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理論視角下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組態分析

【中圖分類號】F83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994（2025）17-0048-8

一、引言

“雙碳”目標下，走可持續發展道路成為新時代企業的必然選擇（陳超凡等，2024）。在此背景下，ESG信息作為環境保護、社會責任和公司治理三個維度非財務信息的整合，為“雙碳”目標的實現提供了新思路，也為企業在可持續發展中實現經濟、社會及環境效益的協調統一提供了有力支持。如何有效釋放ESG信息來助推可持續發展的力量，是近年來政府和社會各界廣泛討論的行動議題。為貫徹落實黨的二十大精神，推動經濟、社會和環境的可持續發展，規范企業可持續發展相關信息披露，財政部聯合多個部門于2024年11月20日發布了《企業可持續披露準則——基本準則（試行）》，這標志著我國ESG信息披露制度建設進入了新階段。雖然該準則對ESG信息披露的目標、原則、質量和要素等作出了說明，但是對企業披露ESG信息的時間和具體指標尚缺乏統一標準。由于國內許多企業缺乏ESG信息披露的相關經驗，加之國家和社會公眾對企業ESG信息披露的需求日益強烈，企業可能會傾向于模仿ESG信息披露經驗豐富的企業，進而產生同群效應。

學者們分別探討了高管團隊社會網絡（Zhang和Liu，2023）、合法性壓力（李宗澤和李志斌，2023）、政策環境（劉德勝等，2024）、競爭程度（李宗澤和李志斌，2023；劉德勝等，2024；賴妍和劉微微，2024；苑澤明等，2025）等對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影響。制度理論作為解釋同群效應的重要視角，綜合考慮了強制性壓力、模仿性壓力與規范性壓力三個維度對組織行為趨同化帶來的影響。然而，已有研究多基于制度壓力的單一或多項獨立要素進行探討，極少基于整體視角思考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形成路徑，忽略了前因條件之間的多重并發性，難以解釋前因條件之間的協同匹配機制。因此，本文基于制度理論視角，選取 2014～2023 年我國A股上市公司數據，運用模糊集定性比較分析（fsQCA）法，探討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影響因素及復雜因果機制。

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體現在以下兩方面：第一，從組態視角揭示了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驅動路徑。既往研究多聚焦于單一因素或獨立的多因素對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影響，然而該效應的形成過程充滿了復雜性，本文則從組態視角探討了制度壓力對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聯動作用。第二，提供了制度邏輯動態性研究和動態組態理論研究應用的增量文獻。本文將制度理論與組態視角相結合，既擴充了制度邏輯動態性研究，又對深化動態組態理論研究產生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二、文獻綜述與模型構建

（一）文獻綜述

1.同群效應。同群效應這一概念最早來源于教育學和社會學領域，是指個體行為選擇不僅受自身特征影響，還受處于相同或類似地位個體行為的影響（鄭風田和郎曉娟，2007），即在社會互動中傾向于模仿與自己具有相似特征、背景或態度的其他個體行為。隨著研究的逐步深入，同群效應相關理論也開始被廣泛應用于解釋組織和企業間的行為趨同，目標企業在決策制定和執行過程中會學習和模仿同地區、同行業或其他關聯企業的行為這一觀點得到證實。已有研究表明，企業在投資（王曉亮等，2022；頡茂華等，2024）、短貸長投（付莉和翟偉娜，2024）、融資（許汝俊等，2018）、社會責任（高志輝等，2022）、慈善捐贈（沈涌濤等，2022）、數字化轉型（劉耀彬等，2024）、ESG表現（邵鵬等，2024；張琨和連璐瑤，2025）、ESG信息披露（Zhang和Liu，2023；李宗澤和李志斌，2023；劉德勝等，2024；賴妍和劉微微，2024；苑澤明等，2025）等方面均存在著明顯的同群效應。

學者們從宏觀外部環境延伸到微觀企業特征，對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影響因素展開了多維度、多層次探討?；谕獠凯h境層面，政策環境不確定性是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產生機制（劉德勝等，2024），且企業所處行業競爭程度越大，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越明顯（劉德勝等，2024；賴妍和劉微微，2024；苑澤明等，2025）?；谄髽I特征層面，Zhang和Liu（2023）認為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受高管團隊社會網絡的影響，李宗澤和李志斌（2023）則認為競爭者間的“趨利\"動因、共群者間的“避害”動因和行業內部的參照作用是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觸發機制。

