環境損害賠償制度改革若干具體問題的意見》明確提出，賠償義務人采用生態修復、恢復原狀、認購碳匯等履職方式，已實現生態環境損害修復的，視為賠償責任已經履行，可以不啟動索賠。諸多法律法規為水土保持碳匯司法生態補償提供了堅實依據和明確指引，水土保持碳匯替代賠償解決了傳統修復方式周期長、維護難問題，通過量化生態服務功能損失，在懲治犯罪的同時實現生態價值補償；另外，通過市場化機制引入社會資本，推動水土保持與生態環境資源保護雙軌并行，最大程度保護國家和社會公共利益，是環境公益保護的“最優解”。

2.3 技術創新

自確立碳達峰、碳中和目標以來，水利行業積極響應。水利部組織開展水土保持碳匯能力基礎研究和關鍵技術攻關，對水土保持在降低水土流失造成的碳排放和提升防治措施效益形成的碳增匯兩方面的能力進行了科學、全面評估[13]。目前，已闡明了水土保持碳匯的內涵機制，建立了區域水土保持碳匯能力評估指標[14]，成功指導完成水土保持碳匯交易10余例，理論與實踐充分結合。例如，李智廣團隊的研究測算結果表示，黃土高原通過采取一系列水土保持措施攔沙、保土、固碳，僅淤地壩措施在2011—2017 年攔沙固碳量就達222.34萬t，過去50a累積達2164萬t，2021年全國現存水土保持措施碳匯總量對陸地生態系統碳匯量的貢獻約占 50%^[14] 。經過幾十年持續推進水土保持工作，全國水土流失面積和強度連續多年實現“雙下降”，年保持土壤達17億t，蘊藏巨大碳匯價值，這也為水土保持碳匯司法生態補償提供了有力支撐。

2.4 市場需求

水土保持碳匯目前尚未被納人溫室氣體核證自愿減排交易機制，屬碳普惠性質，在交易中面臨買家難尋的困境。傳統生態修復依賴政府投入，市場化機制缺失，亟待通過制度創新來激活生態價值。當水土保持碳匯與司法生態補償相結合，就產生了碳匯價值實現的替代性通道。傳統生態賠償常因生態修復周期長、維護困難而失效，碳匯認購則通過市場化交易實現生態替代性即時修復。水土保持碳匯司法生態補償模式打通“綠水青山”向“金山銀山\"轉化的路徑，為環境司法案件的侵權人開展替代性生態修復找到賣家，讓被告人通過碳匯認購實現從破壞者到修復者的身份轉化，達到懲治犯罪和生態補償的雙重目的。同時，該模式也為水土保持碳匯找到買家，通過市場化手段將水土保持的生態效益轉化為可量化的經濟價值，形成“生態修復一碳匯增益—價值轉化”的可持續良性循環。

3 實踐案例

3.1福建龍巖非法采砂碳匯賠償案

2024年11月，全國首例水土保持司法碳匯賠償刑事案件在福建龍巖市審判，拉開了我國水土保持司法碳匯的大幕。案中被告人因非法采挖稀土造成水土流失，經專業機構評估，被告人的違法行為造成水土流失導致的碳損失總量為169.82t，被告人自愿認購339.64t水土保持碳匯進行核銷，實現就地彌補水土保持碳損失。龍巖市出臺了《龍巖市關于在破壞生態環境造成水土流失刑事案件中開展生態修復適用水土保持碳匯賠償機制的工作指引（試行）》，并配套制定了《水土保持碳損失核算技術指南（試行）》。2024年12月，福建省水利廳印發《關于做好水土保持碳匯賠償機制借鑒推廣工作的通知》，要求全省各地學習借鑒龍巖經驗做法，不斷探索完善水土保持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機制

3.2甘肅平涼非法狩獵“以碳代償”案

2024年12月，甘肅平涼市兩名被告人因犯非法狩獵罪，被提起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2025年3月，甘肅省子午嶺林區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告人的行為破壞了生物多樣性，削弱了該地區的碳匯能力及生態系統服務功能。審理過程中，法院引導被告人在承擔法律責任的同時，通過購買 250t 水土保持碳匯，替代傳統生態損害賠償，開創了黃河流域“以碳代償”生態環境替代性修復新路徑。2025年4月9日，黃河上中游管理局與甘肅省林區中級人民法院簽訂戰略合作協議，創新性地推出水土保持碳匯司法認購模式，將司法裁判與碳匯交易機制結合，為生態修復和生態產品價值轉化開辟了新路徑。

