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 敦煌石窟耀萬年

敦煌作為佛教文化的一個中心，它的藝術風格不僅向東傳播，也向西輻射。

敦煌西通西域，東接河西走廊，是中原通向西域乃至西方陸路交通的咽喉之地。隨著中外經濟文化交流日益頻繁，佛教藝術也借絲綢之路由印度、鍵陀羅，經西域，在敦煌興盛起來。留存至今的石窟，除舉世聞名的敦煌莫高窟之外，沿著大小河流，周圍還有五個廟石窟、西千佛洞、水峽口石窟、榆林窟、東千佛洞等石窟，它們被統稱為敦煌石窟。這些融建筑、塑像、壁畫為一體的佛教藝術，氣勢恢宏，內容博大精深。它們在吸收西域佛教藝術傳統和外來成分的基礎上，融匯中原文化，形成了具有敦煌特色的佛教藝術。

攝影之友×孫志軍

Q：您提出以“時空地理”為核心來呈現敦煌，這是怎樣的一種研究理念？在攝影實踐中，如何將這一抽象概念轉化為具體的影像表達？

A：“時空地理”就是把“時間”和“空間”作為同等重要的維度，來理解人的行為、社會現象與地理環境之間的互動關系，任何地理現象都發生在特定的時間和空間中，二者不可分割，人類的行為是時空約束下的產物。簡而言之，“時空地理”就是我以一種整合了時間和空間的視角理解敦煌的方法，它是融合了視覺藝術、歷史文獻與地理信息技術的攝影實踐，目的在于揭示“人類在敦煌如何與環境互動”，并且希望能夠服務于敦煌的可持續發展。

我在二十多年前參加了國家文物局的“敦煌莫高窟及周邊環境演變”課題組，任務是以照片的形式來反映“環境演變”，現在回想起來仍會覺得這是一個很難的，甚至不可能完成的課題任務，因為攝影術的發明并被利用的歷史不到200年，而談到環境演變大多是攝影術出現前的滄海桑田。經過差不多一年的摸索，幾乎天天都能看到藏經洞的我想破腦袋才恍然大悟，要從藏經洞文獻中去找古代敦煌的地理信息記錄。我很幸運，因為我找到了一個恰當的方法，就是用“藏經洞文獻+實地考察照片”的圖文組合形式來反映一個個小尺度環境的演變，例如在唐代編纂的《沙州都督府圖經》記載：“一所興胡泊，東西十九里，南北九里，深五尺。右在州西北一百一十里。其水咸苦，唯泉堪食，商胡從玉門關道往還原止，因以為號。”這條記載是說在沙州（今敦煌）城西北110里的地方，有一個地方叫“興胡泊”，其水域廣袤也有具體數值，還明確記錄了水質，并解釋了這一地名與絲路貿易有關。我按“文”索驥，依據方位、距離將古之“興胡泊”定位在今天的大月牙湖，但曾經水“深五尺”，方圓一百七十里的水泊已干涸，區域內只零星可見幾處不大的泉水。于是，照片與文本結合的“興胡泊”一千多年的環境演變得以直觀呈現。諸如此類，我在敦煌的大地上跑了三年，總算較好地完成了莫高窟及周邊環境演變的課題任務。

Q：您之前出版的《世紀敦煌》是通過“重攝”老照片對比展現莫高窟百年變遷。新書《大敦煌》在內容架構和影像呈現方面與其相比有什么延續或突破？

A：《世紀敦煌》聚焦于莫高窟的百年變化，《大敦煌》延續了《世紀敦煌》采用的“文獻+圖像”的方法，將視野擴大至莫高窟所在的敦煌全域，甚至有些區域到達了歷史上的敦煌范圍。

我通過長時段的文獻學習和實地考察，不斷思考是什么樣的環境因素孕育出了敦煌文化？人類在敦煌如何創造出了一個具有特定意義的地理特征？基于這樣的思考，《大敦煌》的內容從山河造敦煌、戈壁沙漠包敦煌、兩座山一眼泉、長城護敦煌、敦煌石窟耀千年五個板塊來反映敦煌雄奇遼闊的山水、深厚綿長的文化。在影像方面則追求極致，在正式拍攝前反復設計，最終的照片要達到視覺效果的極致、信息關聯的極致、影像素質的極致。

Q：您從1984年投身敦煌實地拍攝至今已有四十余年，對敦煌地理與文化生態積累了豐富的認知。《大敦煌》中的攝影作品如何體現這種長期田野觀察和環境記錄的價值？

A：雖然這本書限于篇幅，照片大多沒有采用《世紀敦煌》那樣跨越時間長度的一一對比的手法，但通過一些照片的說明，使讀者可以了解到自然環境的變化，例如敦煌市政府為了保護環境，從2006年開始實行“禁止開荒、禁止打井、禁止放牧”的政策，使得敦煌的西湖、陽關、南泉等三處重要濕地的生態都得到了有效恢復，包括曾經干涸四十多年的哈拉諾爾又重現碧波。另一方面，我們也發現一些烽明顯發生了劣化。這類文字說明都是基于我對幾十年積累的照片進行對比研究的結果。