2.制度理論。制度理論認為，企業行為只有符合社會建構的標準和規范，才能獲得生存和發展所需的資源（Suchman，1995），這些標準與規范構成了企業所處的制度環境。DiMaggio和Powell（1983）將制度環境對企業行為的影響進一步總結為制度壓力，包括強制性壓力、模仿性壓力和規范性壓力。其中：強制性壓力主要來源于政府和資源主導型組織在內的強勢行為主體；模仿性壓力來源于企業對所在社會網絡內的組織或競爭者行為的感知；規范性壓力則是指專業化、職業化規范對企業行為的影響。制度壓力會對企業運作產生影響，致使企業通過模仿相同環境內其他企業的結構和行為獲得“合法性\"認同。以往學者從制度理論視角探究了社會責任履行（謝昕琰和劉溯源，2021）、環境信息披露（張國清和肖華，2016）、環境信息“漂綠\"（潘安娥等，2019）、ESG表現（張慧和黃群慧，2022）、ESG信息披露（賴妍等，2024）等行為的影響因素。

（二）模型構建

本文擬從強制性壓力、模仿性壓力、規范性壓力三個層面的六個前因條件入手，探討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組態路徑。鑒于同行業企業存在激烈的競爭和互動關系，相似的市場和風險促使行業企業產生趨同行為（張琨和連璐瑤，2024），并且企業ESG信息披露的逐步推進策略多按行業施行，因此本文以“同一行業\"作為同群企業的界定標準。據此，構建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理論框架，如圖1所示。

圖1理論框架

1.強制性壓力。

（1）規制壓力。在企業ESG信息披露領域，規制壓力主要體現為政府對企業ESG信息披露所作出的強制性披露要求。一方面，針對金融類、重污染及央企控股上市公司，政府要求強制性披露ESG信息。上交所于2008年發布《關于做好上市公司2008年年度報告工作的通知》，要求金融類上市公司須強制披露ESG信息；中國證監會于2017年發布《公開發行證券的公司信息披露內容與格式準則第2號——年度報告的內容與格式》并于2021年修訂，規定屬于重點排污單位的上市公司應強制披露ESG信息中的環境信息；國務院國資委于2022年發布《提高央企控股上市公司質量工作方案》，明確央企控股上市公司在2023年實現ESG專項報告披露。可見，金融類、重污染及央企控股上市公司會受到政府更嚴格的監管，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面臨的規制壓力也更大。與同群企業保持一致或盡可能縮小差距，可以避免過度檢查（王宇等，2024）。為了避免ESG信息未披露或披露不實導致的法律制裁、高昂的違規成本及后續的過度檢查，金融類、重污染及央企控股上市公司會選擇采取與同群企業一致的ESG信息披露行為。另一方面，處于自愿披露ESG信息制度環境的目標企業，不受規制壓力約束，模仿同群企業ESG信息披露行為的可能性較小。

（2）處罰壓力。政府對企業行為的合法性進行監督懲處以滿足社會需求與維護市場環境，運用法律權威釋放威懾信號，減少企業違法違規行為，處罰壓力便應運而生。作為一種信息披露行為，ESG信息披露受到相關法規制度的約束。2011年4月29日，中國證監會發布的《信息披露違法行為行政責任認定規則》第五條規定，對于信息披露違法行為嚴重的主體，可能采取市場禁入措施；2024年12月27日，中國證監會發布的《上市公司信息披露管理辦法（修訂稿）》第五十四條規定，未按規定制定信息披露事務管理制度且拒不改正的，將給予警告并處十萬元以下罰款。面對政府處罰壓力釋放的強烈威慢信號，目標企業為了避免成為下一個被處罰的對象，在ESG信息披露方面傾向與同群企業保持一致。尤其對于已經受到嚴格懲處的目標企業而言，為使嚴格懲處局面得到扭轉，其會與同群企業保持一致，積極承擔ESG責任并對取得的成效進行披露，向監管部門積極表明自身的合法性（趙敏和趙國浩，2021）。

