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一個完美的科學故事!從一個傳奇的古人類頭骨開始。1930年代,夜幕下的哈爾濱,一位中國工人被強制勞役時發現了它,出于愛國之心,偷藏至今才由其后代交給了中國的古人類學家季強和倪喜軍。2021年,季強等人分析了形態后將該頭骨化石命名為“龍人”(Homo longi)。從形態特征上看,它與中國各地的早期智人沒有任何顯著差異。2019年,陳發虎團隊通過古蛋白分析證實與龍人同類的甘肅夏河人屬于丹尼索瓦人(簡稱丹人)。2025年中,付巧妹團隊聯合季強團隊,通過分析龍人的蛋白質和基因組證實其為丹人。而2025年初,臺灣澎湖水道中發現的化石經蛋白質檢測也被證實為丹人。碎片化的科學信息漸漸拼出丹人類群的一個整體。
科學研究的每個環節都特別注重細節,卻很難避免知識的碎片化,容易缺乏整體觀。而碎片化的科學知識,如果直接轉化應用,往往導致“刻舟求劍”似的“科學主義”問題。所以,科學在嚴謹的細節研究之外,整體的邏輯分析至關重要。就龍人研究的過程而言,學術界對其誤會甚至比公眾還多。龍人拉丁文學名的擬定,被誤認為是把龍人定為丹人之外的獨立物種。實際上,如前文所述,龍人與金牛山人、夏河人、澎湖人等一眾東亞早期智人,在可測的特征上,都與丹人沒有顯著差異,自然就沒有定義新種的必要。不過夏河人和阿爾泰丹人缺乏關鍵的頭骨資料,而龍人和金牛山人缺乏基因數據。因此,無論是形態學還是遺傳學,單一學科的證據鏈都不完整。再者,丹人沒有正式擬定過拉丁文學名,而龍人有了完整形態,按照生物學傳統,不妨先定學名。
李輝復旦大學現代人類學教育部重點實驗室教授

不難看出,其中專家糾結的問題是單一學科的問題,只要與其他學科稍微交叉一下,就可以得出結論。這里通過形態學來看,龍人同于夏河人;通過遺傳學來看,夏河人同于丹人。所以,龍人同于丹人。在2021年第9期《世界科學》上,我們就發表了一篇評論《丹尼索瓦人長啥樣》,指出龍人化石解決了關于丹人形態的疑問。而現在付巧妹團隊的基因研究則完善了遺傳學的證據鏈,為相關結論補充了關鍵依據。所以,包括人類學在內,大部分學科都需要通過學科交叉來對焦各種證據鏈,以解決單一學科難以解決的問題。
那么,東亞早期智人究竟該叫“龍人”還是“丹人”?傳統的學名擬定都是依據形態學發現,遺傳學家并沒有定學名的傳統,所以似乎“龍人”叫法更有先行優勢。但是,龍人真的是一個“物種”嗎?關于物種的定義,目前生物學界爭論不休,多停留在宏觀層面上探討,而缺乏物種微觀本質的研究,即是否存在可能導致生殖隔離的“基因異染”現象,這就需要遺傳學介入。用學科交叉的視角看,古人類學也不能脫離生物學規范。丹人、尼安德特人、羅得西亞人這些早期智人,與現代人混血現象早已被證實,都沒有“基因異染”,甚至可以推測初期智人海德堡人也沒有“異染”。所以,“智人”(Homo sapiens)就是一個物種,其下應有多個亞種。龍人如果定名,嚴格講只能是Homo sapienslongi。不過,這一提法不符合目前的學界習慣。
總而言之,學科交叉、相互校正、理論統籌、實踐檢驗是人類邁進AI時代、實現科學飛躍的必經之路。為此,復旦大學在人類學領域率先設置交叉學科門類的一級學科,旨在構建文理醫工交叉的大人類學體系,既梳理歷史,又洞見未來,致力于彌合“科學主義”和“反智主義”極端思潮正在割裂的世界,為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邁出關鍵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