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教融合培養高技能人才的三重邏輯

全球范圍內的經濟變革、技術升級和產業轉型正廣泛而深刻地影響著市場對高技能人才需求的變化，對勞動者素質和技能不斷提出新要求。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明確提出，要“著力培養造就卓越工程師、大國工匠、高技能人才，提高各類人才素質”。提升高技能人才培養質量已經成為加快推進教育強國建設和促進經濟產業轉型升級的重大戰略任務。職業教育肩負著培養高技能人才的重要使命。產教融合是培養高技能人才的必由之路，這既有深厚的歷史邏輯、深刻的理論邏輯，更有鮮明的實踐邏輯。

一、產教融合培養高技能人才的歷史邏輯

從世界范圍來看，產教融合培養高技能人才是技術革命催生職業教育制度創新的產物，是職業教育發展的歷史性規律。

世界歷史：技術革命催生教育制度創新的共同特征。職業教育人才培養的早期形態是基于家庭關系和契約關系建立的學徒制，[1]主要流行于傳統社會中的師徒技藝傳承、家庭手工業和手工工場之中。進入18世紀后期，工業革命帶來了以機械化、極致分工、流水線等為特征的大規模生產模式的轉變，對傳統學徒制人才培養的技能供給效率提出了挑戰，[2]于是一些企業開始探索與行會學校合作，形成了“工廠訓練 + 學校教育”的交替培養模式。20世紀60年代末，德國進一步以法令形式確立了“雙元制”職業教育人才培養制度，可以說開啟了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校企合作的制度先河，成為德國發展制造業的“秘密武器”。此外，美國聯邦政府為了應對二戰后經濟衰退的挑戰和社會上出現的嚴重失業問題，也以立法方式確定了學校和企業的“合作教育”模式，[3]打造了校企合作由自發走向制度化的另一制度樣本。再比如英國的“三明治（Sandwich）”教育模式[4]澳大利亞的“TAFE”模式等[5]，皆是在機器生產時代各工業化國家為應對企業生產方式變革、滿足大規模技能人才需求，而形成的具有當地特色的教育制度創新。世界歷史經驗表明，以產教融合培養高技能人才是工業革命帶來的技術迭代催生教育制度創新的產物，是各工業化國家職業教育模式的共同特征。

中國歷史：從實業救國到制造強國推動的教育范式轉型。從中國職業教育的歷史演進來看，以產教融合培養高技能人才不僅是技術迭代推動教育制度變遷的產物，更是與政府推動密不可分。19世紀60年代，福州船政局附設福州馬尾船政學堂，被認為是我國“廠校一體”實業教育模式的開端，[在客觀上促進了我國技術教育與產業發展的早期耦合。但是，這一時期的產教融合帶有強烈的實業救國、救亡圖存色彩，[7]技術人才培養以服務軍事工業需求為主。民國時期，以黃炎培、張謇等為代表的一大批職業教育先驅提出的“實業之所至，即教育之所至”“為適于職業之準備\"教育思想，以及“專科一貫、工讀交替、學習互進制”等教育制度改革[8][9]，進一步推進了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理念的深化和制度化進程。改革開放以后，我國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經歷了計劃經濟時期的聯合辦學、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建設時期的產教結合、全面建設小康社會時期的校企合作和全面建成小康社會階段的產教融合等范式轉型，[10]為支撐我國成為世界第一制造大國，并逐步走向制造強國提供了堅實的人才根基。由此，中國職業教育演進的歷史經驗表明，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是政府推動下教育與產業深度耦合培養高技能人才的基本辦學模式，也是支撐我國從制造大國走向制造強國的成功之路。

面向未來：全球化與數字化雙重驅動下的教育制度新形態。當前，世界各國紛紛出臺職業教育改革舉措，強調以對接國際標準、加強戰略布局、深化數字賦能等方式，塑造產教融合新形態，加快培育高技能人才，以應對全球化和數字化轉型所帶來的技能缺口。比如澳大利亞早在2019年就頒布了《職業教育與培訓國際參與戰略2025》（NationalStrategyforInternationalEducation2O25），強調要對接全球技能需求，加強與境外教育機構和產業伙伴的協作，不斷創新產教融合新型伙伴關系和技能供給模式，以加快推進澳大利亞職業教育的全球戰略和提升澳大利亞職業教育的國際先進地位。[11]在產教融合組織機制方面，法國以職業和資格園區的形式將跨界主體產教間互動關系予以制度化與實體化，并強調對接國家經濟戰略、區域產業、新興產業等，加強戰略統籌與適應性布局，以發揮“政一產—學一研”協同創新效應。[12]此外，以人工智能、大數據、物聯網等為代表的數字技術正在深刻重構各類產業的核心運作方式，催生了“智能工廠”“工業物聯網”等新業態，對高技術人才培養提出了新要求。對此，我國強調深入推進省域現代職業教育體系新模式試點，塑造多元辦學、產教融合新形態，以服務和支撐產業轉型升級對高技能人才需求。分析不同時期各國政府對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的前瞻性布局會發現，以高質量產教融合培養高技能人才是實現人力資本積累與技術迭代協同演化，支撐國家現代化發展的共同選擇。