2.模仿性壓力。

（1）治理壓力。企業在面臨不確定和復雜的環境時，會傾向于觀察其他企業的反應，模仿或采用同群企業獲得成功的制度，以完善決策過程和健全治理機制（DiMaggio和Powell，1983）。該現象在治理水平較低的企業中愈發明顯。內部治理壓力越大，目標企業學習和模仿同群企業的動機越強（袁朋偉等，2024），最終導致企業行為的趨同。出于風險厭惡和績效創造心理，管理層在面對治理壓力時會選擇ESG信息披露同群行為。一方面，治理水平較低目標企業的管理層往往擔憂自身承擔風險，通常不會根據企業的實際情況和自己掌握的私人信息來進行決策，而是更加依賴其他公司的信息，采取“跟隨\"行為來降低誤判的損失和風險，從而保證其個人聲譽處于市場平均水平（陸蓉等，2017），因此，其在披露ESG信息方面傾向于模仿治理水平較高的同群企業，即使最終發現同群企業的ESG信息披露方式可能存在缺陷。這種披露風險帶來的負面影響會隨著群體規模的擴大而被削弱，即出于風險厭惡的模仿行為還可能存在風險兜底的效果（賀星星等，2024）。另一方面，實現價值、創造價值是企業永恒的話題，目標企業的管理層在日常治理中毫無疑問肩負著績效創造的重任。當同群企業因ESG信息披露受到贊譽與獲得經濟收益時，治理水平較低的目標企業往往會將其績效與同群企業績效進行比較，最終選擇跟隨同群企業進行ESG信息披露。對于治理水平較高的目標企業而言，其決策能力與績效處于自洽的狀態，模仿同群企業ESG信息披露行為的可能性較低。

（2）競爭壓力。企業通常會密切關注同群企業尤其是競爭對手的行為，這便是競爭壓力的來源。動態競爭理論表明，競爭環境下彼此的互動關系會使目標企業對競爭對手的行為做出反應，激烈競爭的壓力促使同群企業產生趨同行為，以防止被市場淘汰，從而維持競爭優勢。目標企業ESG信息披露行為亦是如此。一方面，率先披露ESG信息的企業響應了國家政策，往往能獲得更高的市場關注度和投資者認可度，而未披露過ESG信息的企業在市場競爭中則處于劣勢地位，可能面臨因不符合市場發展趨勢而被淘汰的風險。目標企業迫于競爭壓力，會模仿競爭對手披露ESG信息的行為。另一方面，當同群企業積極披露ESG信息并獲得回報時，目標企業出于維持競爭優勢的考量，也會模仿同群企業的ESG信息披露行為（賴妍和劉微微，2024）。競爭激烈的原因之一便是搶奪市場資源，若同群企業從ESG信息披露行為中獲得了更好的業績表現，占據了更多的有效資源，自標企業勢必更加關注同群企業的行為決策，以便維持自身的競爭地位，獲取持續競爭優勢。

3.規范性壓力。

（1）社會壓力。由社會公眾關注和監督形成的社會壓力是探討同群效應不可忽視的關鍵因素。媒體作為信息傳播和形象塑造的重要介質，是社會公眾關注和監督的主要體現，對社會輿論傳播以及企業形象塑造至關重要。當面對強大的公眾監督和輿論壓力時，目標企業若想要樹立良好形象并避免聲譽受損，就會參照同群企業進行決策，包括ESG信息披露決策。一方面，當目標企業積極接受公眾監督披露ESG信息而被正面報道時，相當于向外界傳達目標企業值得信任的信號，這有助于目標企業公眾形象的樹立。若目標企業未像同群企業那樣積極地披露ESG信息，則可能成為輿論攻擊的對象（賴妍和劉微微，2024）?；诖?，以獲得社會認可為動力，目標企業的管理層會主動模仿同群企業的ESG信息披露行為，以釋放積極信號為企業帶來良好聲譽。另一方面，負面的媒體報道會倒逼目標企業進行ESG信息披露，使其避免聲譽受損。當目標企業因不披露或虛假披露ESG信息的行為受到懲處時，媒體可能會對目標企業的違規行為進行深入調查與報道，這對于受到廣泛關注的目標企業尤為明顯。為滿足合法性要求及減少負面報道對企業聲譽的影響，目標企業會模仿社會所認可同群企業的運作方式和制度規范（楊漢明和吳丹紅，2015），以符合公眾期望的形式，做出披露ESG信息的決策。

