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輩自強，是對銘記歷史最好的回應

面對侵略者，手無寸鐵的中國百姓沒有退縮，他們以底片為“武器”完成了一場堅定的抗爭。

80多年后，以那段歷史為基準、取材于南京大屠殺期間日軍真實罪證影像的電影，得到了中國觀眾的托舉。截至7月28日20時，《南京照相館》公映4天，累計票房逾5億元，豆瓣評分漲到8.6，口碑領跑2025年國產(chǎn)片。

與其說，超1400萬人次觀眾用口口相傳的好評、買票入場的行動，支持著一部好作品，不如看成，中國電影觀眾承續(xù)前輩用底片捍衛(wèi)真相的接力棒，以影像傳播歷史的本來面目。就像導演申奧在接受記者專訪時所言：“我們做這部電影的核心出發(fā)點，是中國人民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向世界揭示了真相?！?/p>

創(chuàng)作初心直白地呈現(xiàn)在電影的英文片名上“Dead"to Rights——鐵證如山”。“這個英文詞組，也意味著向死而生、矢志不渝?！鄙陫W說，歷史憑欄處，不僅有一個民族的傷痛，更有振作的力量、對和平的渴望；吾輩自強，是對銘記歷史最好的回應。

揭露一場暴行，也撕開卑劣、偽善的假面

申奧想拍南京大屠殺的相關(guān)電影，多年前就埋下伏筆?！拔业耐夤珔⒓舆^新四軍，我從小聽他講述關(guān)于正義與和平的故事?！笔鄽q時，拍攝于1987年的老電影《屠城血證》在他心里留下深刻印跡。2023年與電影《志愿軍》編劇張珂的一次對話，令這個念頭徹底萌芽：“在這個時代再拍一遍?！?/p>

中國影視長廊，永恒的抗戰(zhàn)題材太多經(jīng)典留名。屬于“這個時代”的抗戰(zhàn)故事、大屠殺題材還能怎么拍？

“起初我們只設定一條故事線，展現(xiàn)跟原作一樣的屠殺照?！钡诓殚啔v史資料過程中，主創(chuàng)們發(fā)現(xiàn)，許多老照片其實是日軍擺拍的“親善照”?！八麄兿矚g去名勝古跡‘打卡’，到處拍偽善的合照。但這掩蓋不了事實，有組照片采用連拍方式，很清楚，就是想定格乃砍下頭顱的那一瞬，令人發(fā)指。”申奧覺得，侵略者強迫中國人民尤其是懵懂的孩子配合擺拍，企圖麻痹中國人、蒙蔽國際輿論，在屠殺行徑之外，那是一場同樣惡劣的文化掠奪、輿論爭奪。

“是時候用新的視角再呈現(xiàn)這段歷史，把照片作為硝煙彌漫的正面戰(zhàn)場背后輿論戰(zhàn)的武器這層關(guān)系拍透徹了。”一年多劇本打磨，《南京照相館》里有了揭露血腥暴行的屠殺照，亦有面目可憎的“親善照”。影片開頭，子彈上膛和相機拍照的聲畫交錯出現(xiàn)。申奧說，“射擊”和“拍攝”的英語表達相同，通過這層設計，影片讓日軍暴行的實施和對其暴行的記錄相對照，“我們想揭露暴行，也撕下卑劣、偽善的假面，每張記錄日軍罪行的照片，都是一顆正義的子彈”。

彼時，《孤注一擲》余熱未散，原創(chuàng)作班底即刻投入《南京照相館》，這份默契出于多年合作使然，更源于中國人對侵略者同仇敵愾的情感。比如王傳君飾演的日軍翻譯王廣海，是讓人憎惡的角色。申奧也曾擔心，同類角色演員挑戰(zhàn)過，不想重復自己，他同樣清楚，演員能勝任人物的復雜性?？赐曩Y料，王傳君發(fā)來微信“如果你需要，我就會在”，演員說，電影本身的意義比角色招致的非議更大。得創(chuàng)作伙伴如斯，申奧連稱感動。拍攝中，王傳君常因角色言行與內(nèi)心撕裂而痛苦，“監(jiān)視器后的他在哭，但我們都知道，必須把這種掙扎演出來”。

留下歷史底片，還記下不具名但堅韌的中國人

于申奧，拍照或者說膠片始終是與儀式感相連的事。小時候，父親會在陽臺拉上窗簾做暗房，手把手教他沖洗照片的技巧；北京電影學院，他是最后一批用膠片拍畢業(yè)作品的學生。濃郁的膠片情結(jié)指向了他對“照相館”的情感濾鏡——那不僅是定格幸福的地方，還是一座城市的記憶容器。

“遙想80多年前，南京的百姓挑個好日子，全家穿著打扮好，選最漂亮的衣服，用最好的狀態(tài)、發(fā)型、笑容去面對鏡頭，留下一張可能會在家族里流傳幾代人的照片。”在那個影像尚未普及的年代，申奧覺得，照相館的意義遠大于消費場所，“它背后也許不是一條街，而是一座城、一個民族、一個國家”。