二、產教融合培養高技能人才的理論邏輯

從高技能人才培養的內在邏輯來看，產教融合育人遵循了馬克思主義關于人的全面發展的理論內核，契合了社會學、教育學等基本規律，體現了對職業教育作為類型教育基本辦學規律的深刻把握。

理念維度：符合馬克思主義人的全面發展觀。馬克思哲學的主題是人的解放和全面發展，人的全面發展理論是馬克思學說的核心組成部分。馬克思認為，人的類特征恰恰就是自由的自覺活動，即實踐活動，最集中的表現是勞動。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指出：“未來教育對所有已滿一定年齡的兒童來說，就是生產勞動同智育和體育相結合，它不僅是提高社會生產的一種方法，而且是造就全面發展的人的唯一方法。”[13]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培養高技能人才是遵循馬克思主義指導、促進人的全面發展的重要育人方式。首先，產教融合培養高技能人才，強調理實一體化教學，幫助學生將理論知識學習在真實場景中更好地應用于社會實踐，進而在解決真實、復雜問題的過程中提升高階思維能力，實現理論與實踐能力的同步提升。其次，職業教育培養高技能人才，由學校教師與企業師傅共同承擔學生培養任務，相比傳統的形式結構單一的師生關系，學生與教師的多重身份豐富和重構了學生的社會聯系網絡，也提升了學生對不同社會關系形態的理解和適應。再次，產教融合培養高技能人才通過彈性制度開展教育教學，為學生提供了多樣化發展路徑，這對于不適應傳統“學齋式”教學方式的學生而言，無疑是拓寬了多樣化成長的可能性，有利于不同稟賦和需要的學生基于個體內在旨趣開展個性化學習，進而發展學生的個性專長和實現個性解放。

組織維度：有效發揮“政一產一校”三方協同效應。國際上曾使用“三螺旋”這一概念來分析政府、企業和大學之間的協同關系，為人們理解社會創新系統中的組織運行機制提供了一個經典的解釋框架。借鑒這一思考方式來分析職業教育產教融合育人的組織互動過程會發現，從結構上來看，職業教育產教融合育人的三螺旋主體分別是政府、產業和職業院校。其中，政府處于統籌指導位置，主要通過政策引導和制度供給為產教融合培養高技能人才創造社會環境和條件保障，并建立相應的監管和評估機制，明確高技能人才培養質量標準。產業部門根據技術更迭和市場需求與職業院校共同制訂人才培養方案、提供實習實訓基地、聯合開展技術攻關等。職業院校在政府政策指導下，基于產業需求調整專業設置和課程內容，與企業合作開展教育教學改革和技術創新，不斷提升高技能人才培養質效。圍繞人才培養、產業發展兩個緊密聯系的目標，政府、產業和高職院校相互影響，協力推進，持續遞升。在此過程中，通過進一步優化校企育人資源的整合與共享機制，有效促進知識、技術、人才等資源在三者之間的流動，從而提升資源配置和使用效率，表現出政府搭臺組建、院校聯合組建或是企業自發組建等多種實踐樣態，極大地提升了組織運行的靈活性

價值維度：實現區域教育、產業和人才的深度耦合。構建“產教融合的職業教育體系”是教育強國建設對職業教育辦學的核心工作要求，也是職業教育作為一種類型教育發展的內在需求。因此，從價值維度來看，產教融合培養高技能人才不僅符合職業教育辦學的基本規律和價值定位，而且體現了職業教育對支撐好服務好國家和區域發展戰略“大邏輯”的深刻把握，有利于加快實現區域教育、產業和人才的深度耦合。具體而言，區別于普通教育人才培養主要遵循學科邏輯，側重學術知識的傳授和培養學術人才，職業教育產教融合育人實踐則更強調產業邏輯一在人才培養目標定位上，更加側重適應產業人力需求的高技能人才培養，強調在產業一線培養更多大國工匠；在專業建設上，更加側重主動融入國家和區域重大戰略、重點產業，對接產業升級優化專業布局結構；在課程體系建設上，強調積極爭取產業部門的外部支持，與行業龍頭企業聯合開發課程與教學資源；在教學方式上，注重統籌整合產業園區、企業、學校資源建設校內外實訓基地，開展理實一體化教學和提升學生實踐能力。由此，產教融合育人實踐有利于提升職業院校支撐區域經濟社會發展的關鍵辦學能力，加快推進教育鏈、人才鏈與產業鏈、創新鏈的有機銜接，助力區域技能型社會構建。

三、產教融合培養高技能人才的實踐邏輯

在實踐層面，產教融合培養高技能人才要充分汲取國內外產教融合不同發展階段的有益經驗，遵循職業教育辦學的內在規律，進一步加強產教融合戰略統籌、塑造產教融合新形態和重構產教融合新生態，提升高技能人才培養質效。