（2）示范壓力。企業在進行決策時，往往受到示范企業的影響（袁朋偉等，2024）。當同群企業進行ESG信息披露，并與目標企業相比具有更高水平的ESG表現時，便會產生示范壓力。當同群示范企業紛紛披露ESG信息時，目標企業會有向示范企業學習并躋身示范企業行列的意愿，致使其行為趨同化。一方面，依據社會學習理論，為了獲取與示范企業相當的潛在收益，決策者往往會將同群企業中的示范企業作為重要對象以模仿和學習其ESG信息披露行為，這對目標企業而言可能是最優策略（張林和陳欣，2022；沈涌濤等，2022）。尤其是當目標企業處于市場的劣勢地位時，更可能會學習和參考同群企業的領先者（賴妍和劉微微，2024）。另一方面，社會比較理論認為，企業會自然地追求一種“優于平均\"的社會表現，即企業間會存在相互比較的傾向（李宗澤和李志斌，2023）。同群示范企業帶來的壓力會使其他企業產生強烈的攀比心理進而踴躍披露ESG信息，以躋身示范領域，達到\"優于平均\"的結果。

三、研究設計

（一）研究方法

本文選擇fsQCA法作為研究方法，原因如下：第一，傳統的實證分析方法假設前因條件之間相互獨立，認為制度壓力與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之間為線性和單項因果關系。fsQCA法則基于組態思維，認為前因條件不同組合形成多重并發因果關系，能有效揭示不同組態中條件之間的互動關系和特定條件的相對重要性。第二，雖然不同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產生時面臨的制度壓力迥異，但最終導致同群效應發生的結果相同。fsQCA法可以發掘引發結果的不同解釋機制或者路徑，即不同前因條件組合殊途同歸，解釋不同制度壓力如何組合導致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發生。第三，相比于清晰集定性比較分析（csQCA）和多值定性比較分析（mvQCA）兩種方法，fsQCA法結合了定性分析和定量分析的優勢，可以處理類別、程度變化和部分隸屬的問題，避免出現遺漏變量偏差。考慮到本文的變量既涉及類別變量，又包含連續變量，故選取fsQCA法最為合理。

（二）樣本選取和數據來源

本文以 2014～2023 年我國A股上市公司數據為研究樣本，并對數據做出如下處理：剔除金融行業的樣本；剔除ST和 上市公司樣本；剔除數據嚴重缺失的樣本。最終共計得到1301家上市公司樣本，取其十年數據的均值進行fsQCA，使用的數據來源于華證ESG得分評級和國泰安（CSMAR）數據庫。

（三）變量定義

1.結果變量：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Peer）。目前關于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測度方法有以下三種：一是直接采用同群企業ESG信息披露水平度量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劉耀彬等，2024）；二是用目標企業ESG信息披露水平與同群企業平均ESG信息披露水平之差的絕對值衡量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杜勇和黃丹華，2023）；三是用目標企業ESG信息披露水平與上一期同群企業ESG信息披露平均水平之差的絕對值衡量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差異，將該變量的最大值與該變量之差作為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代理變量（邵鵬等，2024）。因為方法三涉及上一期同群企業ESG信息披露平均水平，考慮到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具有一定的時滯性，本文選擇方法三衡量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具體計算公式如下：

其中：ESGi，t表示目標企業ESG信息披露水平，即華證對其的ESG評分結果； PeerESG_i，t-1 是同群企業上一期ESG信息披露平均水平，即同行業企業華證ESG評分結果的平均值；Peerit為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該值越大，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越強；下標i、t分別代表企業和年份。