但當侵略者踏破南京，照相館里充斥妄圖被掩飾的罪行，也充滿需要被曝光的真相?！袄习傩瞻卜€(wěn)的日子灰飛煙滅，暗房的紅燈在剎那間變成血色曝光。”創(chuàng)作者把推動真相“顯影”的主角交給普通人，那是由歷史真相決定的，更因為導演發(fā)現(xiàn)“那一輩人身上有非常可敬的、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信念。那些普通人在歷史課本上不具名，但堅韌、抗爭真實存在”。

拍堅韌的普通人，而不是聚焦被凌虐被屠戮的場面。在申奧看來，這是對歷史真實與藝術(shù)真實的雙重尊重?！八嘘P(guān)于這場戰(zhàn)爭、侵略者的劣跡，歷史課本上和其他影視作品表現(xiàn)過很多次了，所有中國人都對這段歷史耳熟能詳、悲痛欲絕?！彼f，不把鏡頭直接對準暴行、血腥，不以此當頭販賣情緒，得到所有主創(chuàng)認同。

《南京照相館》里，郵差阿昌、照相館老板老金一家、龍?zhí)籽輪T林毓秀、“雜牌兵”宋存義等，一群手無寸鐵甚至其中幾個素味平生的普通人，凝聚一心，以底片當“武器”，在血色封城中勇敢刺破日軍試圖掩蓋暴行的無恥謊言?！皹闼氐膭趧尤嗣裨趹?zhàn)爭背景下綻放出人性的微光，那點點光亮從照相館透出，照亮南京城老百姓的內(nèi)心，也點燃真相?！鄙陫W說，片中人能在當時環(huán)境下把罪證傳遞出來，究其根本也是因為團結(jié)。

復刻那時場景，更傳遞生生不息的精神圖騰

如今，電影得到第一批觀眾認可，“像素”級的歷史復刻帶著青年一代“重返現(xiàn)場”。復盤創(chuàng)作過程，申奧直言，最耗心力的是史料收集，但讓創(chuàng)作者振奮的其實也源于歷史進發(fā)的能量。

籌備的一年多里，團隊像“打仗”般推進工作。歷史題材的每個細節(jié)都需要考證。他們精讀了五六本書籍、20多部國內(nèi)外紀錄片，三四百張歷史照片被分類、標注，其中100多張有代表性的被翻拍、融入劇情……量化的數(shù)據(jù)，細節(jié)，申奧脫口而出，“記憶不會被時間沖淡，情感更是”。

譬如，片場常因太過強悍的共情瞬間，讓表演者的本我真情流露。拍照相館里“游歷大好河山”，演員們排成行，全景、近景、再逐一特寫，反反復復。申奧告訴劉昊然，先“含著點兒”，等特寫時再給飽滿情緒。但拍第一條，年輕演員已把情緒拉滿，“他說這個不用演，直接就能來真的”，再換鏡頭，全景、近景、特寫，全都一條過。拍眾人糾結(jié)誰走誰留，高葉忍不住喊“一起走吧”，那是劇本里沒有的臺詞，但申奧剪輯時留下了“表演”之外但真切發(fā)自內(nèi)心的呼喊。

譬如，童謠“城門城門幾丈高……”響起，從小哼到大的南京觀眾落淚了。申奧說，主創(chuàng)們對故土、民族的情感同溫打開了共鳴空間。開機前，王驍和劉昊然去照相館學沖洗手藝。南京人王驍求教老師傅，在沒有計時器的年代洗照片，該如何把握時間。老師傅答，通常一首曲哼完，時間剛好。“驍哥就在琢磨，說我們這兒有一首老童謠?！蓖瑯幽暇╅L大的演員周游也找到導演，探討宋存義找弟弟那場戲能不能唱著童謠。轉(zhuǎn)身，編劇張珂來探班，掏出手機直說正片得把它加進去——說的還是這支童謠。創(chuàng)作者們一拍即合、不謀而合，造就了片中溫情又殘酷的片段。

又譬如，電影開篇血戰(zhàn)中華門，導演自有堅持?！俺菈Σ粌H是建筑物，還是南京精神的象征。它經(jīng)歷了那么多朝代更替，始終立在那兒巋然不動，但在侵略者的踐踏下它殘破了?！鄙陫W說，看到它如何被摧毀，才更能理解重建的意義。

申奧會一直記得南京首映后劇組離開的那一路。“車窗外的萬家燈火、鱗次櫛比的大廈、車水馬龍的道路、波光粼粼的湖面江面……我感慨萬千。我們民族經(jīng)歷了怎樣的同仇敵愾，以堅韌、勤勞，重建家園，這是奇跡，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寫照?！?/p>

（摘自7月29日《文匯報》。作者為該報記者）