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6月,陳老師在我的生日會上總結了我的特長有“五能”(即“能幼能長”“能吃能睡”“能游能玩”“能大能小”“能上能下”)——其實應該說是“十項全能”,因為每一“能”都由兩“能”組成——還特別說明不是“無能”。現在輪到我來為他祝詞,想來想去,感覺只有“快”字可以算是他最突出的特點。
從個人感受說,當然首先是戀愛結婚快。不過,這個情況不能細說,只講時間表吧。我們從認識到結婚,也就差不多一年。用陳老師自己的話說,他這只飛奔的兔子,一到北京,就立刻撞死在我這棵大樹下了。我當然是守株待兔了。
組成家庭以后,其中很重要的一件事是做飯。陳老師照樣是快速解決。結婚后最初一段時間,陳老師也會下廚房(現在這種事已經越來越少),而且動作麻利。據說,他在家鄉時從來沒做過飯,但到了我父母家,需要表現他的“全能”,也得在做飯上露兩手,以至于我媽媽還以為他經驗豐富,會向他請教哪個菜應該如何做。當時,我們也是隨隨便便就可以請人到家里吃飯。而到了日本我們才知道,在家里招待客人其實是很高的禮節,主人可能為此要忙碌好幾天,包括打掃衛生和準備食物。不過,這些對我們都不成問題,我們那時的房間很小,陳老師又是快手,經常是下樓買菜時遇到朋友,就順便邀請他一個鐘頭后來家里吃飯。所以,現在還有很多朋友,包括東京大學的藤井省三教授和海德堡大學的瓦格納、葉凱蒂夫婦,都在懷念陳老師做的魚粥。只是這一美味已成絕品,我在家中也吃不到了。
接下來要說的是走路快。陳老師個子雖然不高,走起路來卻是健步如飛。最初住在校內或學校附近時,我們常到校園里散步。不過,陳老師所謂“散步”,經常會變成了競走,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害得我疲于奔命,趕得很累,只好要求他放慢腳步,而且還得不斷提醒他:“我們是出來散步,不是賽跑。”之所以需要“不斷提醒”,是因為他慢下來后,很快就會再恢復快步走的常態,這倒也很符合現在提倡的運動鍛煉的標準。當然,經過這么多年,我也真的被鍛煉出來了。以后到國外旅游時,我們都很喜歡沿著“歷史文化散步道”游走。而且,這種走路的耐力甚至超過了同行的學生。
更重要的是,作為一名學者,陳老師寫文章之快也讓我望塵莫及。最近幾年,我有時和他一起去參加同一個學術會議。離開會還有很多天,我已經在努力寫作。這時,陳老師往往會說:“你都寫了這么久,我還沒想好怎么寫呢!”可我一點也不擔心。因為我知道,只要他一開筆,最后完稿的還是我。印象最深的是到臺灣參加“飲食文學與文化研討會”,我已經寫完了關于晚清的西餐食譜論文的第一節,他才開始寫“糖炒栗子”。結果,他的論文洋洋灑灑寫了四節,而我只有三節的論文,還是比他晚了兩三天才結束。他這么快的寫作速度給我造成了很大壓力。系里的陳貽焮先生在世時,經常會表揚他的學生葛曉音和先生在家里展開勞動競賽,并以此勉勵我和陳老師多生產論文。而我是甘拜下風,不敢競賽的,因為肯定輸。另外,我也要充當陳老師長、短文章的第一讀者,為此不免經常喊累,抱怨他的寫作速度怎么比我的閱讀還要快,簡直看不過來。
最后要說的是陳老師的腦筋快。其他不必提,單講他的出主意和做計劃。這些主意和計劃自然都與學術文化有關。比如,前幾年,北京大學出版社為了樹立出版形象,需要兩句精要的表述。我當場見到對方征詢求助的話音剛落,陳老師馬上脫口而出,送上了“學術的尊嚴/精神的魅力”十個字,好像先已做好準備。現在我們仍然可以看到,北京大學出版社的圖書廣告中還在使用這兩句話。另外,做規劃也是陳老師的拿手好戲。常有出版社來談選題,他總能有層出不窮的想法和建議。以我們合作的圖書為例,《觸摸歷史——五四人物與現代中國》與《圖像晚清:〈點石齋畫報〉》都是這樣談出來和敲定的。不過,對于陳老師來說,“計劃趕不上變化”也是會發生的,因為這一切都決定得太快了。也因此,我們的學生中,有“學者追憶”的一代(要聲明,這個選題是我的主意),也有“觸摸歷史”的一代,以及高中課本“中國小說欣賞”的一代,但“學生的新文化”一代卻不幸夭折,因為陳老師又去忙別的計劃了。有鑒于此,我的建議是,對于陳老師提出的各項計劃,需要稍緩執行。自然,這樣做的風險是,這件事可能真的就此放下——陳老師也是需要激勵的。
我為陳老師的總結也湊成了“五快”,這樣總算可以和他送給我的“五能”相匹配了。
寫于京西圓明園花園
(夏曉虹,河南大學文學院。本文系作者在陳平原先生六十歲生日會上的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