2.條件變量。（1）規制壓力（Regulation）。本文以是否屬于重污染行業①或國企衡量規制壓力。若目標企業屬于重污染行業或國企，則該變量取值為1，否則為0。（2）處罰壓力（Punish）。基于張林和陳欣（2022）的做法和結果解讀的考慮，采用企業違規次數和訴訟次數之和的相反數衡量處罰壓力。處罰壓力越大，企業違規次數和訴訟次數越少。（3）治理壓力（Governance）。借鑒王新光（2022）的做法，選取7個指標，基于主成分分析法得到的第一主成分作為反映公司治理水平的綜合指標。將該指標取相反數得到最終公司治理壓力，該數值越高，公司治理水平越低，治理壓力越大。（4）競爭壓力（HHI）。很多文獻中采用赫芬達爾—赫希曼指數衡量市場競爭程度。該指數越大，表示行業集中度越高，行業競爭越小。為便于結果解讀，本文以該指標的相反數衡量競爭壓力。（5）社會壓力（Media）。參照張林和陳欣（2022）的做法，本文以媒體對企業的報道次數加1取自然對數衡量社會壓力。（6）示范壓力（Demonstration）。參考楊曉軍（2022）的做法，以同行業內比目標企業ESG表現更好的其他企業數量衡量企業面臨的示范壓力。

（四）變量校準

針對上述七個變量，采用直接校準法，選取完全隸屬值 （95% ）、交叉點（ 50% 和完全不隸屬值 （5% ）三個錨定點，利用fsQCA軟件自動對其進行校準。規制壓力為二分位變量，不需要校準，完全隸屬為1，完全不隸屬為0。具體校準結果如表1所示。

四、研究結果與分析

（一）單個條件的必要性分析

遵循以往的研究標準，在進行組態分析前，需先判斷某個前因條件是否是構成結果的必要條件。如果某個前因條件在結果發生的情況下一直存在并且一致性大于0.9，那么該條件可認定為結果的必要條件。本文使用fsQCA軟件構建真值表，進行必要性分析，結果如表2所示。經檢驗可知，各條件變量的一致性均低于0.9的閾值水平，說明單一制度壓力不具有促使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決定性解釋力，需進一步探究多種制度壓力的協同影響。

表1 變量校準

表2 單個條件的必要性分析

注：～表示邏輯非。

（二）條件組態的充分性分析

本文參照已有研究，將案例樣本與實踐標準相結合，最終設定原始一致性閾值為0.8，頻數閾值為覆蓋 95% 樣本量的數值6，PRI一致性為0.6。表3報告了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組態分析結果，共計六條組態路徑。同時，將具有相同核心條件的組態路徑歸為一類，最終產生三種組態結果。從總體上看：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中間解的總體一致性為0.7948，超過了最低可接受標準0.75；總體覆蓋度為0.6229，代表有 62.29% 的樣本企業被組態路徑覆蓋。從單個組態看：一致性的范圍為0.8154～0.8641 ，均明顯高于0.75；原始覆蓋度范圍為0.2007～0.3316 ，符合fsQCA的標準。接下來將詳細分析每一條實現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組態路徑。

表3 條件組態的充分性分析

注：“ ? ”代表核心條件存在，“·”代表邊緣條件存在，“ ? ”代表核心條件缺失，“”代表邊緣條件缺失。下同。

1.規制一處罰驅動型。組態H1是在以高規制壓力、高處罰壓力和低社會壓力為核心條件、以低治理壓力為邊緣條件的情況下形成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驅動路徑。該組態表明，目標企業在承受高規制壓力與高處罰壓力時，即使外界社會公眾對其的關注度與監督水平不高、治理壓力不大，僅依托強制性壓力也能夠驅動目標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發生。具體而言，當面臨的社會監督值與期望值較低，同時目標企業治理水平較高時，目標企業會缺乏改變自身決策模式去效仿同群企業披露ESG信息的動力。此時，就需要依靠政府給予的強制性壓力，讓處于強制性信息披露要求與高處罰壓力下的目標企業被迫屈服。目標企業擔心與行業脫節而加大風險，不得不與同群企業保持一致，從而披露ESG信息。

組態H1的典型代表企業為中國東方紅衛星股份有限公司（簡稱“中國衛星”）。中國衛星屬于計算機、通信和其他電子設備制造業，為國有控股企業，在依托央企資源的同時也面臨著強制性披露ESG信息的要求，受到政府嚴格監管。 2014～2023 年，中國衛星違規與訴訟合計次數均為0。中國衛星擁有優秀的組織架構與治理隊伍，組建了以高科技人才與經營管理人才為主的專業人才隊伍，治理水平遠高于同群企業平均水平，被媒體報道的次數也較少。中國衛星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均值為32.5212，說明同群企業對于其披露ESG信息的影響不可或缺。由此可見，中國衛星雖擁有卓越的治理能力，也面臨輕微的社會壓力，但其國企性質和行為嚴苛受控足以強制性驅動其披露ESG信息，從而與同群企業保持一致。