Q：《大敦煌》涵蓋了山地、戈壁、雅丹、黨河、鳴沙山、月牙泉等自然元素，并鏈接敦煌城鎮成長與絲綢之路的文脈。您在照片與文字之間如何處理自然與文化這兩塊內容的融合？

A：俗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通過多方面的學習，我理解到敦煌文化的核心就是絲綢之路。所以，我特別強調照片要有環境，文字要體現文化要素。在敦煌的戈壁深處、疏勒河的南岸有一個貌似平常的天然土臺，我通過對《流沙墜簡》《敦煌漢簡釋文》等書收錄的敦煌漢長城所獲漢簡的梳理，將這個土臺對應到了漢代的“博望隧”。我選擇了一個初春的早晨去拍攝博望隧，暖色基調中的烽、成片的青草預示著漢王朝開疆拓土的雄心和生機，背景則納入了曾經被匈奴統轄的遠山，烽和遠山在體量上的大與小則寓意匈奴遠遁。我對照片的說明是“張騫因受命出使西域、參加抗擊匈奴的千古功績而被封為‘博望侯’，‘博望隧’這個名字體現了漢代以人物功勛命名將樓的傳統，將軍事設施升華為民族歷史記憶的象征。

Q：您曾多次參與敦煌與文物保護志愿者對話，探討公眾如何參與文化遺產保護。攝影作品在提升公眾文化保護意識上扮演了怎樣的角色？新書呈現了哪些值得關注的傳播策略？

A：攝影作品因其所具有的直觀性以及與生俱來的“真實”，對于提升公眾的文物保護意識能夠發揮簡明易懂的解說員作用。

《大敦煌》所呈現的傳播策略就是通過對敦煌作為地理、文明與精神交匯之地的深情書寫，傳遞一個敦煌人寫給全世界的告白與邀約。

Q：您長期擔綱“數字敦煌”項目，將高精度影像構建為保護檔案。影像攝影在敦煌文物保護機制中，兼具科研與藝術價值，您如何看待其作為“歷史的揭秘者”和“守護者”的角色？

A：高精度影像攝影在敦煌文物保護中發揮了以下作用：

一、敦煌研究院的“數字敦煌”項目最初名為“敦煌石窟重點壁畫數字化項目”，2000年開始的數字圖像采集精度為75DPI。隨著數字圖像技術和硬件的進步，我們在2011年將圖像采集精度標準定為300DPI，這一標準符合“數字敦煌”的目標——“永久保存，永續利用”，300DPI可以滿足高保真印刷的要求，并可以兼容數字打印、屏幕顯示等需求。

高精度數字影像使敦煌壁畫在數字空間中獲得了“第二次生命”，它不僅重現了肉眼難以捕捉的細節，更通過數據揭示了隱藏在歷史深處的信息：

還原歷史語境：通過對不同朝代壁畫的高精度比對，研究者可以分析壁畫的顏料成分演變、繪畫風格變遷，從而還原千年前的藝術語境與文化交融。

發現“不可見”的內容：多光譜成像等技術可識別出煙熏、褪色、輕度覆蓋下的原始圖案，甚至揭示被后世修改或破壞的歷史痕跡。

重建消失的文明：對已經損毀或消失的壁畫與塑像，數字化手段可進行虛擬結構重建與色彩復原，使“消失的敦煌”得以在虛擬空間中重生。

正如敦煌研究院所言，高精度影像讓“不可移動的文物”變成了“可研究的數據”，使歷史不再是沉默的遺存，而是可對話的文明。

二、作為“文明的守護者”：從搶救保護到永續傳承。

高精度影像不僅是研究的起點，更是保護的終點，它在敦煌石窟文物的保護體系中承擔了“數字方舟”的角色：通過定期的高精度掃描比對、監測壁畫的裂隙、顏料層脫落等病害發展趨勢，實現預防性保護；在石窟文物遭受突發坍毀（地震、洪水等）前，已建立毫米級精度等數字副本，確保壁畫、塑像等的信息永久保存，通過“數字敦煌”資源庫等形式，將高精度影像轉化為沉浸式體驗，使公眾可以不受時空限制“零距離”欣賞敦煌石窟藝術。

三、科研與藝術的融合：技術不是冰冷的，而是有溫度的。

高精度影像的價值不僅在于“看得更清”，更在于“看得更深”。在科研層面，它為考古、藝術史、材料學等多學科提供了可重復、可驗證的“數據基底”，推動敦煌學從“經驗研究”走向“數據驅動”。在藝術維度，數字副本成為美術臨摹、展覽展示、文創開發的“母本”，讓千年壁畫在當代語境中“活起來”，實現傳統美學的當代表達。

孫志軍

甘肅玉門人

1984年進入敦煌研究院工作至今。曾任敦煌研究院數字中心副主任，敦煌研究院網絡中心主任；現任敦煌研究院藝術研究部副部長、研究館員，兼任中國文物學會文物攝影專業委員會理事。長期從事石窟攝影工作，以及敦煌攝影史研究，曾是“數字敦煌”項目的技術負責人之一。參與《敦煌石窟藝術》《敦煌石窟全集》的攝影工作，主持完成《敦煌莫高窟壁畫色彩體系及基本色譜的建立研究》《基于絲綢之路古要文化遺產資源的文化旅游服務系統應用示范》等省部級科研課題。代表作有《世紀敦煌：跨越百年的莫高窟影像》。

《大敦煌 ： 一部山川地理、古往今來的敦煌路書》

書號：978-7-5746-0788-0

開本：16 開

作者：孫志軍

譯者：王瑞智

正文用紙：130 克云上超感

封面用紙、工藝：116克芙桑楸木紙，印白

頁數：314頁

出版時間：2025年6月

售價：23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