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里,街角飄著幾縷炊煙。蒸籠掀開的一剎那,糯米的熱氣裹著清香撲面而來,攤主麻利地扯開濕毛巾,雪白的糯米飯在晨光中泛著珍珠般的光澤。這種能捧在手心里邊走邊吃的粢飯卷(簡稱粢飯),曾是江淮大地最溫暖的晨間記憶。
現在的青少年可能連粢飯的名字都鮮有聽聞,只因街頭已難覓它的蹤跡。在我的家鄉揚州,年紀稍長的人,估計沒幾個不曾嘗過粢飯的滋味。實際上,粢飯的“粢”字本應寫作“糍”或“餈”。“粢”原指古代祭祀用的谷物,也泛指各類谷物。而“糍”特指糯米制成的食品,比如常見的“糍粑”。粢飯既以糯米為原料,寫作“糍飯”更為合理。只是“粢飯”的寫法流傳既廣,大家也就約定俗成了。
粢飯并非江蘇獨有的早點,過去在上海也很普遍。曾有說法稱,大餅、油條、豆漿和粢飯,是上海早點界的“四大金剛”。上海童謠里也唱:“粢飯熗餅小餛飩,吃好今朝想明朝。”
粢飯的做法不算復雜,簡單地說就是糯米飯裹油條。先將糯米洗凈浸泡,用木桶蒸熟后攤在干凈的毛巾上。放上一根油條,再用糯米飯把油條裹緊,裹上紙便能捧在手里吃了。剛炸好的油條酥脆可口,與軟糯的糯米形成鮮明對比。當然,粢飯攤上的糯米飯都是提前備好的,只需當場從木桶里舀出適量,麻利地包上油條就行。買一根這樣的粢飯卷,握在手中暖乎乎的,一口咬下去,糯米飯的清香糯滑與油條的爽脆可口在舌尖交織,生出獨特的味蕾體驗。通常攤主還會往飯卷里面撒糖,讓顧客吃起來更添幾分香甜。
常有人說,肉夾饃是中國的漢堡。在我看來,粢飯卷可以稱作中國的壽司。壽司有圓柱形的“卷壽司”,還有團狀的“握壽司”乃至散狀的“什錦壽司”。其實粢飯也不止粢飯卷一種形態,還有攥成團的粢飯團,以及方塊狀用油煎的粢飯糕,只是粢飯卷最為常見。握著粢飯卷邊走邊吃,隨手捏握間更添幾分自在。生于上海的香港女作家亦舒,曾在書中回憶少年時與一位大作家同住,那位作家每逢見到粢飯,總會雀躍地將飯團舉起用力揉捏。見弟妹們看得發笑,便說“你們懂什么,粢飯不搓不好吃”,這樣的文字讀起來畫面感十足。
粢飯卷好吃又易做,但如今江浙街頭卻少見了,倒是北方的卷餅、手抓餅更常見。里面多裹著生菜、雞蛋或火腿腸,做法更顯簡單。記得從前的粢飯,講究些的會搭配好糯米與粳米的比例,還有用血糯米做的,里面除了油條,還會加些榨菜、花生米,甚至咸蛋、香腸、肉松等,論營養與口味,絲毫不輸如今流行的壽司。榨菜帶來清爽的咸味和脆感,花生米增添香氣和酥脆感,咸蛋、香腸、肉松則豐富了口味層次,提升了營養價值。
當然,現在揚州的一些城鎮街頭,乃至上海和海外,粢飯并未完全消失。亦舒后來移居加拿大,每到有中餐館的地方,總會惦記著兩樣吃食:一樣是咸豆漿,另一樣便是甜粢飯。令人遺憾的是,在博大精深的中華美食里,極富特色的粢飯漸成了懷舊的符號。上海有早餐店推出傳統粢飯,光顧者卻不算多。反觀日本壽司,不僅能文化輸出到全世界,還成了日本飲食的名片。
當晨曦的微光再次灑在空蕩的街角,那曾經彌漫著粢飯清香的時光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粢飯,這一承載著江淮大地煙火溫情的傳統早點,在時代的浪潮中逐漸隱退,成為記憶深處的一抹剪影。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們只能在泛黃的書頁、老舊的影像里,尋覓它往昔的模樣,但那獨特的味道,會永遠縈繞在舌尖,成為我們心中永恒的眷戀。
編輯|張辰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