2.處罰—示范驅動型。組態H2中的H2a、H2b、H2c三條路徑的核心條件相同，即在高處罰壓力和高示范壓力條件下，輔以其他對應邊緣條件，形成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驅動路徑。該組態表明，雖然H2a以低規制壓力和低治理壓力為輔助條件，H2b以低規制壓力和高競爭壓力為輔助條件，H2c以低治理壓力和高競爭壓力為輔助條件，但是在高處罰壓力和高示范壓力下，仍然能夠驅動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發生。具體而言，在作為政府正式標準的處罰壓力與作為行業非正式標準的示范壓力的雙重驅動下，強制性趨同與規范性認同疊加施壓，致使目標企業一方面屈從于法律規則的威嚴，一方面向往示范企業的成效，此時輔以低規制壓力、低治理壓力、高競爭壓力的任意兩兩組合，即自標企業只要滿足自愿信息披露、治理水平較高、同群競爭激烈中任意兩種情況，就會效仿同群企業的ESG信息披露行為。

組態 H2a 的典型代表企業為北京科銳配電自動化股份有限公司（簡稱\"北京科銳”）。北京科銳屬于電器機械和器材制造業，為民營企業，不受政府強制性ESG信息披露要求的制約。 2014～2023 年，北京科銳累計違規和訴訟次數為3次，低于大部分樣本企業，但其面臨政府的高處罰壓力。北京科銳擁有經驗豐富的項目管理團隊和技術精湛的專業人才隊伍，治理水平顯著超越同群企業。然而，ESG表現高于北京科銳的同群企業較多，示范壓力較大，提升了其向同群示范企業學習與模仿ESG信息披露的意愿。北京科銳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均值為33.1092，足以說明其ESG信息披露受到同群企業的影響。由此可見，在高處罰壓力和高示范壓力的雙重驅動下，規制壓力與治理壓力的缺乏并不會影響北京科銳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結果。

組態H2b的典型代表企業為海思科醫藥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簡稱“海思科”）。海思科屬于醫藥制造業，為民營企業，在披露ESG信息方面擁有自主性。除2019年因回購實際執行情況與原披露方案存在差異而未履行相應決策程序予以變更或豁免，以及在2020年因信息披露不合規而受處罰之外， 2014～2023 年海思科并無其他違規或訴訟事件發生，體現了政府對其施加的處罰壓力充分發揮了作用。近年來，生物技術的不斷進步催生了創新藥物研發需求，各類企業憑借品牌優勢與特色產品爭奪市場份額，加之國家實施集采、醫?？刭M等政策的干預，使得海思科所在的醫藥制造業競爭日益激烈。與此同時，大部分同群企業的ESG表現優于海思科，這使得其面臨著較大的示范壓力。海思科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均值為32.4006，說明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對其的影響較大。由此可見，高處罰壓力與高示范壓力在競爭壓力的輔助下，可忽視規制壓力的缺失，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結果在海思科中得到了充分體現。

組態H2c的典型代表企業為中電科網絡安全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簡稱“電科網安”）。電科網安屬于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為國有企業，需強制性披露ESG信息。除2016年和2022年因違規買賣股票而被要求整改和給予警示外，電科網安并無其他違規和訴訟事件，說明政府的監督作用得到有效發揮。電科網安作為國內最早從事商用密碼技術研究和應用的企業之一，具備卓越的戰略定位、市場規劃與服務能力，治理水平遙遙領先，是國內密碼服務的先行者和領導者。新興技術的快速發展、互聯網的普及以及政府的減稅優惠與創新基金等的支持，使得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前景廣闊，愈來愈多的企業涌入該行業，電科網安面臨的競爭壓力較大。與此同時，ESG表現優于電科網安的同行業企業占比較大，其面臨的示范壓力不容小。電科網安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均值為32.3922，說明同群企業披露ESG信息的行為對其的影響不可忽視。由此可見，電科網安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在高處罰壓力和高示范壓力的雙重驅動下，輔以高競爭壓力，便可彌補治理壓力缺失帶來的ESG信息披露動力不足。

