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瑪琳娜·茨維塔耶娃
百年,我的生命或可蹚過百年?
與歲月的濃陰和敗落一一會面,
是否仍有同樣的鮮妍匯入詩行?
百年前,你在書案前耗損每一落日余暉,
連同夜的深沉,也被你一并提防。
封緘你院子的風雪同樣地封緘了我的嘴唇,
有時我呼出,
只有冷氣流灌進臟腑。
我不敢嘗我的冬日,它冷硬、艱澀,
須用無限溫熱的言語灌注,或可緩和。
我幼時曾進入那樣一場雪中,
潔白、盛大
一切觀念、是非、語詞所劃定的邊線
都消散在那樣廣漠的世界。
而今已不見那雪花,只剩一條鄉間小路,
我已逝的親人躲在夢的另一邊。
瑪琳娜,我已學會在雪中穿行,
濕潤的黑眼睛尚堪認清生活。
我有時學著孩童,
把自個兒納入更大的實存中,
在心頭栽一株接骨木枝,
期盼夏時,它的繁茂必勝過我的。
有時學著成年,
使用語詞,在它世界中錨定我的位置。
一日繼一日,
藏好心魂里的火。
專注與精確或可將我灌醉。
瑪琳娜,我學不會精巧的修辭,
如笨拙的孩子守著真實。
思念有止息之日嗎?——нет.(俄語,“不”。)
計算與推論有時失效。
你瞧——我和死去的嘴唇對話,
卻不敢認清自己的心。
關雎新寫
為何終日伏在我腳邊,繆斯女神哦,
那攜滿我心魂的弦,
尚且不足以作為給你的呈奉嗎?
你將我輕捷的幻夢激為波瀾,
琴音鳴顫在悠游的夜色。
歌者的嗓音永遠嘹亮,
如果你愿意,請隨詩節翩躚:
春息不濃重,江水盈盈透著光,
一尾小燕暫憩于我的窗臺,又兀自流去
不返,
惟關關的語鳴印刻心懷。
桃花紛紛抖落時節,
天光乍亮將我喚醒,輕舟一葉
遂順水波蕩去。
荇葉蓁蓁,簇生水中央;
我有所懷,略遠于白云悠悠。
她所居處日暮遲緩,
晚霞觀個夠。
荇花質潔,群集水之湄;
我有所思,略早于習語咿咿。
朝向她,是先于記憶的構建;
是造物鐫刻此身、適性而足的完滿。
我們終生涉水而行,
水窮則支離形。
只一小洲可供暫緩。
荇實漠漠,灑落水之沚;
我有所念,相會宜其時。
到那時,黃葉將飾滿道路,
柿樹把全部光華注入果實。
到那時,女神哦,我的歌兒也動聽,
你知道,我將怎樣慶祝與她的重逢!
今夜請喚我以明
若你持守,誰將證明我曾流亡?
告訴我世界斷裂以前,
純白是何模樣。
賜生我們的大地混莽圓鈍。
有色有相。
而我們游移,結繩于自身之外。
——可以捕獲純白嗎?
我的語詞一出口便化作藤蔓,
一次次攀緣,動蕩中起身
只為模仿某種輕盈——心源自雪花。
疼痛、寂寞、遠闊,
恒常雜處其間,
關節吐納震顫,它要我
一并啜飲恓惶的年代。
直到夜晚漫過對岸,
高墻踏過月亮,
雜多披掛起一的本相,
我們是異鄉人。
不會再有了,夢遠鄉與恒常。
總得去浸染,去矯飾,
去成形。剝落掌心的繭,
以便那成形的陰影
灌滿
存在的虛殼。
等到舊荷滿載雨水,
星星懸游枝頭,
萬物或可歸一?
你我的存在是否更為敞亮?
今夜,請喚我以明。
以明,原名施以明,北京大學文學研究生在讀,旅望與鄉愁交替,夢想是做個游牧型知識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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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約編輯 安 琪 高若虹 驀 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