實施產教融合新戰略，完善高技能人才供需適配機制。加強產教融合戰略統籌是新時期世界各國推動職業教育改革實踐的共同特征，也是構建“戰略需求一教育響應”雙向映射機制和實現高技能人才供需適配的核心需求。對此，一是加強省級層面對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的戰略布局。要將產教融合納入區域經濟社會發展總體規劃、重點產業發展規劃、國際化發展規劃等各類發展戰略之中，形成政府統籌、多元參與的產教融合新格局，促進產業圖譜與教育鏈的拓撲耦合。制定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的專項政策，明確戰略目標、專項任務、實施方式、支持保障等，推進教育、產業、人才一體化發展。二是要建立區域高技能人才供需匹配數據庫。加強產業高技能人才需求預測和職業院校畢業生就業狀況跟蹤調查，借助人工智能、物聯網等新技術，搭建“產業大數據 + 人才雷達”數據平臺，分行業、分領域編制和發布產業高技能人才需求與就業質量監測報告，為政府制定職業教育產教融合行動方案、職業院校開展產教融合項目以及職業院校學生報考求職提供科學依據。三是要發揮職業教育行業指導委員會、職業教育研究機構等對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的指導、咨詢與服務功能。引導職業院校聚焦園區產業需求，建立專業動態調整機制，提高職業院校專業設置與產業轉型發展需求的匹配水平。同時，要將專業與產業的匹配機制落實到人才培養的優化建設中，進一步完善職業院校各專業知識圖譜、能力圖譜，提升學生綜合職業素養，提高職業院校專業建設與學生全面發展的適配度。

塑造產教融合新形態，推動高技能人才培養范式創新。將“一體兩翼”作為塑造產教融合新形態的創新載體，是當前和今后一段時間職業教育改革發展的主要任務，也是遵循職業教育內在規律創新高技能人才培養方式的重要契機。對此，一是要加大示范性市域產教聯合體與行業產教融合共同體的建設力度，深刻理解“兩翼”建設的內在屬性、價值方位，明確各種產教聯合體背后的資源供給與使用邏輯，并在已有政策的基礎上立足地區差異和產業差異進一步制定和形成聯合體建設的實施細則，研制各類聯合體建設質量的評價標準等，確保“兩翼”建設在深化職業教育產教融合育人方面發揮更大作用。二是要支持各類產教融合聯合體探索“融通貫通”高技能人才培養新模式，橫向上要靈活開展委托培養、訂單培養和中國特色學徒制培養等工學交替新形式，縱向上也要基于生產流程復雜性對不同層次技術人才的需求開展分段培養或貫通式培養，豐富職業教育產教融合育人的實踐樣態。三是支持職業院校探索數字化賦能產教融合新思路。持續推進虛擬仿真實踐基地建設、開發數字化課程資源、開展線上線下混合式教學、完善數字化評價系統等，深化人工智能在高技能人才培養領域的應用，提升職業院校產教融合實踐的數字化水平。

重構產教融合新生態，打造高技能人才文化支撐體系。產教融合是一個涉及跨界、跨領域融合的復雜生態系統，產業界的底層邏輯強調標準、規則與效益，而職業教育更加關注學生的技能養成和全面發展，兩者在運行邏輯上存在內在的張力與沖突，因此需要發揮文化的基礎性、滲透性和整合性作用，以重構產教融合育人新生態。一是要扎根中國傳統歷史文化，以“工匠精神”傳承為基點凝聚產教融合育人精神文化。我國自古就有崇尚和弘揚工匠文化的傳統，其強調精益求精、創新精神的價值導向不僅是推動產業技術革新的有力驅動，也是職業院校培養學生實踐能力和開展價值觀教育的重要內容，因此，將傳承“工匠精神”作為深化產教融合的價值契合點，有利于凝聚雙方價值共識。二是要在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理論的指導下，通過政策引領和組織創新構建產教融合育人制度文化。要打破傳統教育與產業發展之間的體制機制壁壘，加大對職業院校探索多元辦學和多種所有制辦學的政策支持力度，通過完善產教協同聯盟管理體制、健全聯合技術攻關與成果轉化運行機制、優化教師企業實踐和選聘產業教授等具體制度，不斷完善信息交互、資源共建共享的制度體系，并通過廣泛開展職業活動周、技能大賽等儀式化活動，實現制度文化的內化于心。三是要通過完善高技能人才評價體系弘揚產教融合育人行為文化。要積極推動職業學校與普通學校畢業生在職業生涯發展中享受同等待遇，推動落實“新八級工”制度等，充分發揮社會評價對職業教育產教融合育人實踐行為的正向激勵作用，大力弘揚“勞動光榮、技能寶貴、創造偉大”的時代風尚，大力營造“人人皆可成才、人人盡展其才”的良好環境，加快推進技能型社會和教育強國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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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萬全：江蘇省教育廳職業教育處處長；劉亞西：江蘇省教育科學研究院助理研究員）

責任編輯：張蔚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