3.處罰一治理驅動型。組態H3中的 H3a 、H3b兩條路徑的核心條件相同，即在高處罰壓力、高治理壓力和低社會壓力條件下，輔以其他對應邊緣條件，可形成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驅動路徑。該組態表明，雖然H3a以低規制壓力和低競爭壓力為輔助條件，H3b以低競爭壓力和低示范壓力為輔助條件，但是在高處罰壓力和高治理壓力下，依舊能夠驅動目標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發生。具體而言：一方面，處罰壓力促使目標企業“被動趨同\"以繞開高強度監管，彰顯自身合法性；另一方面，治理壓力推動目標企業“主動模仿”以立足行業市場，維持生存空間。“被動趨同”與“主動模仿”的內外部機制聯動，突破了目標企業因社會公眾關注度低、行業競爭乏力、強制披露缺失或示范壓力微弱帶來的ESG信息披露松懈心理，使其開始主動觀察與跟隨同群企業披露ESG信息。

組態H3a的典型代表企業為寧波華翔電子股份有限公司（簡稱“寧波華翔”）。寧波華翔屬于汽車制造業，為民營企業，無需承擔強制性披露ESG信息的義務。2014～2023 年，寧波華翔除在2016年因重大遺漏而被要求整改外，并無其他違規和訴訟事件的發生，可見處罰壓力對寧波華翔的作用得到有效體現。同時，寧波華翔面臨的治理壓力也不容小，其治理壓力衡量指標顯著高于其他企業。不過，其面臨的競爭壓力相對其他行業企業較低，被媒體報道的次數也較少。寧波華翔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均值為31.9359，說明同群企業的ESG信息披露行為顯著影響了其決策。由此可見，在高處罰壓力這一外部驅動力與高治理壓力這一內部驅動力的聯動下，即使規制壓力、競爭壓力與社會壓力缺失，寧波華翔也會模仿同群企業的ESG信息披露行為。

組態H3b的典型代表企業為匯中儀表股份有限公司（簡稱\"匯中股份\"）。匯中股份屬于儀器儀表制造業，為民營企業，在ESG信息披露方面為自愿披露。除2021年違反《股票上市規則（2014年修訂）》中規定的“重大遺漏、違規買賣股票、其他”外， 2014～2023 年匯中股份并無其他違規和訴訟事件的發生，說明政府對其施加的監督處罰較重?；谥鞒煞址治龇ǖ玫降膮R中股份治理水平綜合指標遠高于其他企業，說明其在治理層面存在較大改進空間，治理壓力較大。不過，匯中股份所處行業的競爭不夠激烈，其鮮少因媒體報道而出現在公眾視野中，其

ESG表現也處于同群企業較高水準。匯中股份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均值為32.1588，說明同群企業ESG信息披露對其的影響較大。由此可見，匯中股份在政府高處罰壓力和自身高治理壓力的內外部驅動下，可以忽略競爭壓力、社會壓力和示范壓力的缺失，依舊會模仿同群企業披露ESG信息。

（三）進一步討論

1.處罰壓力的普適性作用。通過橫向對比六條組態路徑的組成因素可以發現，每條組態路徑中處罰壓力均為核心變量，說明處罰壓力在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方面具有普適性作用。政府的處罰壓力能夠釋放強烈的威懾信號，使目標企業害怕承受因違法違規可能導致的違規成本、公開遣責和市場禁入等后果。在這一過程中，目標企業可能會發現，通過參考同群企業ESG信息披露的實踐和經驗，可以更為高效地契合政府監管部門所提出的要求和標準，因此，目標企業傾向于模仿同群企業ESG信息披露的方式與內容，以期滿足監管要求，提升自身的合規性。

2.規制壓力、治理壓力和示范壓力的替代關系。對比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三種組態類型可以發現，同樣在高處罰壓力下，高規制壓力、高治理壓力和高示范壓力作為核心條件與其他因素組合均能導致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發生，說明規制壓力、治理壓力與示范壓力之間存在替代關系。在高規制壓力下，受強制性披露ESG信息的制約，目標企業會選擇與同群企業一致的ESG信息披露行為，以避免政治風險、法律制裁及高昂的違規成本。在高治理壓力下，目標企業面臨著決策誤判與業績不佳的壓力，其管理層傾向于模仿治理水平較高企業的ESG信息披露行為以減少風險與提升績效。而在高示范壓力下，同群內領先企業的示范效應為目標企業提供了借鑒和參考，進一步激勵其學習甚至超越示范企業披露ESG信息。因此，規制壓力、治理壓力和示范壓力對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發生具有一定替代效應。