3.3案例的司法與行政意義

兩案例是司法與行政協同的制度創新。福建龍巖案側重實測碳匯損失量，被告人自愿認購補償；甘肅平涼案則采用生態修復補償款認購碳匯的方式，進行替代性補償。二者均通過認購水土保持碳匯實現對受損生態環境的有效彌補，且認購資金都將專項用于當地水土流失治理。這兩個案例，通過“司法 + 行政 + 市場”三元協同，破解了生態治理中權責不清、執行不力等難題。從法律層面來看，這是對環境公益訴訟中替代性修復方式的大膽創新，有效破解了生態環境修復“執行難”的現實困境。從生態保護角度來看，這是推進生態修復落實落地的務實舉措，解決了傳統修復方式周期長、維護難的問題，同時拓寬了水土保持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新路徑。從推進“雙碳”目標實現來看，這是對司法力量深度融入“雙碳”發展格局的有力踐行，可促進水土流失綜合治理與碳匯能力提升，直接助力區域碳匯量的增長。同時，這一創新實踐拓展了碳匯的應用場景，發揮示范效應，吸引更多行業、地區投身碳匯創新實踐，可加速構建全社會廣泛參與的碳匯交易與生態補償體系。

4實現路徑

4.1近期路徑：打基礎

深化水土保持碳匯計量基礎與方法學創新，推進司法認定與補償實踐。開展水土保持碳匯形成機制、動態監測與高精度計量方法學研究，并選擇典型區域開展試點示范，驗證方法學的科學性與適用性。推動在生態環境損害賠償相關司法解釋、政策文件或裁判規則中，明確將“水土保持碳匯損失”納人法定“生態環境損害”范疇，為司法實踐提供清晰法律依據，并在此基礎上，遴選具有代表性的流域或生態功能區，系統開展水土保持碳匯損失司法認定、量化評估與多元化補償的試點工作，探索可復制推廣的司法補償模式。

4.2中期路徑：建機制

加快構建并推廣覆蓋不同地貌類型的水土保持碳匯監測、計量與核證技術標準體系，推動將其納入國家/行業標準；同步優化生態環境損害賠償資金管理制度，修訂《生態環境損害賠償資金管理辦法》，增設“碳匯導向型修復”專項目錄，明確資金優先用于支持碳匯增益項目，并建立資金使用的全流程監管機制；探索由法院聯合生態環境部門建立分級分類的“水土保持碳匯司法修復項目庫”動態機制，篩選并公布具備顯著碳匯潛力的項目及其區位、技術路徑與預期碳匯量，法院可責令生態損害責任人通過認購庫中碳匯量或直接投資修復項目履行賠償義務。

4.3長期路徑;促融合

推動相關法律法規修訂，將水土保持碳匯損失的責任認定、量化評估與司法補償程序制度化：探索司法修復與碳匯交易市場、綠色金融工具的深度銜接機制，允許經司法程序確認的水土保持碳匯修復項目產生的碳匯量，通過國家核證自愿減排量（CCER）或區域性碳普惠市場交易，并將收益定向反哺生態修復基金；構建完善的水土保持碳匯司法生態補償體系，通過標準化規則輸出、跨部門協同治理及多元化補償實踐，為國家生態治理現代化提供可復制的司法解決方案。

5結束語

水土保持碳匯司法生態補償模式通過制度創新推動治理變革、技術融合驅動精準修復，實現生態功能提升、司法責任閉環與經濟價值轉化的深度協同，標志著生態補償從單向賠償向“修復—交易—增值”可持續路徑的關鍵轉型。該模式不僅為流域“問題導向型”生態治理提供了可量化、可追溯的實踐范式，更為全國生態文明建設輸出了系統化解決方案。隨著碳匯交易市場擴容與法律法規逐步完善，這一創新實踐將為全球生態治理貢獻協同應對氣候變化與土地退化的中國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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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緒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