（四）穩健性檢驗

為提高研究結果的可信度，本文對上述組態進行穩健性檢驗。首先，保持案例頻數閾值不變，將一致性閾值由原本的0.8調整到0.85。隨后，保持原先的一致性閾值不變，將案例頻數閾值由原本的6調整到12，覆蓋了 85% 的樣本量，檢驗結果見表4?？梢钥闯?，兩種方法得出的組態路徑均為原組態的清晰子集，且一致性和覆蓋度無顯著差異，因此本文的研究結果具有穩健性。

表4 穩健性檢驗

五、研究結論與建議

（一）研究結論

本文基于制度理論視角，選取我國A股上市公司2014～2023 年的數據為研究樣本，采用fsQCA法進行組態分析，探究了強制性壓力、模仿性壓力和規范性壓力三個維度的六個前因條件對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協同影響，得出了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組態路徑。研究結論如下：第一，規制壓力、處罰壓力、治理壓力、競爭壓力、媒體壓力和示范壓力中的任何單一因素均不是構成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必要條件，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是多種因素協同驅動的結果，體現了多重并發的因果關系。第二，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呈現多樣化的路徑，各制度壓力的有效結合以殊途同歸的方式驅動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發生，包括規制一處罰驅動型、處罰一示范驅動型和處罰一治理驅動型。第三，強制性壓力中的處罰壓力在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驅動因素中扮演核心角色，其在六條組態路徑中均為核心條件，說明處罰壓力在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中不可或缺。第四，在企業ESG信息披露同群效應的組態路徑中，規制壓力、治理壓力和示范壓力之間存在一定程度的替代關系。

（二）建議

1.政府層面。第一，完善ESG信息披露法律法規，制定更為詳細的披露標準、內容和格式說明。當前企業ESG信息披露仍采取區分重點、試點先行、循序漸進、分步推進的策略，國家統一的ESG信息披露體系尚未建成，披露主體及標準還不夠清晰。政府需要明確企業ESG信息披露的時間、指標及格式，并引領企業盡可能采用定量的方式披露ESG信息。第二，設置與ESG信息披露配套的監管機構，及時實施懲戒機制。針對我國目前ESG信息披露監管多元化的特征，還需配置專門的監管部門負責ESG信息的監督和管理，建立統一的ESG信息平臺來集中收集、整理和發布企業ESG信息。當企業違反ESG信息披露相關規定時，對其及時予以懲處并在ESG信息平臺公布，以降低企業違規現象出現的概率。第三，打造行業踐行ESG的示范企業，加大宣傳推廣力度。政府可重點關注每個行業中ESG表現優異的企業，通過對ESG表現優異與積極披露ESG信息的企業進行示范認證、獎勵與媒體宣傳等，吸引其他企業踴躍披露ESG信息。

2.企業層面。第一，優化內部治理結構，設立專業ESG信息管理部門。企業應建立健全內部治理結構，成立ESG委員會、ESG工作推進小組等組織機構，涵蓋環境、社會和公司治理的各個方面。同時，對ESG信息披露的范圍、標準、管理方式作出統一要求，確保ESG信息工作的全面性和系統性，提升企業對ESG信息披露的支撐能力。第二，加強對ESG理念的學習和培養，并將ESG理念融入企業日常經營管理中。一方面，企業應將ESG理念的學習與培養融人管理層和員工的日常教育中，提升整體的ESG意識與專業素養，如組織內部培訓課程、參加外部研討會與定期專家講座等；另一方面，企業應將ESG理念融入戰略規劃和日常運營中，設定明確的ESG信息披露目標，并定期對其進行評估與調整，以適應市場變化與滿足政策要求。

【注釋】

① 原環保部公布的14個重污染行業分別為火電、鋼鐵、水泥、電解鋁、煤炭、冶金、化工、石化、建材、造紙、釀造、制藥、發酵、紡織、制革和采礦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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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羅萍李小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